一個普通的聖職者可以憑借著一點憐憫,包庇一個選擇成為異端的孩子;一個尋常的聖殿副主祭,可以假裝沒聽見一個十七歲傭兵的失言。


    但一個代表著光明神說話的大祭司與末日之神的第一個信徒,注定要站在對立的兩方,絕對沒有和解的可能。從他接受職位成為光明神大祭司的那一刻起,愛麗絲與這位聖職者之間的良好聯係,至此大概已經完全宣告終結。他們注定站在截然不同的兩方。


    他曾經給她的蛋糕,是她童年之中難得一抹亮色,痛苦之中的些許歡樂;那兩枚金幣,讓她有機會成為羅姆的學徒;那件附魔鎖子甲,直到現在她還經常穿在身上。


    而她現在要與他為敵。


    這件事讓愛麗絲一整天都有點恍恍惚惚的,等她好不容易結束工作從女公爵的書房出來,看見瑟西裏安在門口等她。


    兩人視線相對,愛麗絲明白,他大概已經知道她為什麽煩惱了。


    在這種時候,愛麗絲覺得自己需要一個擁抱。


    她撲過去抱住了他。


    瑟西裏安的體溫,讓愛麗絲紛亂的心緒稍稍平息。不過想到眼前這人差不多可以算是導致眼前這種情況的根源,愛麗絲又不知道該如何看待。


    瑟西裏安沒有安慰她,隻是輕輕在她耳邊問:


    “你知道,隻要你想要改變這世界,有些事情注定會發生。當那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你真的能下定決心嗎?”


    瑟西裏安的語氣輕柔,似乎在說,就算是放棄也沒有關係。不過愛麗絲還不想就此放棄。


    到了最終決戰之日,如果真的是埃蒂安站在她的對麵,她必須要有個決斷。如果情況允許,她會盡可能地留下他的性命,但是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


    愛麗絲閉上了眼睛。


    “沒關係的。”她終於這樣說。


    瑟西裏安知道她是以什麽樣的心情說出了這句話。


    他緊緊地抱住了她。


    雖然現在說起這樣的事,不過那一天實際上還很遙遠。愛麗絲原本以為,在此之後,她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得知埃蒂安的消息。畢竟在愛麗絲看到這份情報之後,隻要再過幾天,她就要跟著女公爵移動到雲霰城堡了。


    按照通常的習慣,女公爵不會在雲霰城堡處理過多政務,愛麗絲也要投入訓練之中,大概不會經常待在女公爵的書房。但愛麗絲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她準備前往雲霰城堡的前一天,女公爵的案頭,又出現了與埃蒂安有關的新情報:


    他以光明神大祭司的名義對南方宣戰了。


    第110章 年輕祭司。……


    這是一件大新聞, 但又算不得什麽出奇的事,如今國王陛下終於如願以償地將傭兵公會握在手中,動手平定一直處在混亂之中的南方是遲早的事。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真正向南方宣戰的並非國王陛下, 而是作為大祭司的埃蒂安。通常這就意味著, 發動這場戰爭的理由並不僅僅出於政治目的, 而是在以光明神的名義之下進行。


    這就有點微妙了。


    南部雖說一直處在混亂之中,但一直都是崇信光明神的地區。與有著大母神信仰的北地和向來更習慣於樸素簡單信仰的西邊比起來, 與光明神的關係更加緊密。如今大祭司宣布以光明神的名義發動麵向南部的戰爭,無論怎麽說都顯得古怪。


    女公爵收到的情報裏,倒是也寫了詳盡的理由。宣布發動戰爭的大祭司埃蒂安聲稱, 對南部宣戰,是出自於光明神的預示。


    按照他的說法, 在南方, 英武之神貝爾特契一直在忘乎所以地擴張自己的勢力, 肆意挑起戰爭, 享受戰亂帶來的祭祀、榮耀與大量信徒,反而讓光明神的神跡無法在南部彰顯。貝爾特契失卻了作為光明眷屬神的本分, 玷汙了光明神的名字。因此, 新上任的大祭司埃蒂安要貫徹光明神的意誌,將南部收歸光明神的掌控之下。


    這理由算是很冠冕堂皇的, 不過這其中真正的原因,大概還是光明神想要將一切的權力收攏集中, 以便積聚力量對付瑟西裏安吧。


    就連像愛麗絲這樣對政治一竅不通的人也能猜想得到, 當解決了南部的紛爭之後,一直以來相對獨立的西菲利克斯就會成為目標……他們必須及早做準備。


    就在這時,女公爵收到了克羅什侯爵的信。


    克羅什侯爵在西菲利克斯北部擁有大片土地, 這讓他的權力超過了西菲利克斯的其他貴族領主,幾乎可以與菲利克斯女公爵分庭抗禮。投靠他的貴族們被稱作克羅什派,在西菲利克斯有著很大的勢力。此時他給女公爵寫信,顯然也是為了商討此事。


    女公爵看過信後,笑了笑:


    “老克羅什也開始產生危機感了。”


    無論如何,這是一件好事,王都那邊的動作,讓西菲利克斯空前地團結起來。


    女公爵給克羅什侯爵寫了回信,第二天,她與她的騎士們一起回到了雲霰城堡,開始積極備戰。


    如果與王都方麵的戰爭無論如何難以避免,西菲利克斯必須是勝利的一方。


    與此同時,在王都,埃蒂安正站在桌前,凝視一張南部的地圖。


    他成為大祭司已經有數月,此時仍在努力適應。大祭司的工作與副主祭的工作大相徑庭,一切都需要他從頭學起。


    副主祭的職位聽上去神氣,實際上不過是聖殿主祭的助手,一切都不得擅專,必須聽從聖殿主祭的命令。一座光明聖殿之中,往往要有七八位副主祭,每當主祭提出什麽要求,副主祭們總要拚命努力完成,隻求能在主祭心中留下一點印象,好讓他們能有機會被推薦出去,坐上主祭的位置。


    此前埃蒂安在副主祭的職位上拚命掙紮,好容易得到了一個機會,卻沒想到自己竟然一下子跳過聖殿主祭的職位,直接成為了大祭司。突然之間,他不再需要討好任何人,隻要他站在這裏,所有人都會匍匐在他的腳下。


    權力帶來的這種魔力,足以使人心醉神迷。如果埃蒂安僅僅是憑借著運氣就得到了這一切,或許他會變得忘乎所以。不過埃蒂安不能忘記,他得到這一切,是因為他揮劍斬下了一個人的頭顱。


    從那個人頸間的血沾在埃蒂安手上的那一瞬間,埃蒂安明白,他已經失去了退路,再也不能回頭了。


    埃蒂安還能記得起來,在那一天,當那個有著與自己相同金發的頭顱飛旋到空中時,那個人的眼睛以一種特別古怪的眼神,緊緊地盯著他不放,翕動嘴唇說了些什麽。當時殿堂裏很亂,他聽不清頭顱口中吐出的字眼,他隻能看見,最後的最後,它對著他粲然一笑。


    之後,那個笑容就凝固在那顆頭顱上了。幾個月來,埃蒂安常常要想起那假冒大祭司最後的笑容,但卻始終未能明了那笑容的含義。


    當時的埃蒂安,還不知道他將要麵對的究竟是什麽。


    這件事發生之後又過了半個月,當埃蒂安再次站在眾人麵前時,他成為了新的大祭司。


    從他還是一個普通聖職者的時候,埃蒂安就知道自己或許有機會身居高位,但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可以在不滿三十歲的年紀裏就站在此處。


    在這場全新的就職典禮上,埃蒂安從國王陛下手中拿到了小聖殿的鑰匙。


    當把鑰匙交給他的時候,國王陛下也向他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


    “希望你能喜歡這個。”國王陛下以一種極為溫柔的口吻低聲對他說。那不是典禮上固定的詞句,反而更近似於慈父對待愛兒。埃蒂安從他手裏接過鑰匙,緊張得心髒砰砰直跳。


    父親的認可和大祭司的位置,他一生之中的夙願,似乎都在這一日裏得到了。


    小聖殿是大祭司的固定居所,除了現任的大祭司與專為大祭司服務的聖職者們之外,誰也不被允許進入。


    ,按前任大祭司的習慣,小聖殿裏甚至沒有準備日常的辦公用品,平常的時候,如果大祭司想要會見聖殿主祭或者與國王見麵,他會乘上馬車親自前往。


    當埃蒂安用鑰匙打開小聖殿的大門時,他發現他來到了一個以前從未想象過的世界。


    這座小聖殿由七重院牆重重包圍,最外層由不會說話的啞奴把守,確保沒有人能把發生在這裏麵的任何事情,透露給外界知道。


    除守門的啞奴以外,小聖殿中所有貼身為大祭司服務的人都是立誓要將終身獻給光明神的的聖職者。


    與外麵聖殿中的聖職者不同,這裏的聖職者都是從小就在聖殿中被養大的孩子,經過了精挑細選才送到這裏,他們都穿著白色的衣服,麵容格外美麗,沉默寡言,隻埋頭做自己的事,除非大祭司提問,否則絕對不會說多餘的話。


    埃蒂安隱約覺出,小聖殿裏的聖職者們幾乎要將他當做光明神本人對待。


    當埃蒂安在這裏生活了幾天之後,他產生了一個有點可怕的想法。


    啞奴緊緊地關上門,把世界關在門外。為大祭司服務的聖職者們永遠不會把在這裏發生的事情說出去。住在這小聖殿中的大祭司,可以依照自己的喜好任意對待聖職者,所有在這裏的聖職者,都會將其視為光明神賜下的考驗。


    在這座小聖殿中,大祭司獲得了比國王還要大的權力。國王有時還需要為了名聲而規範自己的行為,做出某些表率,但隻要關上小聖殿的門,大祭司無論做出怎樣可怕的事,都不會被傳到世人的耳朵裏。


    那位冒牌的大祭司,還有前任大祭司、或者再之前的前任,是否曾經在這裏做出過會讓人類感到可怕的事?即使是身為現任大祭司的埃蒂安,也無法從聖職者們的口中得到答案。不過埃蒂安隱隱約約覺得,有些還不太擅長掩飾自己情緒的年輕聖職者,在得知大祭司換了人時,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


    埃蒂安大概可以想象,如果一個人作為大祭司長期生活在這裏,很容易就會把自己看成是超越了人類的存在。


    他自己未來也會變成這樣嗎?埃蒂安不知道。


    至少目前,他還不是很能適應這種生活,他盡力擺脫大祭司的生活帶來的影響,不過有些長久以來形成的規則,即使是大祭司本人也不能輕易更改。


    比如說,此時他身上穿著的白色祭披,就是由女信徒們親手縫製,繡上金線,再呈到他麵前來的。這樣的祭披從來不會被使用第二次,每次他將它脫下來的時候,都會有專人將它拿去燒毀,以免這白色的祭披落到其他人手裏,會被玷汙。


    前任大祭司似乎每天都會更衣兩到三次,不過埃蒂安盡量每日隻在夜裏睡覺前更衣一次,於是贏得了節儉的美譽。


    與那些大祭司需要格外費心的事情比起來,更衣之類的事隻是小節而已。


    他每日輾轉與王宮與王都聖殿之間,一邊學習大祭司必須要知道的事情,一邊小心地維持住自己的威嚴。身為一個尚且不滿三十歲的聖職者,埃蒂安對政治與軍事雖然略有所知,但坐在大祭司的位置上,他的那點可憐的知識,實在是有點不夠使了。


    他為光明神賜予的聖劍換了好幾個地方,想要找一個最合適的位置保存,最終選擇將它懸在自己臥室頭頂的正上方。


    光明神贈他這柄劍,是為了要讓他成為擴大光明世界的戰士。他將它懸在頭頂,就是為了提醒自己,永遠也不把這件事忘掉。


    第111章 團結一致。


    隨著女公爵從費倫城移動到雲霰城堡, 雲霰城堡的晚餐桌再度坐滿了騎士。


    這是幾年以來雲霰城堡裏人最全的時候,前段時間一直在北地征戰的愛麗絲回來之後,十二個騎士坐席終於再度被坐滿。


    回到雲霰城堡的第一天傍晚,愛麗絲早早就來到餐廳, 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時隔幾年重新坐回到這張桌子前, 愛麗絲總是要忍不住看向那個離女公爵最近的席位。那原本是菲洛老騎士的座位, 現在則屬於騎士阿諾德。這會兒騎士阿諾德還沒有來,愛麗絲凝視著那個座位, 老騎士慢慢地喝湯的樣子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如果女公爵能把這個座位空下來就好了。


    當然,騎士阿諾德挺好的,他也有資格坐這個位置。愛麗絲不會因為這種原因對騎士阿諾德產生什麽不滿, 她隻是遺憾而已。


    就在這時,騎士阿諾德到了。


    愛麗絲收回目光, 不想讓阿諾德覺得她是在看他。然而就在這時, 她發現騎士阿諾德並沒有坐在那個位置上, 而是走到第二排坐下, 將女公爵手邊的那個座位空了出來。


    這是怎麽回事?她到底錯過了什麽?難道在她不在雲霰城堡的這段時間裏,有什麽比騎士阿諾德更有資格坐在女公爵手邊的人到這裏來了嗎?


    愛麗絲有點摸不著頭腦, 百思不得其解。隨著晚餐的時間越來越近, 騎士們陸續到來,愛麗絲發現, 大家都用有點特別的眼神看著她,原本坐在她旁邊的大嘴巴霍頓, 在她旁邊繞來繞去, 就是不坐下。


    愛麗絲轉過頭去問他:


    “怎麽啦?”


    大嘴巴霍頓臉憋得通紅,愛麗絲還從來沒見過他這種有話說不出來的樣子。


    就在這時,女公爵到了。


    本來有點喧嚷的餐廳頓時安靜下來, 眾人都站起來向女公爵行禮,表示敬意。這時,女公爵看見坐在桌子末尾的愛麗絲,對她說道:


    “愛麗絲,請坐到我的旁邊來。”


    愛麗絲吃驚地睜大眼睛。


    所以……這個座位是留給她的?


    她走過去,餘光瞥見大嘴巴霍頓坐在了她剛才坐的位置上。


    哦,原來她是占了他的位置。


    “早在你還在北地的時候,這個座位就已經給你留下了。”女公爵轉過頭對她說,“你本來就是一位非常優秀的騎士,如今也已經取得了相應的成績和資曆。在我看來,你實在不該坐在後排。”


    愛麗絲向女公爵行了個禮,坐在了女公爵為她指定的位置上。


    女公爵向她點了點頭,然後看向坐在桌前的其他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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