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沅正和謝清榮鬥法,並無暇顧及他們,更沒時間同趙憑霜多說些什麽,見謝清榮再度施術朝她襲來,她也迅速放出銀絲同其躍至半空打鬥。


    “不是叫你帶她回去嗎?”趙憑風一見趙憑月跑到自己身邊來,便朗聲質問起他。


    “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霜霜,她倔起來,誰拗得過?”趙憑月一遍施術,一遍說道。


    趙憑霜則將那七星劍重新扔給了容鏡,雨水浸濕了她的長發,即便異能微弱,她也還是施展術法,幫忙抵擋血陣。


    “憑霜……”


    容鏡才開口,卻見那少女把頭偏到一邊,“我們的帳,之後再算。”


    趙家的藏書樓不愧為累積千年奇異之術的寶樓,趙憑霜從小窩在樓裏看過了不知道多少奇書,此刻她也仍能保持冷靜,對容鏡道,“這血陣之所以凶險駭人,是因為餘家的玉璧成了陣眼,那東西被餘家啟封之前是沒有這麽大能量的,我父親之前借用簡靈雋的特殊異能才打開了它,所以這血陣的關鍵是在簡靈雋。”


    “他不是還在昏迷嗎?”


    自從趙鬆庭利用鄭靈雋解開餘家玉璧的封印之後,鄭靈雋就一直處在昏迷之中。


    “醒了。”趙憑霜簡短地答了一聲。


    容鏡見她回頭,便也跟著轉頭,他看見簡靈雋扶著一個清瘦少年,撐著傘正從遠處走來。


    “王……”


    鄭靈雋來時便看見靠在大石畔,渾身是血,雙目緊閉的魏昭靈,他忙推開簡玉清罩在他頭上的傘,“玉清,你去照看王。”


    “無論發生任何事,你都不可以過來。”


    末了,他又囑咐道。


    “小叔……”簡玉清撐著傘蹲在魏昭靈身邊,喃喃似的喚了一聲。


    但鄭靈雋卻再沒理會他,徑自轉身朝那血紅的光柱走去。


    好似能夠吞天一般的巨蟒一般,那光柱時有晃動,陣法之外的高空之上雷聲滾滾,閃電投注下來,融在光柱裏,發出滋滋的聲響。


    鄭靈雋越走近,就越發顯得身影渺小。


    他看向趙憑霜,見其對他點了點頭,他便再度仰頭看向那巨大的光柱,再沒有絲毫猶豫地伸出手。


    淡色的光芒在他手指間凝聚,那絲絲縷縷的光芒猶如藤蔓,猶如樹根一樣在他身上纏繞著結入地底,令他看起來好像一棵樹一樣紮根在了土壤裏。


    光影逐漸流散出去,浸入了光柱之中,好似樹枝一般順著光柱纏繞而上,也是此刻,那正和楚沅在半空打鬥的謝清榮忽覺胸口一痛,他低眼便看到自己胸口那枚若隱若現的血紅玉璧上纏繞了一絲淡光。


    他陰冷的目光停在光柱下那一抹清瘦的身影,周身的血霧越發濃厚,他躲開楚沅再度朝他襲來的銀絲,手指一屈,關節發出僵硬的聲音,光柱中便有血霧彌漫出來,瞬間纏裹住鄭靈雋的身體,要將他生生拉入光柱中攪碎。


    “你們以為,如今這玉璧還能受他所控?”謝清榮看向楚沅,冷笑了一聲。


    楚沅看到底下鄭靈雋的身體就要被拖入光柱裏,她便想飛身去救,可謝清榮卻又聚起混沌的霧氣朝她打來。


    容鏡等人都在忙著催動九重星盤壓製血陣,根本沒有辦法騰出手去幫助鄭靈雋。


    楚沅伸手抵擋住那幽暗的氣流,“謝清榮!他是魏姒的後人!”


    乍一聽“魏姒”這兩個字,謝清榮竟真的有一瞬發怔,他出手的動作遲緩了兩秒,楚沅趁此機會,奮力抵開謝清榮的術法,翻身朝底下的鄭靈雋飛去。


    但她到底還是遲了些,在鄭靈雋就要被光柱吸進去的刹那,有人忽然飛身過去用力地將鄭靈雋推遠,但因慣性,他卻整個人一瞬沒入了光柱裏。


    “爺爺!”簡玉清撕心裂肺地喊。


    楚沅迅速用銀絲將被光柱裹進去的人撈出來,可他全身皮肉已經盡毀,像一團模糊的血肉。


    花白的胡須和頭發都已經被鮮血浸透,他躺在地上還在止不住地顫抖,鄭靈雋跪坐在泥濘裏,想伸手去碰他,卻又不敢。


    “您,為什麽……”他幾乎是顫抖著開口。


    “十年,”


    老者肺部好像已經有了混沌的雜音,他連呼吸都很費勁,“無論是出於什麽目的,你來簡家,到底也已經有十年,”


    “你和玉清,是一樣……一樣……”


    他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喘了幾口氣,眼皮動了動,又艱難地開口,“我老了,活不了多久,你還小……”


    簡春梧這一生最愛麵子,最小氣,他是為了要保住簡家在世家裏的臉麵才同宣國鄭家合作,讓鄭靈雋進了簡家。


    可即便隻是外人眼前的父子,他也到底看著鄭靈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點點長大,他是愛麵子了點,也貪生怕死了點,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待鄭靈雋,又怎麽可能沒有感情。


    如此緊要關頭,他還是想也不想地用自己的死,去換了鄭靈雋的生。


    簡春梧聲息已止,再也沒有絲毫反應,鄭靈雋跪坐在層層雨幕裏,久久未動。


    眼看光柱越發盛大,江河山石皆因血陣越發強大的力量而震顫翻覆,結界已經在無限擠壓,再這樣下去,姐姐背麵的所有人都或不了,楚沅沒有辦法,隻能再躍入半空朝謝清榮而去。


    玉璧在他的身體裏,現在隻有毀了玉璧,才能扭轉局勢。


    楚沅才至半空,卻見謝清榮已俯身下去,靈蛇劍鋒直指昏迷的魏昭靈,她來不及多想,迅速飛身過去,擋在了魏昭靈身前。


    劍鋒刺入她的後背,劇痛幾乎讓她眼前一黑,而溫熱的鮮血迸濺在魏昭靈的側臉,令他眼睫微動,終於有了些意識。


    楚沅的手無意識地緊緊地攥著他的手指,那樣的疼痛讓他睜開眼睛,他眼前的姑娘離他很近很近,冰冷的雨水順著她的鼻梁滑下來,他看見她的腰腹間殷紅的血暈開觸目驚心的一片,那纖巧的靈蛇劍鋒有雨珠混合著血水滴下。


    他瞳孔緊縮,蒼白的薄唇顫動,他看見她身後那身著青衣的鬼麵少年那雙陰翳的眼。


    “謝清榮!”


    魏昭靈徹底失控,他近乎嘶喊一般,手指一屈便將一旁的長劍收入掌中,劍鋒一橫,擦著空氣發出錚然的聲音。


    與此同時楚沅周身都有淡金色的根莖脈絡不斷延展,在手腕好似無休止的灼燙下,她半睜著眼回頭,卻隻能看見一團模糊的紅色,並不能看清他的臉。


    這山間濕冷的霧氣混合著朦朧的雨好似暗淡沉鬱的水墨色澤,魏昭靈像是發了瘋似的不斷揮動著手裏的長劍,招招狠戾致命,帶著極為強烈的氣流不斷拂開,引得地麵不斷震顫。


    雨水浸濕了他烏黑的長發,淺淺兩縷龍須發在鬢邊晃動著,那張冷白的麵容上懸著一顆顆的雨珠,從眼眶滿眼至眼尾的一片紅為其在這片陰沉冷淡的天色裏增添了些破碎感,他的衣袍浸了水,揮劍而出時衣袖便蕩出層層水珠。


    楚沅身上淡金色的流光一寸寸地進入他的後頸,好似為他在刹那補足了缺失的氣力,於是更為強勁的罡風蕩開來,謝清榮一時竟抵擋不住,他被震得後退百米,摔在地上吐了血。


    魏昭靈渾身都有淡金色的光芒在不斷流轉,而此時石洞之中震動不斷,光柱在刹那見被他丟出去的長劍生生割斷,一道撕裂結界的光幕驟然湧現,在場的所有人都在這一刻親眼看見那些身披盔甲的士兵們不斷從另一端跑出來,或持□□,或持刀劍,馬蹄聲聲,氣勢恢宏。


    整座金靈山都在顫動,那似有千萬道的影子朝他們襲去,撞擊在他們的刀劍上被衝散,複又在其他地方繼續凝出人形。


    他們是複生的夜闌人,體質早與常人不同,他們的王在這裏,即便是麵對這樣虛無縹緲卻能殺人無形的影子軍團,他們也並未顯露出絲毫畏懼之色。


    九轉星盤在世家所有人和容鏡他們的傾力催動之下,轉動得越發迅疾,其釋放出的能量就越來越大。


    血陣的光柱被阻斷,便顯得比之前要微弱了許多,而結界另一邊的空間,也停止了繼續擠壓的趨勢。


    魏昭靈不給謝清榮任何喘息之機,他身畔凝出道道冰刺,伴隨著極為強大的氣流朝謝清榮湧去。


    “簡靈雋!”趙憑霜見狀,便大喊了一聲。


    鄭靈雋聽到她的聲音,他頓時如夢初醒一般,立即站起身重新朝那斷裂的光柱飛奔過去。


    眾人已經開始有些承受不住陣法的壓製,他們的膝蓋幾乎已經深陷在了泥濘裏,鄭靈雋重新施了術法,再度要去喚回之前被留在餘家玉璧裏的,屬於他自己的東西。


    玉璧成了謝清榮的心髒,而鄭靈雋此時施術便無異於要生生地捏碎他的心髒,謝清榮被忽然席卷的劇痛折磨得失了力氣,沒能躲閃開魏昭靈的冰刺,那一道道的冰刺紮進他的血肉裏,更刺穿了他骨頭裏嵌著的那顆眼球。


    “啊啊啊!”


    謝清榮痛苦地慘叫出聲,他才蜷縮起身體,那隻眼球便已經從骨頭裏滾落出來,掉在了泥水裏。


    鄭靈雋用盡了全力,他的異能如同樹枝一樣蔓延至謝清榮的身體裏,纏住了那枚玉璧,便像是攥住了謝清榮的心髒一般,令其一時疼痛難忍,生死不能。


    “昭靈!”


    看著魏昭靈提著那柄帶血的長劍一步步地朝他走來,謝清榮才匆忙撿起那顆眼珠,便忙道:“昭靈,你真的要殺了我嗎?”


    長發遮掩了他隻剩白骨的那半張臉,他用人皮裹覆著的另外一邊臉向著魏昭靈,好像他仍是當年一心要同魏昭靈做知己好友的清雅少年。


    “昭靈,你為什麽就是不明白我的痛苦呢?天道欠我的,我要它還,這有錯嗎?”


    謝清榮僅剩的那隻眼泛紅,“太傅看不起我,我的舊部臣子都看不起我,是不是在你心裏,曾經的我也是那樣一無是處,注定沒有為君之才?”


    “我從沒有瞧不起你,”


    魏昭靈提著劍站在他身前,忽濃忽淡的冷霧模糊了他蒼白的側臉,“謝清榮,不是沒有人看不到你的努力,我知道你為了守住你的東宮之位,為了成為一個明君都做了些什麽,我也曾真的敬佩過你。”


    身為太子,他禮賢下士,甘願跋涉千裏,數顧茅廬,隻為請魏崇出山,為解賀州饑荒之難,他奔波數月,從上到下親自賑災治理,他願將百姓之所急放在心上,願將天下人的安危都記在心裏,這原本就已經是最難得的了。


    他仁慈,也聰慧,隻是比起謝岐,少了幾分狠絕,但這並不代表,他就不是以為好太子。


    “當年我是為你,也是為魏家起兵反叛,最初投入我軍中的忠義之士無數,他們不是為我,而是為你。”


    雨珠順著魏昭靈鬢邊的淺發墜下來,“不是沒有人記得你為了百姓做過什麽,正是因為記得,他們才會願意為了你,而隨我起兵反謝岐。”


    謝清榮幾乎是在聽見魏昭靈這番話的刹那便陡然愣住,他失神地望著魏昭靈,腦中一片空白。


    “皇族謝氏,極盡奢靡,醉死夢生,幾乎沒有賢能之人可以接替王位,盛國之亡,在那時已是大勢所趨,我從來無意王權,但若我丟下一個方才經曆過殺伐戰火的國家,任其被其他八國□□分割,這便是你想看到的嗎?”


    魏昭靈的一字一句幾乎都如針尖刺入謝清榮的心頭,他呆愣愣地趴在地上,忘了要反應。


    “謝清榮,我當年敬你為友,為你複仇,是因為你原本就值得,”


    魏昭靈慢慢地將劍鋒對準他,雨珠如簇,不斷順著劍尖流淌下來,“可如今的你,還配讓你的舊部,讓那些為你討伐謝岐的忠義之士敬重嗎?”


    為了一個未登王位的執念,他在這金靈山中飲恨千年,過往盡拋,一步錯,步步錯。


    “我……”


    謝清榮的嗓子越發幹啞,他好像被魏昭靈這樣一番詰問給弄得已經神思混沌。


    “你可以怪我奪了謝家的江山,可以和我刀劍相向,”


    魏昭靈的劍鋒抵在他的脖頸間,而謝清榮被冰刺釘在了地麵,無法動彈,他隻能看著魏昭靈,聽他道:“但你不該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不顧無辜百姓的死活。”


    曾經的謝清榮不該是這樣的,


    是他曾教會魏昭靈,天下大勢如何轉換,百姓永遠是在水深火熱中,最無辜的存在。


    身為太子,他要愛民如子。


    “昭靈,你再長大些,便來做我的謀臣,同我一起守天下,守百姓。”


    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坐在滿是魘生花的院子裏,曾對魏昭靈這樣說過。


    可惜,


    那些話似乎隻有魏昭靈自己還記得了。


    魏昭靈冷眼看著鄭靈雋的異能顯現出的淡光逐漸將謝清榮胸口的玉璧徹底包裹,他蒼白的指節攥緊劍柄,再沒有絲毫猶豫,劍鋒往下,瞬間擊碎了玉璧。


    謝清榮瞪大眼睛,瞳孔逐漸變得渙散,他的身體不斷抽搐著,那不遠處血紅的光柱也在刹那間扭曲縮小。


    血紅的霧氣散出去,攔腰折斷了大片的樹木,於是天光乍然透露進這密林裏來,閃電的光芒時隱時現。


    趁此機會,所有人再度發力,九轉星盤的光擴大,刹那擊碎了血陣的光柱。


    血霧逐漸消散,光柱已滅,那些還在同夜闌眾人打鬥的影子都發出了淒厲的聲音,慢慢地都化作了青黑的一捧煙塵被濕潤的雨水壓下去,碾入泥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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