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掙著手腕, 一邊慌亂地朝蘇淺靈看去,臉上滿是驚惶和無措, 仿佛怕被主子誤會似的。


    落在蘇淺靈眼裏,便是這個丫鬟在挑釁她。當著她的麵, 便喬張做致, 一副可憐兮兮的扮相,故意在二爺麵前挑唆、拱火。


    她冷笑一聲,身子往後一倚, 看也不看韶音,也不去看裴景彥,心中氣極,麵上反而端莊從容,優雅到了極致,微微抬起下巴說道:“是,二爺說得不錯,我很不講理,瞧,連個丫鬟都看不過去了,指著我的鼻子,教訓起我來。”


    她何曾教訓她了?從頭到尾,更是一個“不”字也沒有說過她啊!裴景彥的表情更加匪夷所思,隻覺得妻子小氣極了,真正是不講道理,隻知賭氣。


    而韶音不停掙紮著,他便也反應過來,鬆開了她的手腕。不過,卻看向她道:“你沒有錯,不必掌嘴。”


    她有什麽錯?一個膽小軟弱,再規矩也沒有了的丫鬟。被妻子遷怒,罰了三個月的月錢,不曾埋怨。此刻再被妻子遷怒,要她掌嘴,她亦是逆來順受,將罪責攬到自己身上。就這,妻子還要冤枉她!


    “你是一定要打我的臉了?!”見他幾次維護一個丫鬟,蘇淺靈氣得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眼神恨恨地看向他道。


    裴景彥心中知道這樣不妥,往常也是委屈了誰都不會委屈了妻子。但是這會兒,他也不知道怎麽了,隻覺得不能再縱容她下去了。


    “我要納她。”他偏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俏丫鬟,隻見她驚恐得猶如瑟瑟發抖的小兔子似的模樣,心裏微微一軟,隨即看向妻子,聲音冷淡:“你盡快安排吧。”


    轟隆!腦子裏仿佛劈下一道驚雷,令蘇淺靈坐都坐不住了,腦子裏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他果然是看上那個丫鬟了,他要納妾了,她一直以來最害怕的事情成真了。


    她想撲過去打他、抓他、撓他,威嚇他說:“不許納妾!我不許你納妾!”


    但那樣就太難看了。她是體麵的二奶奶,她不能做出那樣沒形象的事情。


    何況,男人既變了心,便是再也收不回來了。她為著一個變了心的男人叫自己那樣難看,實在不值得。


    裴景彥說出那句話,便一直盯著妻子的反應。隻見她臉上瞬間褪去血色,他一瞬間揪心了下,本能就想過去哄她。腳尖已經動了,又被他硬生生地克製住了。


    他盯著妻子,等著她的反應。


    就見她雙目失神,不自覺咬著唇瓣,咬痕深深,仿佛要咬出血來。好一會兒,她漸漸回過神來,神色淡淡,看向他的目光充滿疏離:“我知道了,二爺就擎好吧。”


    刹那間,裴景彥臉上湧出濃濃的失望,不自覺抿緊了唇。到這種時候,妻子都不跟他說實話,不在他麵前表達出真實的想法。


    她究竟在意他嗎?在她心裏,什麽才是第一位?她身為二奶奶的位置嗎?擔心不賢德,被他休了嗎?寧可他納妾?


    他一時間失望極了,心頭更是湧上濃濃的疲憊,隻覺妻子的心似隔著千裏之遙,不論他如何努力,也碰不到。


    “二爺!二奶奶!放過奴婢吧!”這時,韶音開口了,帶著哭腔說道:“二爺和二奶奶夫妻恩愛,心裏眼裏隻有對方一個,既是心中有氣,說開也就好了,何苦拿奴婢開涮?”


    “隻要有心,再沒有邁不過去的坎,何況二爺對二奶奶從來情深意重?滿府裏這麽多爺們兒,哪個像二爺對二奶奶這般用心?二奶奶,您就說句話,別跟二爺賭氣了!”


    她仿佛慌亂得不得了,淚珠子亂掉,一邊抹淚一邊說道:“有些話是盆水,潑出去了,也就沒了。有些話卻是刀子,紮在心上,就是一個洞。兩位主子拌嘴,何苦說這樣傷人傷心的話?”


    她這樣情真意切地為他們擔憂著,仿佛是個忠心耿耿的好丫鬟,裴景彥不由動容,隻覺得她雖然軟弱不堪、頭腦不靈光,但一顆心卻是赤誠真摯,不多見。


    蘇淺靈就不同了,一股股火氣被拱出來,看向韶音冷笑道:“什麽時候輪到一個奴婢教主子做事了?銀屏的膽子就夠大了,我看你的膽子比她還大!”


    “哇!”聽到這裏,灰灰不由得發出驚歎一聲,“她居然拿你跟銀屏比!這能比嗎?銀屏做事叫人抓住了把柄,你可沒有啊!”


    韶音隻是暗搓搓拱火。說她是好心,不是不行。說她居心不良,挑唆拱火,也不冤枉她。


    關鍵就是,怎麽說都行啊!全看別人怎麽聽了!她的把柄不足,蘇淺靈拿她跟銀屏比,就不合適了。


    “夠了!”


    果然,下一刻,隻聽裴景彥喝道:“要我納妾的人是你,現在發脾氣的人也是你,你倒說說看,你究竟想做什麽!”


    他緊緊盯著她,給她最後一次機會。


    但蘇淺靈張了張口,卻是什麽也沒說。很快閉上嘴,扭過身去,背對兩人,一言不發。


    她說不出“就是我要你納妾”的話。那不是她的本意,隻是她賭氣、試探他的話,她實在說不出口。但要她承認自己在賭氣,她也拉不下臉。


    裴景彥等了一會兒,沒等來她的後悔,心裏愈發失望透頂。抿了抿唇,他道:“好,我知道了。”


    蘇淺靈聽著丈夫的口吻,隻覺不對,登時心中一緊,不可遏止地慌亂起來,忙側過頭看去。


    裴景彥卻已經不看她了,抓起韶音的手腕,便往外走去:“我們走!”


    她不是賭氣嗎?


    他也會。


    她不把他放在心上,作踐他的真心,他便讓她也嚐嚐不好受的滋味兒!


    “裴景彥!”身後,蘇淺靈大叫一聲。


    裴景彥頭也不回,拽著韶音的手腕離去。


    後悔了?不夠。


    他要她找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出來,她錯哪兒了,以後還犯不犯!


    “二爺?二爺?”韶音慌亂得無以複加,一邊掙著手腕,一邊懇求道:“您別跟二奶奶賭氣了,二奶奶仿佛哭了,您是男子漢大丈夫,是頂天立地的君子,您別跟二奶奶賭氣了,回去哄哄她吧?”


    裴景彥聽著她軟軟的勸導聲,心裏想道,還是有人理解他的。


    “你不必說了。”他淡淡地道,下了台階便鬆開了她的手腕,回頭瞧了一眼,不見妻子追出來,徹底失望了。他是男子漢大丈夫如何?是頂天立地的君子又如何?他已是哄了她一次又一次,是她自己不珍惜。


    收回視線,重新看向身前的小丫鬟,隻見她眼睛紅紅,仿佛受驚的小兔子似的,心裏軟了軟,聲音也放輕少許:“今晚你去我書房,明白了嗎?”


    韶音驀地瞪大眼睛:“二爺?!”


    她倒還不樂意了?


    裴景彥忽的有些想笑,看著她傻兮兮、俏生生的模樣,不由得在她小巧的下頜上捏了一記:“怎的?跟了二爺,還不如跟那個傻子?”


    韶音還沒來得及害羞,就被他話裏的內容弄得一怔,眼裏流露出傷心來。她抿住唇,很快垂下眼睛,輕聲說道:“奴,奴婢,都聽二奶奶的。”


    “蠢!”裴景彥忍不住罵了一句。


    她心裏隻當她的二奶奶是個好的,可知她的二奶奶怎的安排她的?


    如此軟弱,如此愚鈍,到時候給人吃得骨頭都不剩,還不知道誰吃了她!


    “行了。”他袖袍一拂,背過手去,“晚上來我書房。”


    又往屋裏看了一眼,不見妻子追出來,眼底暗了暗,收回視線,大步離去。


    “二爺!二爺!”韶音急得叫他,但是男人根本頭也不回,她神情惶惶,揪著手指,不知道怎麽好,在原地直轉圈。


    還是丹朱走過來,問她道:“怎的了?”


    “二爺……”韶音張了張口,惶然說道:“二爺讓我,讓我去伺候他。”


    丹朱猛地瞪大眼睛:“什麽?!”


    “二爺和二奶奶賭氣,又抓了我去。”韶音低頭,嗚嗚地哭,說道:“上回便是,二奶奶要我伺候二爺。這一回,是二爺要我去伺候。我怎的如此命苦?抓誰不好?輪也該輪著旁人了,怎的總是我遭殃?”


    她哭得傷心,丹朱卻是心疼又好笑。


    還當二爺真的要納了她,原來又是兩位主子吵嘴了。有些憐愛地看著她,挽了她的手往屋裏,低聲說道:“行了,也不是真要你伺候。你乖覺一些,老老實實的,不該說的不要說,不該做的不要做。等過幾日,這事揭過了,就沒事了。”


    哦吼。


    這事才不會揭過。


    韶音好好“勸架”了一通,才勸出這個局麵來。


    “嗚嗚嗚,就我倒黴。”她擦著眼淚,跟著丹朱回了屋裏。


    第305章 犧牲品11   你休了我好了!


    蘇淺靈獨自一人坐在榻上, 臉色蒼白,嘴唇不住哆嗦,想起丈夫拉著丫鬟離開的背影,隻覺手腳冰冷, 一顆心如墜深淵。


    她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


    丈夫不再是她一個人的, 他會寵愛別人, 對別人笑,拉著別人的手說甜蜜話兒, 耳鬢廝磨,說不盡的親密。甚至,還會牽著別人的手, 麵容冷漠地從她身邊走過。


    隻想一想,她便覺難以忍受, 數不盡的難堪、狼狽湧上來, 鋪天蓋地, 將她包裹其中, 令她感到一陣窒息,呼吸都不暢起來。


    臉上的茫然、呆滯, 漸漸變為了痛苦, 她蹙著眉頭,一手攥拳, 用力捶著心口,大口呼吸著。眼淚不期然落下, 模糊了視野, 她咬著唇,一聲不吭,任由眼淚落得洶湧。


    濃濃的後悔開始湧上, 她剛剛不該嘴硬、倔強的,她可以說“不行”“我不許”。丈夫才看上那個丫鬟,並不是厭了她,她若提出要求,他會應允的。


    後悔在心底啃噬著,將她折磨得不行,漸漸忍不住哭出聲來。除了後悔,還有怨恨。裴景彥花心,說話不算話,早先說得多麽好聽,隻愛她一個,現在卻怎樣?


    她還怨恨韶音。這個丫鬟,長得妖妖嬈嬈的,原先看著是個老實的,原來是看錯她了,她就是個心機深沉的,她隻恨沒有早早打發了她!


    “流音,夫人叫你。”快到傍晚時,有個小丫鬟跑來通知韶音。


    韶音便放下手裏的活計,起身往外走去。


    進了正房,卻不見蘇淺靈的人,隻有大丫鬟丁香在房間裏,指著桌子上道:“夫人叫你抄寫佛經。”


    “是。”韶音點點頭,走過去,在桌邊坐下來。


    丁香囑咐道:“這是奶奶要送去廟裏的,你仔細抄寫,可不要出錯。”


    “我記住了。”韶音輕輕點頭,提起筆來。


    丁香吩咐完,便轉身出去了。出去之前,往內室看了一眼。蘇淺靈在裏麵歇息,狀況不是很好。剛剛丁香進來聽吩咐時,聽到了濃濃的鼻音。


    兩位主子又吵架了,丁香心道,眼裏劃過一抹憂慮。從前也吵過,但都不像這回,主子一個人悄悄地掉眼淚。


    希望兩人快點和好吧!微微搖頭,丁香出去了。


    韶音提起筆,蘸了蘸墨汁,在紙張上落下一個又一個字跡。


    “她挺可以啊,把你拘在這。”灰灰說道。


    本來吃過晚飯,韶音就要聽從裴景彥的命令,去書房“侍奉”他的。現在好了,蘇淺靈將她拘在這抄什麽經書。


    難道她要說:“奶奶,我得去書房侍奉二爺了。”她敢說,蘇淺靈就能弄死她!


    韶音慢條斯理地落筆,回答道:“不然呢?眼睜睜看著我搶她男人?”


    蘇淺靈要是那麽大的心,就不會暗搓搓地搞她,還要將她嫁給一個傻子了。


    “嘖。”灰灰發出一聲,有些不爽,“難道就如她的意?”


    韶音抬頭,提筆蘸了蘸墨汁,一手撫著袖口,神色淡然地繼續書寫:“裴景彥會找過來的。”


    他搞這一出,是為了什麽?當然不是要納妾,而是跟蘇淺靈賭氣。


    他要睡書房,韶音不過去沒關係,如果蘇淺靈也不過去,跟他認錯,那就有關係了。


    他一定會找過來的。


    “那我拭目以待。”灰灰說道。


    天色漸漸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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