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丫鬟進來,點了燈,使室內保持著光輝。


    韶音借著光輝,安安靜靜地抄著經書。


    從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沒發出半點多餘的動靜,隻有紙張被整理時發出的沙沙聲。


    內室,蘇淺靈睜著眼睛,望著帳頂。她沒有睡,她睡不著,閉上眼睛就是丈夫拉著妖妖嬈嬈的丫鬟離開的背影,痛苦焦灼得睡不著。


    這不是她要的局麵。


    既然已經發生了,那麽她不能坐以待斃。


    丈夫未必就那般饑渴,今晚就要寵幸那個丫鬟。但,倘若她不作為,就不一定了。


    裴景彥沒有來這邊用晚飯。下午離開後,就一直待在書房裏。隨著天色漸晚,他有些疲倦了,準備歇息時,才想到跟妻子吵了架,他打算睡書房的。


    “流音可來過了?”他起身出去,問守在門外的小廝。


    小廝答道:“回二爺,沒有。”


    沒有?裴景彥挑了挑眉,是那個蠢丫鬟不敢來,還是妻子不許她來?


    夜風微涼,吹拂在麵上,漸漸的讓裴景彥的疲倦消去幾分。思忖了下,他抬腳走下台階,往內院走去。


    “二爺。”剛進院子,就聽到下人們的行禮聲。


    裴景彥點點頭,大步往裏走。


    “流音呢?”他邊走邊問。


    丹朱回答道:“流音在奶奶房裏,抄寫佛經呢。”


    妻子將她拘住了?怪道她沒有去。


    不過,即便妻子沒有拘住她,以她膽小軟弱的性子,怕也不敢去。


    裴景彥這樣想著,抬腳跨過門檻,往屋裏走去。才進了門,便見一抹淺黃色身影坐在桌邊,側影纖細,姿態姣好,提筆認真地寫著什麽,氣質靜美。


    他的視線有一瞬間凝了凝,身形也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隨即才往裏走去。


    妻子在內室,沒有出來。外間,是韶音坐在桌邊抄寫經書。


    她烏黑光澤的發間簪了一朵嫩黃色的絹花,看著樣式很是眼熟,是他之前拿回來給她們分的。


    裴景彥心頭湧上一點愉悅,嘴角都不禁揚了揚。隨即,才移開視線,往內室看去:“不是讓你去我書房?怎的不去?”


    “哇!這個辣雞!”灰灰情不自禁地道,“跟你說話就跟你說話,還看著裏麵!那他要想知道蘇淺靈的反應,他走進去不就好了?為什麽拿你做話題?”


    就很辣雞!


    不扯點不相幹的人,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回二爺的話,奴婢在抄寫佛經。”韶音猶豫了下,還是擱下筆,站起身來,衝他盈盈一福。


    裴景彥當然知道她在抄寫佛經。


    他又不是沒長眼睛。


    視線收回,落在身旁的婢女身上,但見一張在燭光下映出珠光粉的無暇麵龐,五官說不出的嬌媚,令人不禁覺得,這樣標致動人的可人兒,生為奴仆實在可惜了。


    “我叫你去書房,你忘記了?”他聲音冷下來。


    韶音頓時一慌,身形抖了抖,忙抬起頭來看他,急急忙忙辯解:“奴婢不敢!是,是……”


    她急得臉都紅了,慌亂得眼神直飄,飽滿的額頭上甚至有細密的汗珠滲出來。


    裴景彥見了,頓時不忍再嚇她,回頭往內室看了一眼,始終不見妻子出聲,他心裏冷極了,攥了韶音的手腕便道:“跟我走!”


    “二爺!二爺休作弄奴婢!”韶音掙著手臂,可憐兮兮地討饒道。


    裴景彥冷聲道:“誰作弄你了?二爺從不作弄人!”


    他說這話時,幾乎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來,顯然是對蘇淺靈的不聞不問給傷透了心,真正氣極了。


    內室,蘇淺靈此刻坐直了身體,臉色蒼白,渾身打擺子,唇上印著深深的齒痕。


    在裴景彥走進院子的下一刻,她便微微坐起身來,等著他走進來。


    本以為,他無論如何也會走進內室,看一看她。誰知,他一進門,就跟那個妖妖嬈嬈的丫鬟說起話來,眼裏根本沒她!


    她氣得眼前發黑,在兩人走到門口時,終於忍不住喝道:“站住!”


    裴景彥的一隻腳已經抬起來,正要跨出門去。聞言,身形頓了頓。


    韶音趁機掙紮,用力往後掙,試圖擺脫他。


    裴景彥微微鬆了力道,卻沒讓她掙脫。聽著腳步聲從後麵傳來,步伐有些急促。他並沒有感到高興,反而有些嘲弄。


    急了?她終於急了?


    “裴景彥!”蘇淺靈隻著中衣,青絲未挽,披落在背上,臉色蒼白地追出來,目光幽冷,帶著幾分怨恨,“你眼裏隻有這個妖精是不是?”


    妖精?她管一個老實巴交的丫鬟叫妖精?


    裴景彥心中說不出的失望。


    又見妻子狠狠瞪著韶音,而韶音則不停掙紮著,想要掙回手,他忽的一笑。


    “二奶奶說的什麽話?”他笑得有些玩世不恭,再沒了平日裏的端正沉穩,頗有些輕浮浪蕩的樣子,“我眼裏當然有你了,不過,你我成婚兩載,我眼裏偶爾有些鶯鶯燕燕,也不過分是不是?”


    蘇淺靈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仿佛不認得站在身前的這個男人:“你,你說什麽?”


    “我眼裏當然是有二奶奶了。”裴景彥說道,伸手在蘇淺靈頰上擦過,動作要多輕慢有多輕慢,“但二奶奶也疼疼我,叫我偶爾嚐嚐鮮,如何?”


    她不是總愛端著架子嗎?總要裝包容大度嗎?好似他是色中餓鬼一般。那他也裝給她看,他就是色中餓鬼,好成全她的包容大度,讓她的賢良淑德有用武之地!


    裴景彥恨透了她的不交心、在他麵前裝模作樣,亦不肯讓她好受。


    蘇淺靈聽著這話,頓覺如遭雷劈,隻覺得丈夫的模樣好陌生,愣愣站在那裏,有些恍惚,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我的好二奶奶,怎的連衣裳也不披?可別著了涼。”見妻子愣愣站著,也不說話,裴景彥揚頭朝外麵喊道:“來人!”


    丁香等人立刻湧進來。


    “將你們奶奶扶進去,別冷著了。”他沉著臉,看著丁香等人,冷冷地訓斥:“不會伺候人,就滾回人伢子那裏,學會了再來伺候人!”


    丁香等人大氣不敢出,喏喏應是。


    蘇淺靈這時稍稍回過神來了,氣恨地看著她,冷笑道:“嗬!二爺好大的威風!若是看我不順眼,休了我就是了,何苦拿無辜的人撒氣?”


    丁香等人聞言,紛紛跪了一地:“二奶奶!”


    “我的天,她也好意思說這句話?”灰灰直咋舌,顯然被驚到了。


    韶音沒應聲,也想跪下去,但她的膝彎剛剛打彎,就被裴景彥察覺到了,提溜起來,說道:“你跪什麽?”


    說完,又看向蘇淺靈,神色帶著濃濃的嘲弄:“二奶奶今日心情不好,想來伺候不得我。既如此,我帶流音走了。”


    言罷,再也不看那個狠得下心叫他休妻的女人,攥著丫鬟的手腕,邁著大步離開了。


    “二爺!二爺!”韶音急促地小聲叫道。


    裴景彥原本沒打算帶她回去。


    但事已至此,他亦不能在妻子麵前丟了臉麵。


    “今晚你同我睡書房!”他冷聲道。


    已是春夜,但男人的聲音冷得像是冰碴子。


    “二奶奶會傷心的。”韶音不應,小聲懇求道:“二爺,您別同二奶奶生氣了,二奶奶都傷心極了,您是男子漢大丈夫,是君子,您讓一讓她吧?”


    裴景彥聽了這話,絲毫沒有被勸動,反而想道,他讓她的還不夠多嗎?


    第306章 犧牲品12   不會伺候人了?


    但凡她說一句軟話, 說一句心裏真正想說的話,他都可以不跟她計較,像從前的每一次,哄一哄她, 事情就揭過去了。


    但她不說, 一個字也不說!


    還讓他休妻!這是最讓裴景彥生氣又失望的, 她是不是以為,無論她怎麽鬧, 他都不會傷心?不論她說出多麽傷人的話,他都不會難過?


    “二爺,二爺……”韶音被他捉著手腕, 踉踉蹌蹌地往外走去,不住地說道:“您同二奶奶賭氣, 也要有個度。奴婢當真跟您去了書房, 隻怕二奶奶今晚要傷心得睡不著覺。”


    裴景彥聽罷, 冷笑一聲:“你二奶奶嫌你管得寬, 怎麽,不長記性?”


    韶音登時噎住。


    “不是奴婢管得寬。”好一會兒, 她才小聲說道:“是奴婢不忍見二奶奶傷心。”


    風中傳來少女的輕語, 低柔婉轉,仿佛黃鸝鳥站在翠柏上, 發出純真的啾鳴聲。裴景彥心頭仿佛被羽毛撩了下,一時間說不出羨慕還是什麽。


    “你隻見不得你二奶奶傷心, 倒是見得你二爺傷心?”他側頭看過去道。


    韶音仿佛被問住了, 表情一瞬間僵住,隨即有些慌亂和無措,連連搖頭, 拚命擺手:“奴,奴婢不敢!”


    這一句“不敢”,猶如一丸神奇丹藥,讓裴景彥仿佛看到了一扇門,隻要他推開,就能觀到一個奇妙的世界。


    他不知怎的,心情沒有那麽糟糕了,不再隻是想著妻子的無情。懷著幾分異樣情愫,他放慢了腳步,看著身旁的小丫鬟:“哦?不敢?”


    她隻是不敢,也是不忍見他傷心的,是吧?


    韶音忙點頭,說道:“對,對,奴婢不敢。”


    不敢。嗬。


    她有什麽不敢的?關心主子,難道還有錯了?裴景彥心裏明白,她這樣本本分分的,妻子尚要汙她勾人,倘若關心他一句,豈不早就被妻子打死了?


    原本的好心情頃刻間散去,再次變得索然乏味起來。


    “嗯。”他收回視線,沒再問她,重新加快步伐,往書房走去。


    韶音不得不提著裙擺,一路小跑跟上。


    進了書房。


    裴景彥一指桌凳,說道:“稍後我叫人拿來被褥,你湊合一晚。”


    他是不可能寵幸她的。他隻是跟妻子賭氣,並不真的要有別人。哪怕這個丫鬟有些惹人憐惜,裴景彥也沒想要納了她。


    “是,二爺。”韶音低頭應道。


    很快,小廝抱了被褥來。韶音接過,在椅子上鋪好,而後蜷縮著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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