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朔表情微微一滯。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眼前的女孩雖說著極恭敬又熱情的話,可表達出來的意思卻顯得不那麽親熱。


    宗朔一時竟分辨不出,謝小盈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是真不懂他額外的恩典,還是不願領卻這份情。


    罷了,還是徐徐圖之。宗朔自我寬慰地呼出一口氣,拍在了謝小盈背脊,並沒責怪:“皆可,到時你看著處理,朕隻管等信兒了。”


    說完宗朔就起身,從二樓顧自踏了下去。


    常路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掃了謝小盈一眼,可他一貫的原則便是不在後妃中站邊,因此隻能低著頭,跟著皇帝下去。


    荷光與蘭星對視,都有點惶惶。蘭星與謝小盈比不上荷光那麽親密,什麽話都不敢說,唯有沉默地肅立一旁。荷光膽子大了一點,步上前,輕輕扯了一下謝小盈衣袖,提醒道:“娘子,陛下……似乎有些不快,剛剛您的話說錯啦。”


    謝小盈婉然一笑,捏了捏荷光的手,一如既往的泰然,“你想多了,走,咱們下去,該到時候擺晚膳了。”


    ……


    總算捱到了正月初八,皇帝恢複視朝,謝小盈難得跟著宗朔一道起身,將人送出清雲館,表現了一番自己的恭敬之心。


    皇帝一走,謝小盈大大舒出一口氣。


    她對蓮月說:“你們幾個最近也辛苦了,輪著每人都休息一天,什麽活都別分派,各自好好睡個飽覺去!”


    雖然宗朔也帶著伺候的內宦,但除了常路,做事的基本都還是清雲館的宮人。


    謝小盈每天麵對皇帝都難免提心吊膽,更何況這些下人了。


    她自以為體恤,蓮月卻把人推進臥房裏,叮囑道:“娘子剛剛那話太不該說,侍奉陛下哪有辛苦這二字可言,若旁人傳出去,不知怎麽給娘子扣罪名。”


    謝小盈承認自己高興過了頭,順著接話,“是我的不對,但還是叫大家歇一歇吧,伴君如伴虎,誰都不容易。”


    蓮月拗不過她,便出去安排起來。她沒想到,謝小盈這個恩大家都十分領受,就連一貫膽小的萱辰也主動說:“蓮月姐姐,我想求一天出去,我二姐姐在太極堂灑掃,過年了,我能不能去瞧瞧她?”


    宮裏難得有親姐妹兩個相依為命,蓮月很能體諒,便答應下來,第一個就讓萱辰先歇著,還破例給了她腰牌,準她去探望姐妹了。


    皇帝這一走,倒確實沒再回來。估計朝堂壓得事不少,謝小盈恢複皇後跟前的晨省,從旁人議論的口中才得知,接連幾日,皇帝都是獨自宿在金福宮,僅僅傳幸了一次金婕妤,便再沒見過旁人。


    雖然謝小盈前頭獨占鼇頭,但金婕妤也算是被皇帝主動想起來的人。


    她二人晨省時本就麵對麵坐著,眼下頗有種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的爭風姿態。即便謝小盈從沒說什麽、做什麽,可就是她一動不動,落在眾人眼中,那也是與金婕妤暗自較量。


    謝小盈算是明白了,後妃們每天閑著無事,便在開腦洞這上頭點滿了自己的技能樹。


    直到正月十五,皇後在宮內設了燈會,去請了幾位太妃過來共賞,皇帝這才破天荒地踏入後宮,還帶了幾位手足兄弟。各式樣的宮燈沿著萬壽鬆濤旁的長廊高懸其上。眾人沿著垂絛湖漫步閑聊。


    嬪禦們來時便知道皇帝會來,都是花枝招展地打扮,但沒想到皇帝還與諸王一道。大家隻好遠遠地避開去,也沒人敢上前爭寵。


    荷光本還嫌謝小盈今日的裝扮太素雅,見如今這情形,反倒稱讚謝小盈有先見之明。


    謝小盈偷笑,和她咬耳朵道:“什麽先見之明啊?就算我穿得再華麗,今日十五,陛下肯定也要留宿凰安宮,你想什麽呢?”


    “……那陛下多看娘子一眼也好啊。”


    “好什麽好。”謝小盈忍住了才沒翻白眼,警告荷光道:“別生這些心思。”


    能理所當然地遠離皇帝,高興的人除了謝小盈便是楊淑妃了。


    她二人是猜燈謎的時候才撞到一起去,謝小盈拜禮,楊淑妃伸手將人扶住,趁著沒人留意,才附耳打趣道:“妹妹可是辛苦了好幾日吧?”


    “可別說了。”謝小盈苦這臉看楊淑妃,楊淑妃當即就笑了。


    可惜眼下人多,楊淑妃有什麽話也不便對謝小盈說,隻同她講:“陛下前頭忙得很,你放心,他且想不起後宮來,你隻管自在一陣子吧。”


    謝小盈有些疑惑,“出什麽事了?”


    但她轉瞬又抿住嘴唇,在楊淑妃開口前阻止她,“姐姐別告訴我,知道的越多,越不是好事,我這一生的追求就是難得糊塗。”


    楊淑妃忍俊不禁,迭聲道:“好好好,本宮不說。”


    兩人正得趣,冷不丁,楊淑妃身後響起一聲,“淑妃夫人與謝妹妹聊什麽這麽開心?”


    楊淑妃側身,謝小盈越過她肩膀望去,來得竟是林修儀。


    林修儀今日倒是認真妝點過,宮燈映著她額心花鈿,確實是一位清麗美人。隻是這樣的美,在楊淑妃的豔色之下,便顯得有些平庸了。


    謝小盈叉手道:“見過林修儀。”


    楊淑妃剛剛還有滿麵盎然笑意,一下子便落了臉,衝林修儀沒好氣道:“憑你是什麽東西,也敢打探本宮的話?”


    說完,楊淑妃也不管謝小盈被留下會不會難堪,徑自拂袖而去。


    林修儀大約對楊淑妃的性子習以為常,並不覺得尷尬,依舊保持著溫和笑意,對謝小盈道:“妹妹真是個厲害的人物,楊淑妃那樣跋扈,都與妹妹談笑風生,難怪我在妹妹這裏,總是落了下乘。”


    謝小盈聽出了林修儀的弦外之音,她二人在宗朔跟前撞見過兩次,林修儀都被皇帝給了沒臉。雖然謝小盈心裏冤得很,但也知道,她與林修儀怕是徹底結上了梁子,再無轉圜之機。


    她沒有與人爭鬥的心思,不想與林修儀糾纏,因此垂首道:“林修儀誤會了,妾的心思不在高低爭鋒之間,妾與林修儀便也沒有上下乘的說法。湖邊風大,妾受不住,姑且失陪了。”


    林修儀望著謝小盈寡淡的麵容,心中卻是冷笑。她原本花了重金去打聽禦前的事情,隻沒想到,傳回來的話都說,謝小盈那日是與皇帝獨處,誰也不知道她和皇帝說了什麽。越是如此,林修儀越覺得其中有蹊蹺。皇帝待她一貫很好,金婕妤昔日與她爭寵鬥法,也不是沒吹過枕頭風,宗朔何曾信過?怎麽到了謝小盈這裏,就全變樣了?


    入了正月,皇帝竟一次都未召幸過她,這已是前所未有的冷遇了。


    “妹妹且慢。”林修儀雖惱極了謝小盈,可她說話仍是用著溫婉輕柔的語氣,仿若無事發生,“我隻有一事想問問妹妹,妹妹如今正得聖眷,卻又與楊淑妃來往密切,可曾想過,倘若陛下得知,該會如何想妹妹呢?”


    謝小盈抬眼,對林修儀這番委婉的威脅,露出了無動於衷的笑容,她近乎挑釁地開口:“聖心難測,修儀不如直接去問問陛下?”


    第32章 皇後臥病   謝小盈消息雖不靈通,但她這……


    林修儀自以為捏住了謝小盈的命脈, 殊不知謝小盈全然不在乎。


    她巴不得皇帝因為知道自己與楊淑妃的關係,索性疏遠了她去,能叫她在宮裏過點清閑自得的小日子。林修儀要真去打了這個小報告, 謝小盈謝她還來不及。


    然而, 偏偏就因為謝小盈最後那句話,林修儀反倒被唬住了。


    ……謝小盈這樣大膽地和楊淑妃來往, 莫不是有旁的內情?


    過完十五,整個年節就算結束了。宮裏的掛紅與彩窗花漸漸撤下去,大家嘴裏聊的事情已從誰更得寵,變成了諸王就藩。謝小盈晨省時一向是不太說話的, 除非被皇後點到,否則她就假裝自己是透明人,決不搭腔。


    皇帝不知是被前朝什麽事情給絆住了,依然不怎麽往內廷裏來。後宮諸人似乎各自都有消息, 也老實下來, 很長一段時日都沒什麽人爭寵掐尖,內宮中風平浪靜。


    謝小盈消息雖不靈通, 但她這個透明人當得十分順利,不免對此現狀感到心滿意足。


    延京城入了二月, 天就漸漸暖起來了。再去定省問安,謝小盈已不用披最厚的那種狐毛氅子,也不肯再拿手爐, 否則一段路走到頭, 謝小盈就忍不住得出汗,出了汗還不便每天洗澡,實在談不上多舒服。


    清雲館之所以偏遠,蓋因大晉內廷修建時, 把人造湖挖出來的土,堆成了一座人工山,取名“九霄天”,正好將清雲館與內廷宮殿隔了開來。小山峰頂蓋了一座摘星樓,宮內偶有夜宴,常在此處設。


    整個冬天這座“九霄天”都是灰禿禿的,謝小盈還沒多在意。這一日,她順著宮道往凰安宮去,謝小盈突然發現整座山都變綠了,山野橫出幾支嫩黃連翹,已有爭春之境,景色怡然。


    謝小盈被這滿園春綠撩得心情極佳,腳步也愈發輕快。然而等踏進凰安宮內,謝小盈才從眾人竊竊私語中得知,皇後顧言薇竟忽然病倒了。


    六宮嬪禦已漸漸來齊,因李尚宮說皇後在裏麵睡著,眾人也不敢在廊下立,便都到中庭院子裏去了。李尚宮向大家細細解釋,說皇後昨日夜裏就起了燒,宮門連夜開鑰,傳了高禦醫進宮侍奉,如今才吃了藥歇下,因此就不見大家了。


    今日的定省免除,接下來幾日也不叫妃嬪們到凰安宮拜見,以防過了病氣,反倒沒人侍奉皇帝。


    其實謝小盈前幾日來見皇後,就覺得顧言薇精神有些不濟。因諸王就藩,各位王妃少不了要進宮辭拜皇後,顧言薇歇不得,唯有勉強支應。待到正月過完,諸事已了,想來皇後這才撐不住,終於倒下了。


    謝小盈對此十分理解,過去她上班的時候也經常如此,幾個通宵終於搞定一個項目,活動落地、執行完畢,總難免要大病一場。緊繃的弦兒斷了,鐵打的人也會受不住,更何況顧言薇身體情況一直不佳。


    皇後病倒乃是大事。


    嬪妃們圍在中庭內,各自說著擔憂的話,即便輕狂如楊淑妃,這個時候也沒有任何妄動,隻是沉默肅立著,觀察著眾人的動靜。


    胡婕妤最先反應過來,上前一步,對著李尚宮說:“臣妾請為殿下侍疾。”


    大家俱是愣了一下,尹昭容與林修儀隨即跟著開口附和:“臣妾也請為皇後殿下侍疾。”


    有她二人帶頭,嬪妃們不管願不願意,隻能紛紛表態,李尚宮推拒不過,請眾人稍後,進到殿內去找皇後拿主意了。


    皇後既是昏睡著,自然一時半會答複不了。


    人人都不敢走,便聚在庭內各自交頭接耳。


    過了不知多久,李尚宮終於出來,宣告結果,“皇後請胡婕妤入殿侍奉。”


    胡婕妤當即稱是,將發髻上招搖的兩朵珠花拆了,遞給隨行的宮人,然後就跟著宜茹進殿內去侍疾了。楊淑妃見狀沒忍住冷哼一聲,涼涼開口:“既皇後殿下用不上我等閑人,那本宮就不在這裏添亂了。”


    楊淑妃一走,幾個本就不想被皇後留下的宮嬪也趕緊知趣地告退,謝小盈同樣溜之大吉。


    嬪禦們走得走,散得散。留到最後的反而是林修儀,她有些不甘。


    林修儀知道皇帝一貫愛重皇後,若能為皇後侍疾,定是在宗朔心裏能增添好感的事情。這段日子宗朔就像忘了宮裏還有她這個人,不聞不問,既不探望,也不傳幸,林修儀難免有些慌了。


    她還想法子命人往前頭給宗朔送過一次湯,想試探一下皇帝。陛下倒是用了湯,給了她一聲讚許,但她也沒得到任何回音。


    李尚宮見林修儀特地留到最後,就知道林氏的心思已被皇後料中了。她也等著送走諸宮嬪,才悄然走到林修儀跟前,低聲說:“奴奉皇後諭,親自送一送修儀。”


    林修儀頓了下,知道這是逐客令,隻好邁出腳步,從凰安宮離開,她語氣有些委屈,“殿下怎不宣臣妾進去侍奉?可是嫌臣妾粗笨,不中用了?”


    李尚宮含笑,“修儀這是哪兒的話?皇後知道修儀一片誠心,隻是陛下才為修儀開了恩,眼下對修儀而言,最要緊的事是先誕育皇嗣。若為著服侍皇後殿下,傷了身子,豈不是舍本逐末,顛倒次序了?”


    林修儀聞言一怔。


    李尚宮寬慰她道:“修儀放心,您入宮這麽多年,別說與陛下,與咱們皇後殿下那都是有情分的。殿下盼著您好,才不叫您侍疾。皇後交代了,若她這兩日身體還沒有起色,就會向陛下進言,請您與尹昭容協理六宮事,好為她分擔。有皇後殿下的麵子,不計修儀與陛下有過什麽齟齬,都會過去了。”


    林修儀心思這才定下來,朝著凰安宮的方向一拜,深為感激。


    當日朝會一散,皇帝就直奔凰安宮看望皇後。


    凰安宮的寢殿內已滿是藥氣,顧言薇聽聞宗朔來了,忙不迭喊人熏香,她才說幾句話就忍不住咳喘起來。宗朔不容宮婢阻撓,繞過屏風直接進到內殿,伸手攙住顧言薇,皺眉道:“你都病成這樣了,還關照那些小事作甚?你隻管躺著!”


    顧言薇未來得及整容儀容,此刻憔悴不堪。她回身避開宗朔視線,虛弱著開口:“臣妾病著,陛下別坐得這樣近,仔細過了病氣。”


    “你的病不傳人,朕知道。”宗朔很堅定地坐在床邊,他看到胡婕妤進來親自奉藥,不由得讚許了她幾句,還連著誇了她父親,“胡尚書在前朝為朕排憂解難,你能在後頭孝敬皇後,都是好的。”


    胡婕妤得了皇帝這句,眼眶都紅了,趕忙跪在地上謝恩。宗朔擺手讓她下去,又傳了高禦醫與李尚宮,仔細過問皇後病情。


    皇後這一病果然是因為累極了,氣機鬱滯,內燥中虛,加上昨天夜裏正好吹了些風,便把病給激出來了。皇後是身體底子本就不好,一旦生了大病,很難調養。高禦醫緊張得滿頭是汗,跪在底下給皇帝逐句逐句解釋。


    宗朔長歎,有些內疚,攥著顧言薇的手說:“是朕之過,不該將這麽多事都交給你一個人辦。”


    “陛下信賴臣妾,臣妾豈能推搪?”顧言薇勉強擠出一個笑,說完這話卻是又咳喘起來。


    宗朔不敢再讓她開腔,低首寬慰幾句。見自己坐在這裏隻是讓顧言薇徒增掛記,宗朔最終還是起了身,交代眾人精心照料,一步三回頭地去了前頭。


    隔了幾日,皇後的病情似乎還不見好。宗朔再次去凰安宮探視,但這一回顧言薇說什麽也不肯讓皇帝進來了。


    胡婕妤奉命替皇後跪在前麵求皇帝,宗朔隻能生生忍住,隔著窗戶和皇後說了幾句話。


    第二天,皇後便傳諭六宮,稱她有疾,楊淑妃又忙於照顧皇嗣,因此請尹昭容與林修儀二人代理六宮事。


    為了給尹、林二人麵子,皇帝當晚便宿在尹昭容處,隔日又去了林修儀處。


    林修儀總算盼到皇帝來,她早做了準備,一身碧青素裙,紅著眼眶,當即就先跪在地上請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鹹魚寵妃一路躺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宴並收藏鹹魚寵妃一路躺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