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長安把手貼在臉上試了試,覺得暖了,才敢去碰她的肚子,摩挲了許久,他才啞著聲音問道:“之前,你叫商隊去找我,怎麽連個口信也沒有啊?”


    之前有一隊商旅在積雲城出關時,跑到宣武軍駐紮地去打聽他,一問才知道是替她尋人的,卻無一字,隻問他有沒有家書,若有,可待他們回來時替他捎。


    他當時都是懵的,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娘子竟然這麽神通廣大,竟然連商隊的路子都找到了,倉促之下,什麽也沒問什麽也沒說。後來商隊回程,他才寫了信,叫他們幫忙送,還順道打聽了一些情況。


    商隊的人並不認識祁春,隻是說是東家叫問的。


    自從開拔,他就再沒有她的消息,好不容易有了些希望,卻又是更大的失望。


    宋長安幾乎魔障了,在接連的幾場戰役中都拚了命,在積雲城大戰中更是戰不旋踵,才博得嚴立武的青眼,提拔到身邊,做了從六品的屬官。


    一個多月前,又一個商隊路過,他們受之前的商隊所托,帶來了口信,說是他的夫人已身懷六甲,分娩在即。


    他要瘋了一樣,恨不得飛天遁地,立刻回到山坳的家中。


    他曾離家數年,也不曾這麽思念過家鄉。


    他還以為自己天性涼薄呢。


    正好,嚴立武要回京述職,他幾番請求爭取,才得了這個機會。


    “時間不湊巧啊,”祁春伏在他胸口,低低回應,“若不是胡姐姐從中周旋,我便一直不知你音訊……你這次回來,能留多久?”能不能等到孩子出世?


    “應該能留到年後吧。”算起來,能有十來天。


    “那便好……”祁春抱住他的腰身,不是明天就走,她便滿足了。


    “嗯,睡吧。”


    有了宋長安,祁春睡夢中終於不覺得冷了,直接一覺到天明。


    第二天,她還沒醒,就被外麵的怪叫聲吵醒了。


    “這是哪裏來的馬?”


    “是二哥回來了嗎?”


    “盡瞎說,你二哥在北麵,早就被大雪封住了,怎麽來?飛過來嗎?”


    “可是……”


    “得得得,趕緊去問問,是誰家的馬,放在這兒也不是這麽回事啊!”


    被吵醒的二人相視而笑,又繼續躺了一會兒,等覺察到有人在扒門縫,宋長安才翻身下床,同時揚聲道:“是我回來的,別亂動那馬。”那可是戰馬,要是挨了它一腳,這年就過不了了。


    聽到他的聲音,外頭的宋小妹就先尖叫了起來,等到門開了,門口就聚滿了人,竟嚴嚴實實的擋住了寒風。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也不說一聲啊就這麽悄無聲息的……”


    “這次回來,能在家過年嗎?”


    “對啊,怎麽回來了?”


    全家人圍著他,亂哄哄一通問,宋長安等他們把話說完了,才道:“別動馬,待會兒說。”


    然後,他把門給關上了,轉身來穿衣服,見祁春也要起來,忙去攙扶她,“你要不還是躺著吧?”她這肚子,看著著實讓人心驚膽戰。


    “不。”祁春輕聲回應,態度卻是堅決的,這段時間,都要把她憋瘋了,“我想去看看外麵的馬,那是什麽顏色的?”


    宋長安隻得給她穿上衣服,又跪下去給她穿鞋,“棗紅色的。”


    第一次不用自己穿鞋,祁春很不習慣,覺得癢癢的,下意識地縮回腳,被宋長安捏住了腳踝。


    可宋長安顯然也沒給人穿過鞋,塞了幾次,才把她的腳給塞進去。


    她的腿和腳,都腫得有些厲害。


    宋長安很擔心的把她抱起來,“你能走嗎?腳疼嗎?”


    祁春奇怪的望著他,“沒你的時候我都是這麽走過來的啊,放心……”說著,她竟然覺得委屈。


    這嫁的什麽夫君啊,隔山隔川的,福氣到了才能見一麵。


    第24章 “給春兒洗頭。”


    隔牖風驚竹,開門雪滿山。


    自從宋長安回來之後,祁春的日子就舒心了起來。


    一家人坐在一起圍爐閑話的時候,她不再因為無法融入而自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不會被煙熏得東歪西扭的。吃飯的時候,她不用自己壓著大肚子去夾菜了。進出房間的時候,也不用一個人扶著牆,走得心驚膽戰的了。


    最讓她開心的時候,就連晚上洗腳,都有人端水脫鞋了。


    她第一次由衷的覺得,自己那幾夜的交付和懷胎十月的辛苦,是值得的。


    燈火昏暗。


    祁春側靠在枕頭上,撓了頭皮又放下,放下了又忍不住,抬手一頓撓,頭皮都撓痛起來,也依然很癢。


    實在是忍不住了。


    “長安,我想洗頭!”她崩潰道。


    宋長安剛剛倒了水從外麵進來,聽到她的話,過去摸了摸她的頭發,笑了起來,“確實該洗了。”髒得都要趕上他行軍時候的了。


    “你別笑了,手拿開,髒。”祁春笨拙的躲開,但是沒躲掉。


    “怕什麽,我又不嫌髒。”宋長安笑著,又薅了一把,才把她塞進被子裏,“今晚太晚了,先睡吧,明天給你洗頭。”


    孕婦洗頭,是個麻煩事兒。


    吃了早飯之後,宋長安就在房間的長桌上下各放了一個盆,擺上皂角水,又自己跑去夥房燒了水,忙忙碌碌的。


    周氏好奇,過來問是怎麽回事,宋長安便道:“給春兒洗頭。”


    語氣相當的理所當然,在床上坐著的祁春跟著鬆了一口氣。


    他的語氣但凡勉強一些,周氏肯定又有話說了,畢竟她的兒子是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的,不該被媳婦支使著做這些事情。


    東屋裏的孫氏也聽到了外頭的動靜,她坐在床上,隔著窗戶,看到浩浩蒼穹之下忙前忙後的宋長安,腿一掃,踢到了另一邊的宋長平。


    都是兄弟,怎麽差別就那麽大呢。


    宋長平莫名其妙的望著她,人家夫妻新婚闊別又乍然重逢,肚子裏又有孩子,三喜臨門,自然是甜甜蜜蜜的,這有什麽可稀罕的?!


    宋長安將大鐵鍋清洗幹淨,燒了一大鍋水,裝了滿滿的一桶提進屋裏,又出去,提了大半桶的涼水進來,然後將開水和涼水分別兌在長桌上的木盆裏,試了試水溫後道:“應該可以了。”


    祁春自己脫了棉襖,將頭發散開,接著起身,打算自己洗頭。


    可她彎個腰,頭還沒夠著木盆,肚子就先刺痛了一下——裏麵的孩子踢了她一腳,她踉蹌了一下。


    宋長安趕緊扶住她。


    “你先等等,這樣不行的。”宋長安環視一圈,皺著眉頭想了想,直接將她橫抱起來。


    祁春驚呼一聲,牢牢抓住他寬厚的肩膀,“你幹嘛?”


    宋長安徑直將她放在床上,隻是與往常不同的是,他將她橫放了起來,腳朝裏壁,腦袋朝外,還懸空了。


    “你好好躺著,我給你洗。”他說著,拉過被子,蓋在她身上。


    說是給她洗頭,這回是徹徹底底的名副其實了。


    祁春抓著被角,看著頭腳倒懸的宋長安,嘴角的笑意怎麽也壓不下去。


    她以前怎麽沒有發現,他的心思居然這樣細膩呢?


    宋長安搬來了木盆和皂角水,蹲在地上給她洗頭。


    他先是用帕子吸滿水,再打濕她沒辦法泡進水裏的頭發,然後把皂角水倒在掌心裏,一點一點抹在她的發上,細細地按摩……


    揉了兩下,宋長安看到額頭上的疤痕,“你這兒怎麽有個疤啊?怎麽傷的?”


    他不說她都要忘了。


    祁春抬手摸去,碰到的卻是他粗糙的指腹,“沒什麽,以前不小心磕著的。”


    她雲淡風輕,但是宋長安卻覺得她是不想說,也不多問,寬大的手掌掬成容器,一下一下,有節律的往她發上添水,按摩,揉搓,神情專注而耐心。


    祁春望著他,愣愣出神。


    常年隨軍征討,他的膚色比較黝黑,他額頭挺闊,雙眉濃黑,鼻梁高挺,一雙眼睛,更是如黑曜石一般黑而頗具光芒,別說,這還真是一張英氣勃勃的臉。


    她以前竟是從未這樣認真的端詳過他。


    祁春怔神似的望著他,終於發現了唯一的“美”中不足。


    她伸出手,摸了上去,明顯地感覺到床邊忙碌的人凝滯了一下,下頜都繃緊了。她嗬嗬傻笑,手並沒有收回來,而是繼續更加放肆的摩挲著,道:“胡子拉碴的……”嘴邊一圈,全是短短的青色胡茬。


    宋長安屈著手臂,將她的手推了回去,“癢。”


    祁春把手塞進被子裏,道:“你胡子該打理了。”


    “知道,待會就刮。”


    “嗯,”祁春閑著無聊,精力多得必須找點事情做一樣,沉默一會兒後又突然道:“刮胡子是什麽感覺?”


    宋長安給她嗆了一下,瞪著她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好奇嘛。”


    真是閑的。


    宋長安無奈搖頭,換了一盆水,給她清頭發。


    “是用小刀刮嗎?不會傷著自己嗎?”


    見她一邊問,還一邊蹙起眉認真思索,宋長安沒忍住,揚起手,幾滴溫熱的水就這麽滴在她額頭上,接著往下滑去。


    祁春呆了呆,將被子高高掀起,又任由它撲下。


    一股帶著暖意的風,徑直撲到宋長安臉上。


    宋長安:“你安生點。”


    他的聲音裏半分惱意也沒有,祁春覺得好玩,又來了幾次。


    宋長安二話不說,直接起身,用被子將她裹得像隻作繭自縛的蠶蛹一樣,才又蹲回去,繼續給她洗頭發。


    洗好頭發後,宋長安又從衣櫃裏翻出一件比較厚的衣服,替她絞了幾次頭發,等不滴水了,才將她扶起來,讓她靠著牆坐在床上。


    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等頭發幹,再把頭發盤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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