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測?”吳知非覺得受到了冒犯,“毀屍滅跡的事不是第一次發生。”


    “小吳,說話要以事實為依據。”關西嚴肅地說。


    吳知非氣焰有些收斂。“田衛華被殺的那天晚上,他至少有半個小時的去向無法說清。”


    “那天晚上,我整晚都在等他,然後跟他在一起。”徐放插話說,“他沒什麽說不清的。”不過,即使會議室裏開著空調,他額頭上仍滲出一片汗珠。


    “從高速收費站出來到跟你會合,有一個小時的路程?”


    “沒有。”徐放據實回答,“我們等得很揪心,提供的時間不一定對,而且從高速路口出來,還有可能出現意外情況,或者上個廁所什麽的,半個小時很容易耽誤。”


    吳知非往後仰靠著椅背,雙手抱著啤酒肚,那沉重的雙下巴幾乎垂掛到胸脯上。他的同事欒倫功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的神色,幫著說:“鄭航本人告訴我說,他進城後看到一個小偷團夥,便跟蹤了半個小時,最後無功而返。”


    “有這麽一回事,這個小偷團夥已經被我們摧毀了。”齊勝回答道。


    吳知非用手指著齊勝,說:“打掉團夥,並不能解釋他的半個小時。”


    “我們就是根據他提供的線索,打掉這個團夥的。”齊勝飛快地說,“團夥裏開車的那個小偷交代了當晚被跟蹤的情況,與鄭航說的時間是匹配的。無論怎樣,他不可能在半個小時之內,跟蹤完小偷,給我們提供了線索,還趕著去殺人。”


    他拉了拉衣襟,繼續說:“沒經過跟蹤蹲守、預謀策劃,誰能那樣從容地殺害一個人?如果說是偶遇,在那樣一個小巷子裏,怎麽沒發現車轍印?”


    吳知非追問道:“為什麽李後寶會在那麽嚴密的監控裏被害?除了鄭航進入了他的室內,連一隻蒼蠅都沒飛進去過,是誰把他殺害後扔進窗外的?”


    “這……我們正加緊偵查。”齊勝有些支吾。寶叔之死疑點很多,最大的矛盾就在於凶手是怎麽進去的。


    吳知非自以為抓住了公安的痛處,一言不發地凝視著。


    “還有,”吳知非說,汗水浸濕了他的檢察製服,“寶叔確有一筆錢在那兒,立下遺囑也是事實,但遺囑存放在哪兒呢?除了可能在鄭航身上,似乎沒有其他可能。你們怎麽就問不出來呢?你們怎麽回答公眾和媒體呢?”


    一陣沉默,氣氛緊張而沉悶。


    “疑難案件的偵查是需要時間的。”關西說,“這幾天,我們審查了與鄭航有關的事情。我還親自和了解他的人談了話。大家一致認為鄭航是一個忠誠、執著於公安事業的優秀警察。”


    “一把手對一個普通民警有如此高的評價真是難得。”欒倫功語帶譏諷地說,“據我所知,他隻是一名社區民警,並不是刑警,跟公安主業有一定距離。”


    關西推了推案頭的《警務工作手冊》,說:“欒科長對檢察工作比較了解,但對公安業務可能還有待學習。”


    “對不起。”吳知非趕忙轉彎,“今天,我們是來協調工作的。鄭航的事既然如關局長所說,已經在進行審查,我希望能將工作做細、做深,給公眾給媒體一個令人信服的交代。那麽作為檢察監督機關,我們也可以交差。”


    關西點點頭,第一個站起來。“非常感謝兩位檢察官對我們工作的監督和指導。我們一定將工作做好,不給你們添麻煩。”


    吳知非和欒倫功尷尬地拿起桌上的筆記本。他們本來還準備從其他方麵提出詰難,可是關西的言行已明確顯示出送客的意思,隻得灰溜溜地跟著走出會議室。


    其實,所有的詰難都是他們要提的,意在提高自己的威信。檢察長隻是讓他們來履行一下程序,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敢得罪關西。


    第二天,全省召開半年公安工作調度會。關西帶著齊勝提早趕過去,想在會前拜訪石鋒教授。為了精減開支,這種會議隻有局長一人參會,其他人都在本地參加電視會議,齊勝過來的目的僅僅是向石鋒匯報案情。


    “我想您也該來了。”一見麵,石鋒便風趣地說。


    齊勝跟著關西走進石鋒辦公室,拖過兩張椅子在教授的桌子對麵坐下。因為石鋒的權威性,他幾乎給所有參加過警官學院培訓的學員上過課,所以他幾乎跟全省所有中層以上的警官熟悉。“我感覺碰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關西說,“我知道鄭航向您匯報過,他說的都是真的,可能更加複雜……”


    “有話就爽快說,案情我基本熟悉。”石鋒說。他知道不是難題,關西不會親自登門。


    “我來開會,齊勝來接您,您看您有沒有時間?”關西直截了當地說。


    “現在就走?”


    “就您的時間,或者是否需要向院領導說一聲?”


    “我已經請示過,他們也很感興趣。”石鋒說,“這種案件在全省全國都是首例,對所有偵查員和研究員都將是一個新鮮課題。”


    於是,關西繼續去開會,齊勝帶石鋒趕回辰河,全程高速,獲悉消息的鄭航跟方娟在路口上等。一見麵,石鋒就用洪亮的聲音喊道:“方娟美女!”他握了握方娟的手,力道很合適。


    “你們該不會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吧?這麽鄭重其事地歡迎我?”


    方娟立即紅了臉,挽著教授的手說:“我來歡迎錯了?”


    “不是,不是,我高興著呢!”


    接著,他看著鄭航,眼睛黯黑空洞。石鋒嚇了一跳,他知道那是一雙嚴重缺乏睡眠的眼睛。


    “除了工作,你別的什麽事都不做嗎?”


    鄭航點點頭。


    石鋒咕噥了一句,視線離開鄭航,看著辦公大樓。“真是我的好學生。”


    四人一齊來到會議室,賈誠已準備好一應資料和物證。石鋒跟他打過招呼,不再閑聊,便將鄭航拉在身邊,開始分析物證。


    鄭航是第一次接觸這麽齊全的案件資料,看得非常認真仔細。“你請我過來看現場。”石鋒說,“現場是看不到了,但可以憑這些照片想象現場情景。”


    鄭航可不是傻瓜,眼光順著石鋒的手指,皺起了眉頭。“您是說,這些照片裏就有我們沒有發現的線索?”


    “有這種可能。”


    鄭航歎了口氣,雙手按在桌上,目光更加集中。“等等……鞋印……不,輪胎印。”


    “你發現了輪胎痕跡?”齊勝俯過來。“什麽車的,知道嗎?”他盯著教授。


    沒聲音。石鋒盯著照片,鄭航在一張白紙上畫出痕跡,室內山一般的沉寂“這個輪胎印十分普通。”石鋒說道,“但跟一般家用小車的輪胎可以混搭不一樣……應該不難確定……五菱之光,不……長安之星。對,長安之星,而且是老款的。”


    教授抬起頭,瞪著賈誠。“你馬上請人按照鄭航的畫圖,造出輪胎痕跡的模型。就車轍印來看,輪胎應該已經磨平,需要換胎才能走長一點兒的路程。”


    齊勝看著石鋒,神色驚訝慌亂。石鋒回瞪了一眼。他知道齊勝那是愧疚自責的眼神,他一定在偵查中發現過長安之星,隻是忽視了。


    “在對誌佬被殺案的最初偵查中,現場視頻出現過一輛長安之星。”齊勝坦誠地說,“調查發現附近居民有幾輛同類車,便沒有深查。”


    “這是嚴重失誤。”賈誠嚴厲地說。


    “不,不是。”石鋒輕巧地說,“即使找到長安之星,你們也無法確定是哪一輛。因為你們看不懂車轍語言。”


    “車轍有語言?”賈誠驚訝地問。


    “差不多吧!”石鋒拿著鄭航素描的車轍痕跡圖在空地上來回踱著。賈誠焦急地跟在後麵,亦步亦趨,卻又不敢說話,怕驚動了教授的思緒。


    “雖然沒有現場了,但我們還是去看看‘現場’吧!”石鋒取下黑框眼鏡,放進胸前的口袋裏,拔腿便往外麵去;一邊走,一邊揮著那張素描,嘴裏嘟嘟囔囔。


    “小鄭,那些現場照片還有許多地方值得分析。”石鋒說,“在‘現場’你要仔細觀察,為研究照片準備好素材。”


    鄭航不知所雲地點點頭,懵懵懂懂地跟在後麵。


    沒有人對石鋒的話做出評價,所以教授轉變了話題,開始與賈誠和齊勝談論起案子來。


    “你們對嫌疑犯有沒有估計?先假設他駕駛著這輛長安之星,那是一個什麽形象呢?開小店、需要送貨進貨的商販,送快遞、搞維修的工人,還有經濟能力不太允許,卻需要代步車的年輕人……像這種磨損較大,外觀土氣的車輛更可能是前二者,但他們大都張貼著廣告,或者公司名稱。”


    齊勝插了一句:“大都沾滿了灰塵,或者看不清車體上的字。”


    “有這種可能,”石鋒繼續說道,“隻要有字,不論多小,多不起眼,或者被蒙得幾乎看不清,總有辦法分辨清楚。這樣範圍是不是縮小了很多?”


    賈誠問:“主要查沒有張貼廣告或者公司名稱的。”


    “如果貼字,一定留有細微的新粘的膠痕。這個嫌疑人如此聰明,有可能時常變換花樣,但不論怎麽變,萬變不離其宗——共同點和異常性。”


    誌佬現場主要看了前麵小巷及胡同部分;寶叔家也沒有進去,隻看了看前麵的停車坪及巷子口;田衛華現場在老廟社區,看得仔細些,花的時間最長。石鋒讓鄭航找一個停車的地方,停得遠了,嫌疑人要走好一段距離,停得近了,恐怕驚動被害人。


    方娟跟著鄭航一路琢磨。


    齊勝臉上閃過一絲笑容,對教授說:“這個現場我們仔細搜索過,調看了所有視頻,五百米範圍內沒有發現車輛來去的蹤影。”


    “不止五百米,就以一千米為半徑。”


    齊勝看了一眼賈誠,又看了一眼教授,說道:“一千米?覆蓋了大街和好幾條小巷,車來車往,流量很大,恐怕會有很多‘意中人’。”


    石鋒笑了。“我們找的是長安之星。流量再大,車輛再多,長安之星不多,符合我們設定標準的車更少。”他抱歉地對著賈誠笑了笑。“得辛苦賈副局長立即安排人去做這件事,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


    賈誠點了點頭,立即打電話落實。


    但折騰了半天,鄭航沒有完成教授的指令。這是個沒來得及改造的老街區,巷道四通八達,幾米十幾米便有一個角落,幾乎每個角落都可以停車,既隱蔽,又不會留下痕跡,如果不是占用主人的車位,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


    石鋒問:“總共有多少個角落?”


    鄭航聳聳肩膀。賈誠和齊勝以為鄭航答不上來——這很正常,探尋哪個角落可能藏車,當然不會去數有幾個角落。


    “十五個,教授。”沒想到鄭航數得很清楚。


    石鋒噘著嘴說道:“那麽結合兩地視頻出現的車輛,以及我們對車輛年限的預計,可以畫出車的圖像,看看能否在這些地方找到線索?”


    “好,馬上落實。”賈誠說著,看看時間不早,建議先去吃飯。發現車轍及車影已是突破性進展,雖然圖像顯示車輛毫無特色,查找無異大海撈針,但忙乎一天,總得張弛有度,不能把破案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教授身上。


    招待是領導的事,八項規定嚴格限製了陪餐人數。鄭航和方娟便跟教授告退,留在老廟社區。這是一片老居民區,巷道裏散發著炒菜的香味,方娟聞見了。


    “我要吃晚飯了。”她大聲宣布。


    鄭航也餓了,但他吸多了煙,嘴裏苦澀,沒有胃口。“再走走看吧!”


    他們一家家商店飯館地走,給裏麵的人看畫像。沒有特殊標記,但店主們都答應會留意觀察。鄭航留下了自己的警民聯係卡。


    接著,他們走進“花之林”茶餐吧。這是這一帶裝飾最雅致的場所,可以喝茶、喝咖啡,也提供中西餐、煲仔飯。鄭航找了一個臨窗的卡座,請方娟坐下,然後招呼服務生。


    隔著狹窄的走廊,有兩席圓桌,坐著老老少少十幾個客人,大約十分熟悉,彼此吆喝著,三個四至六歲的孩童繞著桌子亂跑,忙著應酬的年輕母親不時呼喊,孩童卻越過走廊,鑽進卡座裏,騷擾方娟。


    母親不得不走過來,滿臉堆笑地道歉:“對不起,希望你們不要介意。”


    “沒關係。”方娟說,“他們真可愛。”


    “就是不聽話,太調皮。”


    “調皮的孩子聰明。”


    鄭航過來了,方娟向他做了介紹。


    “你男朋友真帥!”孩童母親說著,衝鄭航笑了笑。


    鄭航正拿著菜單,僵了一下。


    “謝謝。”方娟感到很溫暖、很稱心。


    女服務員端來茶水,方娟突然想起畫像的事,把它攤開在桌麵上。


    “你是畫家嗎?”孩童母親搭腔道,“畫得真逼真。當然,社區裏長安車很多,很普通,但你畫出了它的細微特征,比如車右側的劃痕。”


    鄭航手裏的菜單落在地上。他看了看畫像,又盯住孩童母親帶著倦容的臉,又看了看方娟,接著盯著畫像。


    方娟首先反應了過來。“你見過這輛車?”


    “見過。”她說,“就是幾天前,這輛車停在我家門口的巷子裏,灰撲撲的。我家小孩跟同伴從幼兒園回來後喜歡在那裏玩,一個招呼沒打到,他們把車身當黑板了。”


    她指著畫像上的汽車車身,說道:“我準備賠點兒錢的,可是車主一直沒有出現。”


    鄭航仔細辨認,車身上有一個模糊的符號,像英文字母“s”。


    “那天,幼兒園老師正好教到‘s’。孩子心性你們是知道的。”


    “記得車牌號碼嗎?”


    孩童母親驚訝地盯著鄭航。“你們……不是車主啊!”她咬著嘴唇,雙眼盯著桌上的一束絹花思考著,“05136?186?756?記不起來了。反正開頭數字是05,最後數字是6,我不確定當時抄下號牌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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