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日……


    她探出小半個腦袋,看著老張頭頗顯奔放的架勢,心頭越發不安。


    方喻同忽然伸手按在她膝蓋上。


    她回頭看向他漆黑的瞳眸,正要開口,忽然馬車狠狠顛了一下。


    幸好方喻同摁著她,不然她怕是要磕掉一顆牙。


    事發突然,方喻同的另一隻手下意識護住了阿桂的額頭。


    沒管自己。


    片刻後,馬車外傳來了老張頭的慘叫聲。


    “完咯完咯!馬車陷到泥裏了嘞!我推不動呐!”


    兩人都感覺車廂抖了抖。


    應當是老張頭努力了一下,隨即便放棄了。


    兩人無奈,隻好下了馬車。


    隻見老張頭捧著葫蘆酒壺坐在樹下,鬱悶地噸噸噸了幾口,歎氣道:“你倆也歇著吧,這馬車陷得深,隻能等有人路過時來搭把手了。”


    阿桂咬了咬唇,“我倆力氣大,不然再試著推推?”


    老張頭直接擺手拒絕,往樹下一躺,“不行不行,你倆鐵定不行!正好我這眼皮子直打架……我先睡會!等來了人你們再喚我。”


    說罷,他竟打起呼嚕來,哼哧哼哧。


    第30章 重逢   【一更】


    聽著老張頭的呼嚕聲, 阿桂和方喻同站在原地。


    一籌莫展。


    最後沒法,隻得回馬車上歇息。


    阿桂重新翻出麻線和鞋底,繼續給方喻同做鞋。


    方喻同則沉著臉翻身下了馬車, 也沒說去做什麽。


    阿桂發覺她自從瘟病發作睡了一天一夜後再醒來, 方喻同似乎性子變了不少。


    隻是她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卻不肯說。


    或許, 和他娘有關。


    阿桂隻能這樣猜測。


    等到納完一整隻鞋底,阿桂正滿意地搓了搓,就聽到了馬車車壁被敲響的聲音。


    她掀開簾子,方喻同就站在窗邊, 努了努嘴,“好像來人了。”


    遠處瞧著是走過來兩個人影,隻是步履蹣跚,衣衫襤褸。


    她眸子一亮, 從包袱裏翻找出兩個白饅頭, 跳下馬車,朝方喻同說道:“待會兒給他們吃, 請他們幫忙推推馬車。”


    方喻同點頭接過,忽然有些怔忡。


    想起不久前他們在路邊遇上陷進泥裏的馬車, 幫忙推動之後,也是得了幾個大白饅頭。


    那時阿桂拿著饅頭當寶貝似的,舍不得吃。


    如今竟也成了馬車上送饅頭的人。


    方喻同抿起唇角, 看向阿桂發亮的側眸。


    她正眺望著遠方走過來的兩道人影。


    等人走近了, 卻露出幾分怔愣。


    方喻同順著她的視線不解地望過去。


    來的兩人要多狼狽有多狼狽,渾身髒汙,臉更是黑黢黢的一團,瞧著慘極。


    他瞧那兩人眉眼間有些眼熟, 卻又想不起來。


    直到對方走近,不可置信地喚道:“阿桂?!”


    到這時,方喻同才想起他倆是誰。


    唇角勾出一抹諷刺的笑意,捏著饅頭的指尖微微用力。


    沒成想這世界這般小,竟又和阿桂她二叔二嬸遇上了。


    這倆殺千刀的。


    許升香的反應極快,她的視線劃過方喻同手裏的大白饅頭,下意識咽了咽口水,立刻賠著笑道:“阿桂,你怎的會在這裏?這馬車...是你們的?”


    許升香是個能屈能伸的,尤其那趨炎附勢的一套,她頂會。


    當初阿桂爹娘還在的時候,她極會討乖賣巧,把阿桂爹娘哄得一愣一愣的,以至於願意放心地將阿桂交給她。


    盡管銀子被偷之後,她一路上恨透了阿桂。


    走累了,餓極了,嘴裏都咒罵著阿桂的名字。


    可這會兒,她絕口不提那三十兩銀子被阿桂她們拿走的事,反倒腆著笑臉伸長脖子問道:“阿桂,你們要去哪?讓二叔二嬸也坐坐你們這大馬車可好?”


    她說完,眼熱地看向這馬車。


    精致,幹淨,氣派。


    以前隻能在街上見著,連摸都沒摸過。


    許升香真是羨慕嫉妒得緊。


    她忍不住伸手,在馬車車壁上摸了摸。


    頓時留下了兩個灰撲撲的手指印。


    見阿桂不吭聲,她越發蹬鼻子上臉,重新看向方喻同手裏那兩個大饅頭,笑道:“你叫小同是吧?小同乖,把饅頭給二叔二嬸吃好不好?二叔二嬸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可餓得慌。”


    方喻同看了她一眼,忽然拿起手裏的兩個饅頭,各惡狠狠地咬了一口。


    咬完後,挑釁似的繼續看著她。


    許升香氣得眼皮子直跳。


    這小孩!遲早她要打死他!


    可現在有求於人,她不敢像之前那般劈頭蓋臉地罵他們。


    隻能氣得用胳膊肘戳她男人,“你也說說話!一到關鍵時刻你怎就啞巴了不成?!”


    阿桂一雙腳仿佛釘在原地,冷冷看著二叔二嬸。


    像一出戲。


    一出讓人看得直犯惡心的戲。


    二叔嘴唇囁喏了幾下,還是那副懦弱膽小的樣子。


    有點兒心虛地抬起眼,小心翼翼地問道:“阿桂,你到底跑哪兒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二嬸都很擔心你!”


    阿桂抿了抿唇角,譏諷道:“你們是擔心那三十兩銀子吧?”


    她一提起這三十兩銀子,許升香就肉疼,語氣惦記著問道:“阿桂,那三十兩銀子可還在你身上?”


    阿桂淡淡瞥她一眼,“花了。”


    “花了?!”許升香頓時嗓音拔高幾個度,若不是被二叔按住肩膀,一句敗家玩意兒差點就脫口而出。


    想到有求於阿桂,她咽下一口氣,卻還是不甘心地問道:“那可是白花花的三十兩銀子呢!你真就花光了?你是多能花銀子啊你!”


    她恨得跺腳。


    阿桂冷冷彎起唇角,不鹹不淡地說道:“我染了瘟病,三十兩銀子都用來治病了,不然你們以為現在還能看到我?”


    瘟病?!


    許升香差點閃了舌頭,連忙後退了幾步,忌憚地看著阿桂,“你...你有瘟病?!”


    阿桂朝躲閃著的二叔二嬸走去,語氣坦然:“是啊,我染了瘟病,這樣的話,二叔二嬸還要坐我的馬車嗎?”


    許升香一邊退一邊疑惑道:“瞧你這模樣,倒不像染了瘟病的。”


    染瘟病的他們見過。


    南馬村的隊伍裏就有許多,大家都嚇得不輕,所以才分散著逃了。


    許升香她們夫婦倆因為不識路,繞到了旁的州縣。


    隻是她倆沒待幾日,又被趕了出來,風餐露宿繼續往南逃,又走了不少彎路,沒想到居然這麽巧,和阿桂遇上了。


    許升香緊緊盯著阿桂,要不說這人皆有命數。


    她都以為自個兒快要餓死累死了,還不是遇上了救命稻草。


    被許升香視為救命稻草的阿桂開口道:“我的瘟病確已好了,隻是會不會傳人,尚不確定。”


    她看向二叔,又一次詢問道:“二叔,您還要坐我們的馬車嗎?”


    二叔不舍又羨慕地看了看那大馬車,忍不住感慨道:“阿桂,你這馬車是如何來的?真氣派啊!”


    阿桂避而不答,反而看向許升香,又問道:“二嬸真的想坐我們的馬車嗎?”


    “這樣好的大馬車,誰不想坐?”許升香也不知臉皮如何這樣厚,忽然眼睛一亮,說道:“阿桂,二嬸倒是有個法子!不如...你把這馬車讓給我和你二叔坐可好?”


    “那我們呢?”阿桂反問道。


    見阿桂沒有立刻反駁,許升香覺得有戲,她連忙說道:“你與小同兩個小小年紀,自然有用不完的力氣!你們先在後頭走著,等二叔二嬸到了下一個城池安頓下來,再讓馬車回頭來接你們!”


    方喻同和阿桂都站在不遠處定定地看著她。


    她以為他們會立刻反對的。


    沒想到他們一聲不吭,她就更來勁兒了。


    許升香又扯著嗓子安慰道:“阿桂,小同,你們別覺得二嬸是要拋下你們不管啊!是這樣的,你們瞧這馬車若是坐四個就太擠了,且二叔二嬸身上都臭烘烘的,怕熏著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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