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錦夜丟大了人,終於明白,府裏沒有人管事是不行的。他哄了哄徐瑤月,但徐瑤月不理他。沒辦法,隻得出城,去郊外的別莊上找韶音。


    臨近年關,寒冬臘月的,路麵凍得硬邦邦的,很不好走。秦錦夜坐著馬車,顛簸一路,終於抵達了別莊。


    被下人引著,往別莊裏麵行去。


    然後他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你們在幹什麽?!”


    溫泉旁邊的亭子裏,柔弱美麗的女子倚在高挑清俊的男人懷裏,女人麵色酡紅,眼波含情,欲語還休,男人低頭看著她,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但能感覺得出他的關切。


    秦錦夜出離憤怒了!拄著拐,大步往亭子而去。


    亭子裏,韶音聽到他的怒喝,微微訝異地看過去。不慌不忙,緩緩站直了,才道:“侯爺怎麽來了?”


    “我若不來,你豈不是要跟他——”


    韶音不悅地打斷了他的話:“侯爺在說什麽?我剛剛吃了些酒,腳下有些軟,賀先生好心扶我一下,到底怎麽了?”


    她眼波水潤,情意甚濃,但卻沒有一絲是衝著他的。


    衝著他的隻有掩不去的譏嘲:“總不能是侯爺跟我妹妹不清不白,看別人便都是齷齪的吧?”


    “你!”秦錦夜氣得臉色鐵青,揚起拐杖,就要敲她肩頭。


    卻被麵容清俊的男人擋住了,眼神不悅之中又帶著幾分輕蔑:“武安侯寧可妻子摔倒在地上,也不願意別人扶她一下,不怪京中傳言,武安侯對妻子愛之如珠如寶!”


    被刺了一下,秦錦夜氣得胸痛激烈起伏,指著他們道:“你們孤男寡女在此——”


    “哪裏的孤男寡女?侯爺莫不是當我們不在嗎?”亭子四周站著的丫鬟們道。


    秦錦夜怒視而去:“掌嘴!”


    丫鬟們撇撇了嘴,輕輕拍自己的嘴唇。


    她們是夫人身邊的人,領的是夫人的俸祿,這幾年將侯爺的不要臉行徑看在眼裏,一個個不屑極了!


    “你,你是……”視線移回韶音和男子身上,正要再說什麽,秦錦夜看著男子的容貌,忽然覺得不對,“你是,是,賀知硯?!”


    這人,倘若將胡須剃了,不就是賀知硯嗎?!


    “你竟敢出現在京中!”秦錦夜大怒,自拐杖中拔出特製的長劍,劍尖指向男子,“容你逃了四年,這回你再也逃不了了!”


    賀知硯笑笑。


    扶著韶音坐下,一手負在身後,麵目沉穩,不急不緩地說道:“武安侯有所誤會,我已是上岸了。”


    “不可能!”秦錦夜立刻道,“你休要狡辯!”


    賀知硯剛要說什麽,忽然袖子被人扯了扯,他低頭一看,柔弱美麗的婦人正仰頭看著他,伸出細細的手指,指了指茶壺:“我渴了。”


    並沒有多餘的字眼,就隻是“我渴了”。好似當年一見,明明他們是敵對關係,她也能自然而然地說著“好痛”“你抓痛我了”“我上不去”。


    像是撒嬌,又像是隨口一說。


    時間過去了快四年,賀知硯原想過,她現在是什麽樣。隻沒想到的是,她一點也沒變。


    “嗯。”他應了一聲,探手捉過茶壺,為她倒了一杯茶,放在她跟前。


    這一幕幾乎灼痛了秦錦夜的眼,忍不住道:“x夫x婦!”


    韶音臉色一沉,驀地抬頭,揚手將茶水潑他臉上:“侯爺魘著了,我來為侯爺醒醒神。”


    賀知硯的表情也沉下來。他半個月前抵達京城,今日才來拜見韶音,也隻比秦錦夜早半刻而已。是她見到他,驚喜起身,結果身形晃了晃,他伸手扶了她一把而已。


    隨即他笑了。


    是,為她倒茶這事,是有些說不清楚。


    但當年秦錦夜和徐瑤月難道就很說得清楚嗎?她這麽做,倒有些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意思了。


    意識到被利用了,賀知硯並不生氣,還有些高興。她還是她,是他所知道的那個她。


    “兩個月前,我已棄暗投明,武安侯還是去打聽一下吧。”他袖袍一拂,單手負在身後,下巴微揚,清冷的眼神看向秦錦夜說道。


    秦錦夜不信,但他對賀知硯的為人又有一定的了解,此人最是謹慎狡詐,心思玲瓏之輩。


    倘若不是上岸了,他怎麽敢出現在京城,還堂而皇之地拜訪他的夫人?


    難道他真的棄暗投明了?


    可是為什麽他不知道?


    皇上也沒有告訴他。


    秦錦夜的臉色逐漸陰沉。他的右腳是被賀知硯廢掉的,皇上為什麽接受了賀知硯的棄暗投明?他究竟做了什麽?!


    第247章 嫡姐24   誰許你凶他?


    賀知硯發現了一座銅礦。


    思慮再三, 他沒有將這座銅礦瞞下來,作為日後助小主子東山再起的儲備,而是獻給了朝廷。


    早年齊王的勢力幾乎都被剪除了,憑著小主子和他們這些殘部, 根本沒有起複的可能。於是, 用這座銅礦為自己這些人脫了罪, 從此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天底下。


    當今皇上好大喜功,別說這座銅礦的價值足以為他們脫罪, 便是他們什麽也不獻上,隻要跪地請罪,說當年的選擇是錯誤的, 今上才是眾望所歸、民心所向、天命之人,他也會赦免他們。


    還有什麽比當初敵對之人也反叛、歸降, 更顯得他才是天命所歸呢?


    這件事並不是秘密, 皇上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 但是秦錦夜居然不知道這件事, 就有些微妙了。


    “坐吧。”


    秦錦夜走後,韶音招呼賀知硯坐下來。


    “怎麽蓄了須?”


    賀知硯微微抿唇, 撫了撫精心修的胡須, 而後說道:“已經過了年少輕狂的年紀。”


    三十幾的人了,為了顯得穩重, 他整個人從穿衣打扮的風格到舉手投足的氣質,都發生了明顯的改變。


    也難怪秦錦夜第一眼看到他都沒認出來。


    “不好看。”韶音覷了覷他下巴。


    賀知硯輕噎, 眼瞼垂了垂, 很快抬起來,看向她道:“一別近四年,沒想到還能見到你。”


    當初她可是說, 活不了多久。那麽的真情實感,賀知硯還信了。


    韶音笑笑,謙虛地道:“上天垂憐罷了。”


    上天垂憐?在她活過第一個年頭時,賀知硯也是這麽想的。


    但是第二個年頭過去,第三個年頭過去,如今第四個年頭也快過去了,他早已經不這麽想了。


    當年那句話,就是一句謊言。


    “嗯。”他點點頭,“上天垂憐。”


    她活著也好。讓一些寡廉鮮恥的人得償所願,才是令人失望。


    兩人閑談了幾句,頗有些故友相逢的感覺。講講蜀地趣聞,聊聊京中軼事,不含絲毫曖昧。


    飲了幾杯茶,賀知硯便告辭了:“我在京中開了間茶樓,閑了可以坐坐。”


    “好。”韶音笑著點點頭。起身相送時,腳下又軟了軟,直往一旁歪去。


    賀知硯下意識去扶,等到扶住她,發現她又偎他胸膛上了,不禁抿了抿唇:“夫人小心。”


    “謝謝賀先生。”韶音柔弱地笑著,全然無意的模樣,扶著他胸膛站好了。


    正在賀知硯要走時,她卻又道:“賀先生比從前健碩了。”


    身子一僵,胸膛上被她按過的地方仿佛火燒火燎的,告辭的話再也說不出口,賀知硯匆匆轉身,急急地走下台階,邁開大步走了,袍角翻飛。


    韶音輕輕地笑,姿態柔弱,卻穩穩當當地坐了回去,悠然品起茶來。


    秦錦夜回京後,便查起了賀知硯“上岸”的事。這一查,他心中既憤怒又冰涼——是真的,賀知硯真的脫了罪,而且皇上沒有知會他,跟他有來往的同僚們也沒有對他提過一句。


    頓時,他脫力般坐到了椅子上,麵容怔怔,良久,露出一個譏嘲的表情。


    忙著調查賀知硯的事,以至於他好幾日沒怎麽陪伴徐瑤月,連她病情漸漸好轉了都不知道。


    “月兒,你好了?”這一日,他看著徐瑤月下了床,麵色雖然仍然蒼白,但比之前精神了幾分,不禁露出少許喜色。


    徐瑤月麵色淡淡:“好些了。”


    “那就好。”秦錦夜說道,想起什麽,“既然你身子好了,便管管府裏那些不省心的奴婢,一個個沒有規矩,什麽都做不好……”


    他列舉了幾項,然後道:“快過年了,與各家的節禮要準備起來了,林大人兩次賣我人情,節禮可以加重三分,徐大人那邊……”


    他想起什麽,便說一句什麽。


    徐瑤月站在一旁,木然聽著,等他說完才來了一句:“我不過是一個姨娘罷了,年節送禮回禮之事,怎麽輪得到我來操辦?”


    秦錦夜頓時愣住:“月兒?”


    徐瑤月卻不理他了,嘴角扯出一絲笑意,看上去更像是嘲諷,轉身走了。


    “月兒!”秦錦夜忙站起來,拿起拐杖,追了出去。


    然而不論他說什麽,怎麽說,徐瑤月都不肯再管府裏的這一攤子事。


    管什麽管?有什麽好處?管得再好,沒有人尊重她。管得不好,都鄙夷她是個姨娘。


    徐瑤月再不肯出力了。


    而曾經胡氏教導她的話,也漸漸不被她放在心上了。秦錦夜就算不寵她,又有什麽?現在他寵她,也沒見她的日子有多好過!


    她愈發埋怨秦錦夜,怨他曾經招惹她、不回避她,導致事態一步步演變至此。


    明明她聽了姐姐的話,已經回到家去,準備說親了。是他不放手,招惹她,還約她出去,惹得她心亂如麻。


    徐瑤月固然恨自己,恨自己的不堅定,更恨秦錦夜撩撥她,讓本來可以避免的事情終究走到這一步。她現在還能跟他同床共枕,都是為了子嗣,強行忍著了。


    年關,各家各戶都忙得不得了。內部有吃喝穿用等,往外有人情往來等,幾乎都忙得不可開交。


    但武安侯府很安靜,安靜得沒有一點喜慶氣氛。


    秦錦夜沒辦法,隻得又往別莊去,想讓妻子回來,主持一下年節。


    然後他又看到了刺眼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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