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拿著剪刀,在修剪花枝,女人站在他旁邊,一手握住了他的。


    “你們在幹什麽?!”他怒喝一聲,快步上前。


    韶音抬頭,訝異地看他一眼,卻沒有立刻鬆開賀知硯的手,而是指點了他幾句,才鬆開了他,對匆匆走近的秦錦夜道:“在剪花枝。侯爺又看成什麽了?”


    “剪花枝?為何握他的手?”秦錦夜臉色鐵青地問。


    韶音不以為然地說道:“他差點剪壞我的花,我阻止了他一把,又怎麽了?”


    秦錦夜抿緊嘴唇,呼吸粗重。


    “哦,我想起來了!”韶音忽然掩口笑了,望著他說道:“當年侯爺與我妹妹,沒少如此吧?侯爺與我妹妹,不清不楚的,看到別人如此,便以為別人也是如此呢?”


    她輕輕地笑。


    好不譏諷。


    賀知硯才明白,自己又被她利用了。他就說,怎麽就這麽巧,每次都會被秦錦夜看到?


    然而這不是他的戰場。於是,低頭站在一旁,細心修剪著花枝,隻豎起兩隻耳朵,聽著她的伶牙俐齒。


    “不許你再見他!”秦錦夜臉色變了變,不容反駁地喝道。


    他想起多年前,女人坐在馬背上,柔順地倚靠在男人的懷裏。


    那一幕,當時便刺痛了他的眼睛,此時回想起來,那幅畫麵竟然沒有絲毫褪色。


    他此刻用力克製著自己,才沒有拔出長劍,刺向賀知硯。


    “侯爺不講理。”韶音輕哼一聲,“我不聽。”


    賀知硯忍俊不禁,一聲短促的笑聲溢出來,隨即忙忍住,裝作認真修剪花枝的樣子。


    秦錦夜卻已經聽到了,他目光沉沉地掃了他一眼,而後去捉韶音的手:“同我回府!”


    上次就想叫她回府,隻是被賀知硯打岔,就忘了提。


    這次他不會忘了。


    韶音抬手,避過了他的動作,而後往後退了退,好巧不巧,倚在了賀知硯的手臂上:“侯爺莫不是忘了,我身體不好,在此養病?”


    秦錦夜不由得打量起她來。這一打量,不禁微怔。但見她麵色蒼白,缺乏健康的紅潤光澤,然而肌膚細膩,如上好的羊脂白玉。眸光水潤,依稀有幾分淚光漣漣的柔弱感,身姿纖弱,似弱柳扶風。


    她渾身上下都透著“病弱”二字,仿若不堪一折,絲毫重話都聽不得,更是經不起觸碰。


    然而秦錦夜不禁想道,她以這樣柔弱的身軀,硬生生在侯夫人的位置上坐了四年,連累他的月兒不得不委身做妾。


    “跟我回去!”他沉聲說道。


    韶音撅了撅嘴,說道:“回去就回去。可我若不高興了,拿府上的丫鬟啊、小廝啊、婆子啊、姨娘啊什麽的撒氣,侯爺可不要生氣哦。”


    她說著前麵的話,秦錦夜尚未覺得如何。直到他聽到“姨娘”二字,她居然將月兒放在丫鬟婆子等後麵,直是不禁怒了:“她是你妹妹!”


    “是嗎?徐家認了嗎?”韶音微微笑道。


    秦錦夜頓時噎住,氣得胸膛的起伏都劇烈起來,他忍了忍,而後說道:“即便她不是你妹妹,可你們同是我的女人,共同侍奉我,難道不應該和睦相處嗎?”


    說這話時,他有意無意地看向賀知硯。


    賀知硯沒有發覺他的眼神,但他聽出他話裏的意思,薄薄的怒氣自心底升起,“哢嚓”,剪斷了一根花枝。


    “夫人病成這樣,武安侯還要她侍奉,這心腸也足夠硬了。”他嘴角勾起譏諷,偏頭看過去,奚落道。


    秦錦夜一拄拐杖,發出“叮”的一聲,怒不可遏地看過去道:“我與夫人在說話,同你有何相幹?”說到這裏,拐杖往外一指,“恕不遠送!”


    這是他的夫人!賀知硯憑什麽一次次來見她?秦錦夜心裏極不痛快,剛要再說幾句,忽然左膝側被人輕輕踢了一下。


    那力道不重,但卻有些巧了,秦錦夜當時重心不穩,身子搖晃了下。


    他右腳是吃不住力的,拐杖又沒有著地,情況便有些凶險。他急忙收回拐杖,剛要拄地,可是韶音忽然拎起澆花的水壺,揭開蓋子,朝他臉上潑了過來!


    “凶什麽凶?賀先生是我的客人,你凶什麽凶?誰許你凶他?”


    澆花的水壺,小巧玲瓏,裏麵盛的水根本不多,很快就潑完了,韶音很不悅,揚手將小巧的水壺丟向秦錦夜的腦袋。


    “咚!”水壺砸在秦錦夜的額頭上。


    終於,秦錦夜再也站不穩,腳下一滑,“砰”的一聲,向後跌倒而去!


    他長得高,身軀又重,沉沉地倒在地上,頓時發生悶悶的一聲。


    韶音頓時驚呼一聲:“我的地磚!!”


    第248章 嫡姐25   身敗名裂。


    秦錦夜摔在硬邦邦、冷冰冰的青磚上, 疼得眉頭緊緊皺起。


    曾經的他皮糙肉厚,摔摔打打的,全不放在心上。可是這幾年,他做了閑散侯爺, 再不曾打磨、錘煉, 一身皮肉被養得嬌貴了。這一摔, 就有些吃不住疼。


    “我的地磚!!”


    女人心疼的驚呼聲,響起在耳邊, 令秦錦夜懵了一下,隨即,怒氣劇烈翻湧, 氣得快吐血!


    她是他的妻子!不說心疼他、立刻扶起他,居然心疼地磚?!


    羞辱!她是在羞辱他!!


    韶音的確是在羞辱他。


    裝模作樣地驚呼一聲後, 她恢複了常態。款款走到他身前, 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眼裏笑意盈盈, 說道:“堂堂武安侯,心胸竟不如我一介婦人寬廣能容。當日你與妹妹, 我可不曾說什麽, 隻當你們是清清白白。可是今日見了我與賀先生,侯爺卻滿眼齷齪。真是叫人感慨!”


    她感慨個屁!


    秦錦夜氣得不行了, 她堂而皇之地握住賀知硯的手,當日他可曾握住徐瑤月的手?


    這個念頭方罷, 當日扶她腰、碰她手、與她意外撞上等場景, 紛紛浮現在腦海中,頓時呼吸一窒。隨即,他握緊拳頭, 厲色望向妻子道:“你是婦人!豈可不遵婦道?”


    他們能一樣嗎?他是男人,男人風流一向是美德。她是女子,此舉便是犯了“淫”誡,當為世人所不容、唾棄!


    韶音眼底寒光閃過,麵上依然笑意盈盈,一點火氣都沒有,好聲好氣地道:“我不守婦道?那侯爺擱在心尖上的月兒呢?她與自己的姐夫苟合,莫非便是守婦道了?”


    秦錦夜沒想到她忽然轉移話題,不禁頓了一下。


    “啊!”隻聽她輕呼一聲,似乎想到什麽,一手掩著口,頗是驚訝地說道:“原來侯爺嘴上喜歡月兒,心裏其實罵她‘淫婦’呢?那我倒要回府一趟,將此事告訴月兒。心儀之人呢,便是不能有絲毫隱瞞,互相坦白、有什麽說什麽,才更有利於兩情相悅。”


    她不與他爭辯男女尊卑,這頭豬心裏沒有這些。隻將他說出口的話,一句句拍回他的臉上。


    果然,聽到她汙蔑徐瑤月,秦錦夜氣得直是頭腦發昏:“住口!住口!你給我住口!”


    韶音便住了口。


    低頭瞅他。


    “月兒是無辜的!”秦錦夜冷靜半分,沉聲說道:“此事從頭到尾,是我引誘她,與她沒有幹係!”


    “這樣啊。”韶音點點頭,彎彎的眉毛輕輕蹙起,麵上露出幾絲疑惑,“那我也是被賀先生引誘的,豈不是說,我也是無辜的?可侯爺怎麽卻罵我不守婦道呢?”


    說話時,她歪頭看了賀知硯一眼,眼波盈盈,情意綿綿,聲音軟噥:“賀先生乃飽學之士,君子清風,一身傲骨。他容顏俊雅,才情出眾,加之身體健全,處處都勝過侯爺百倍。我不過被他引誘了,難道不比月兒有眼光嗎?”


    一連串的誇獎,愣是讓賀知硯紅了耳尖。視線躲開去,不敢看她。


    秦錦夜卻是氣得頭頂冒煙了,尤其她那句“身體健全”,簡直是拿刀往他心窩裏捅!


    他為何身體不健全?還不是她身邊這奸夫!


    “淫婦!你承認了!”他伸手指著她,臉色漆黑,氣得渾身都發抖,“你不守婦道,我要休了你!”


    韶音掩著口,“咯咯”地笑起來:“休了我?怎麽不殺了我呢?侯爺這幾年無所事事,膽子也變小了不成?從前侯爺可是幾次三番要我性命呢,手都掐在我脖子上了!”


    不等他說什麽,她“啊”了一聲,似想起什麽,恍然大悟道:“侯爺是擔心娘娘那邊吧?嗨,忘了告訴侯爺了,當初是我騙侯爺的,根本沒有那回事,不過是侯爺的手都掐在我脖子上,我為了保命,生出急智,騙了侯爺一句而已。”


    “竟沒想到侯爺一直信到現在。”她麵上笑意盈盈,輕輕拍了拍胸口,“也虧得侯爺信了,否則我這條性命,哪能留到現在?”


    她愈是淺笑盈盈,秦錦夜愈是氣得厲害!


    “你!你!”他手指哆嗦著,指著她,卻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他此刻血液逆流,腦中嗡嗡的,渾身血氣激蕩,眼前猶如天旋地轉,一時間什麽都思考不了。


    隻有那一句句氣人的話,“我騙侯爺的”,“根本沒有那回事”,“侯爺一直信到現在”,縈繞在耳邊。輕飄飄的話,卻猶如淬了毒的銀針,透過肌膚往他血肉裏紮去!


    “嗯哼!”他喉間嚐到了腥甜之氣,卻硬生生咽了下去,沒讓自己露出狼狽之態。


    但他坐在地上,麵色蒼白,眼神陰鷙,已經足夠失態了。


    韶音特意繞到他身後,看了看青磚,好懸地鬆了口氣,說道:“還好,還好,我的地磚沒有碎。”


    將秦錦夜氣得,一張俊臉都扭曲了!


    他繃著臉,雙手撐地,單腳站立。拐杖在剛剛摔倒時,失手甩出老遠,他走不過去,於是高聲喝道:“來人!”


    遠處的丫鬟得到韶音的示意,不再纏著秦錦夜的小廝,放他過去了。


    小廝忙撿起拐杖,雙手捧著,奉到秦錦夜身前。秦錦夜一把抓過,拄在地上,臉色難看地轉身離去。


    韶音沒留他。


    隻是在他身後感慨:“可憐啊!隻有一隻腳,年紀尚輕,便拄了拐!日後年紀大了,可要怎麽辦呢?兩手都拄拐嗎?”


    “哦,瞧我笨的,竟是想岔了。武安侯富貴榮華,坐得起輪椅,豈會讓自己拄兩根拐?”


    “唔,倒也不必憂慮那麽遠。興許他都活不到那一日呢?”


    還沒走遠的秦錦夜聽到了,腳下一個踉蹌,氣得背影都抖了抖,然後加快速度,篤篤篤,拄拐離去。


    韶音掩著口,肆意地笑了起來。


    一旁,賀知硯好不無奈。


    這女人,著實惡毒。


    偏偏她的惡毒叫人痛快,絲毫叫人討厭不起來。


    “他曾要殺你?”待她笑聲弱下來,賀知硯低眼看著她問。


    韶音點點頭,說道:“幸好你教我啊,我嚇住了他,他沒敢下手。”


    “你怎麽同他說了實話?”賀知硯的眉頭擰起來。


    韶音眨眨眼:“什麽實話?”


    “你當初是騙他的,那句話。”賀知硯道,剛剛說完,看著她無辜眨眼的模樣,忽然福至心靈,“你剛才那句,才是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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