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航剛要去按門鈴,又突然放下手,他後脖的頭發豎了起來。他轉身看了方娟一眼,接著看了看樓外,那個老人不見了。老刑警最重要的經驗之一,便是相信自己的本能,但決不隨意相信預感。所以,一個老刑警老遠就能嗅出麻煩。


    他想用對講機呼叫支援,但害怕這樣做沒有足夠的理由,兩個人處理不了一起噪聲投訴是會被笑話的。


    他按了按門鈴,沒有反應,大約門鈴早就壞掉。他靜下心聽了聽,大約聽出聲音是從哪間房子裏發出來的,這裏聽起來不大的聲音在老人的臥室聽起來一定不會小,何況一般老人都有失眠症。貓眼是亮的,或許客廳亮著燈。


    他抬起手敲了敲門,裏麵沒有反應。過了幾秒鍾,他又敲了敲門,裏麵還是沒有反應,他想屋裏的人大約待在臥室,聽不到這邊的聲音。他抓起槍,又放下,隻將警棍捏在手裏。


    鄭航再次回頭與方娟交流了一下眼神,提著警棍重重地敲門,門應力而開,卻並沒有露出人影。燈光是從臥室裏射出來的,他警惕地看了看,門廳還算整潔,客廳的沙發、茶幾上卻胡亂堆著衣物、書籍、食品和撕破的食品包裝袋。


    “我們是警察。”鄭航對著客廳大聲宣布,“現在要進屋搜查,請裏麵的人出來配合。”


    他小心謹慎地穿過門廳,正要走過去開燈,卻聽背後傳來“撲通”一聲巨響。一直沒有出聲的方娟像樁木頭似的栽倒在地。


    有什麽東西在他身背後挪動了一下,鄭航還來不及轉過身,就有一個巨大的重物撲到他的身上,一下子把他推倒在地板上的一堆垃圾裏。他的對講機摔在地上,破碎成幾塊,警棍脫手而去,滾進了沙發底。


    襲擊者滿身酸臭的煙味和福爾馬林的氣味,鄭航跟他還沒有肢體接觸就知道對方一定是個強壯的男人。他一個鷂子翻身,想要欺身過去,搶救方娟,卻被襲擊者用一塊巨大的體育海綿墊罩住,大力掙紮卻無處著力。


    “畜生。”襲擊者叫囂道,“我讓你多管閑事,看我不宰了你!宰了你!嗯!”


    “我們隻是來提醒你,不要騷擾別人。”鄭航在墊子下麵喊道。他想要伸手拿槍,那個男人的膝蓋頂著他的腹部,幾乎讓他窒息,而且襲擊者在移動墊子,推著他往玻璃茶幾方向移動。他使不上勁兒,但他不能驚慌,或許方娟馬上就會清醒過來。他想拖住他,隻要襲擊者不立即對著他捅刀子,他就有機會。


    “我們過來是善意的。”鄭航說,嘴巴因貼著地板以致說出的話模糊不清。“隻是提醒你,也許你需要幫助,我們看看就走的……你冷靜一些,我們不會對你動粗?我保證,請你放開我,我們馬上就走。”


    “去死吧!”襲擊者抓起什麽東西,猛力對著墊子打擊。


    摔碎的對講機並沒有喪失功能,在幾尺遠的地方嘎嘎作響。鄭航聽到調度員詢問各蹲守組的情況如何,在一片匯報聲中,他聽到了陽陽的聲音。原來陽陽的點就在遙嶺巷街口,與鄭航停放警車的地方僅幾步之遙。


    陽陽是認識警車0568的,隻要移動幾步,就可能看到,就可能跟鄭航聯係,或者引起警惕。但是這個懶蟲可能待在自己的警車裏,一步都不想移。


    海綿墊突然鬆開,鄭航一個翻滾躍起。他看到襲擊者揮著棍子打向恢複清醒的方娟。方娟有些發蒙,根本無法躲避。鄭航心裏著急,徑直向襲擊者撞過去。襲擊者並非等閑之輩,背後吃力,棍子卻並未完全失去準頭,仍然落在方娟肩上,方娟再次撲倒在地。


    鄭航第一次看到襲擊者的真容,吸了一口涼氣。此人頭發又長又邋遢,滿臉油黑,像是被什麽東西熏的,身高一米七八左右,腳長手大,脾氣火爆,目光散亂,有精神病傾向。


    鄭航看到襲擊者揮舞著棍子又要撲過來,立即伸手拔槍。但棍子更快,準確地落在他的手腕上,幾乎將他手腕打斷。他看到電視櫃邊有個閃光的東西,明白是一把水果刀,就地一滾,左手伸過去撈,可是那把武器離他夠得著的地方還有尺把遠。這時,那人的棍子掃向水果刀,棍落刀起,水果刀飛得更遠。


    鄭航趁機在地板上反向翻滾,離開了那人的控製範圍。他左手拔槍上膛,並隨即抬起右手,雙手緊握,對準襲擊者方向。第一顆子彈呼嘯著打到離襲擊者幾寸遠的電視機上。襲擊者又舉起了棍子,橫掃過來。與此同時,鄭航的第二顆子彈射出了膛。


    但是襲擊者已經從大門溜了出去。


    鄭航顧不上追趕,立即扶起方娟,查看她的傷勢。還好,除了頸背和肩胛部有兩處紅腫,沒有其他創傷,她兩度昏迷,可能是頭部受到重大震蕩所致。


    他展開施救,方娟緩緩清醒。


    “你怎麽樣?”方娟躺在鄭航懷裏,第一句話便問,“凶手呢?凶手呢?”


    “我沒事。凶手已經走了。”鄭航回答道。


    方娟勉強站起來,抓住鄭航的手臂,看他受傷沒有。鄭航對著她笑笑,“真沒事。”


    他撿起對講機,通話鍵已經摔破,可以聽到傳呼,卻已無法送話。


    遙嶺巷七棟二單元樓前拉起了警戒帶。


    陽陽等派出所民警被派在樓外站崗。在關西的勸說下,方娟隨救護車去了醫院,鄭航留了下來,跟著市區兩級刑偵專家一起勘查現場。


    這是一套兩居室,除了相通的客廳、餐廳,還有兩間臥室,稍大一些的想必是主人的房間,但看上去更像一個微縮的化學實驗室。床很小,兩張書桌拚成一張長長的實驗台,台上擺著各種實驗用的玻璃器皿和本生燈,書櫃成了保管櫃,各種看起來像是成品、半成品、原料的東西分層放著。


    窗戶用鐵皮釘了起來,通往客廳的木門框上也釘著鐵皮,門前裝著四把插銷。如果插好插銷,要從客廳硬撞進臥室,必然要費一把大力。房子外觀普通,沒裝防盜報警器,或許住戶並不在意盜賊闖進去,隻要他們的毒品實驗室是安全的就行。


    關西親自勘查了客廳搏鬥現場,又到屋子四處查看,仔細觀察了毒品實驗室,向各類技術人員做了一些指示,然後拉著鄭航的手,深情地說:“太危險了,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麽向你父親交代?”


    “您認為這是他單獨幹的,還是覺得他還有另外的合夥人?”鄭航問。


    關西臉色凝重地吐出一口煙,接著說:“這個要等技術人員勘查完才能做結論。但是據我看這隻是他自己在這兒幹,至少這個毒品實驗室是這樣的。這個人一定學化學、醫學出身,一直在吸毒人群裏混,發現這個來錢最快,便自己動手配製。這裏安靜,不顯眼,居民老實、與世無爭,所以沒有引起注意。”


    “這個人大概很少出門,客廳裏有很多超市送貨收據,還有快遞。”鄭航說。


    “對,這套房子可能是租的,或者專為製毒而買的。”關西說,“不過,應該還有一個放原料的地方,整套房子裏沒有看到大宗的原料和相關實驗垃圾。”


    “應該還有一個聯絡人。通過他把毒品賣掉。”


    關西點點頭,叫過賈誠。“進一步擴大搜索範圍,並加強對居民的調查訪問,看看這套房子有沒有配套車庫或煤球房。”


    賈誠領命而去。不過,他才走到門廳處就轉了回來,身後跟著齊勝。訪問組已經找到一間車庫,齊勝上來請關西過去看看。


    幾分鍾後,鄭航跟著關西走進距單元門十幾米遠的一間車庫。


    車庫裏除開著原有的頂燈,警方架起了戶外勘查用的探照燈,自上而下,照得通亮。


    “局長好!”“局長好!”守在門外的警察一個個跟關西打完招呼,便一雙眼盯著他。鄭航被看得手足無措。


    “看看是不是這輛車?”徐放戴著勘查手套從裏麵鑽出來,對鄭航說。


    就是這輛車!鄭航心裏驚呼,心髒不由得怦怦地跳起來。正如在“花之林”餐吧碰到的女人所說,車牌號碼開頭兩字是05,最後一位數是6。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一個小小的噪聲投訴,撈了條大魚出來。


    還沒走近,鄭航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曾經幾次嗅到過的香水味,真是奇了。


    這是一間普通的車庫,很窄,長安之星車頭向外,擺得很規整,卻隻有一側可容一人通過。痕檢技術員已對車庫進行了拍照和初步檢查,關西讓人把車開出來,鄭航圍著車轉圈,仔細察看車身的痕跡,果然找到了男孩劃的“s”符號。


    車庫裏層有一隻陳舊的倉儲櫃,櫃子裏存放著成捆的製毒原料和正待運出去的製毒垃圾。


    鄭航在車庫裏走著,總感覺有些不太對勁兒。他抬頭望著徐放。


    徐放問:“你是在揣摩車庫地麵的灰塵?”


    鄭航點點頭。


    “這車庫很窄,又常打掃,沒有留下停車痕跡是可能的。”徐放說。


    鄭航沒有回答,自顧自走了出去,問齊勝:“找到投訴人了嗎?”


    “沒有。”齊勝說,“我正要問你呢。靠得最近的四套房子,兩套沒有住人,一套住著一對做生意的夫妻,每天早出晚歸,一套住著一個殘疾人,從不出門。再遠一點兒的鄰居根本不知道這套房子裏有噪聲。沒有找到你說的老人。”


    不是鄰居,怎麽知道有噪聲?不是鄰居,即使知道噪聲,會多管閑事嗎?


    關西讓鄭航帶著調查組到遙嶺巷附近仔細搜查了一番,但沒有發現什麽。他又讓民警兩人一組分散隱蔽在各個路口,觀察足以引起疑竇的圍觀人員,仍沒什麽發現。


    “務必找到這個老人。”關西指示齊勝,“立即找人畫像,分組蹲守。”


    一切都布置得十分周密。從遙嶺巷到九井灣全部監視起來,大樓旁邊專門安裝了一個視頻監控探頭。齊勝的人帶著畫像兩人一組蹲守在各個路口。


    隨後幾天,氣候十分炎熱,有些民警還中了暑。但他們仍堅守著,將搜尋這名老人與追捕凶手一同對待,堅信隻要找到他,就找到了知情人,就能懲辦凶手,伸張正義。


    40


    鄭航正要坐下來看案卷,詢問方娟傷情,一個穿著職業套裝的時髦女人從門口衝了進來。轉眼間,鄭航感到雙肩和手臂都落入了他人手裏,他訝異地抬起頭,一雙柔軟的女性的手摸上了他的額頭。


    “怎麽樣?小航,你沒受傷吧?”姚琴用柔得滴水的聲音問。鄭航急忙抓住姨媽的手,輕輕地放在一邊。“聽說你一個人衝進殺人犯家裏,跟殺人犯搏鬥,還被對方打倒在地,開了兩槍,怎麽得了,讓我怎麽放心!”她再次抬手摸鄭航的臉,鄭航後退閃開。方娟就站在麵前,讓姨媽這樣揉搓小孩一樣揉搓自己,真難為情。


    “關西怎麽讓你做這種事,我要找他去!”她抬腿就要往外麵走。鄭航反應過來,抓住她的手,順勢將她推坐在沙發上。


    “姨媽,”他趴在她耳邊輕聲說,“謝謝您的關心,不過,這是在辦公室,還有其他人。”


    姚琴仍舊情緒激動,但她一定把這句話聽了進去。這時她才注意到另一個人的目光。方娟正用曖昧的目光緊盯著鄭航,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


    “這是我姨媽,”鄭航不好意思地對方娟解釋道。接著他又對姨媽說:“方娟,市局的,一起在專案組的同事。”他將姨媽的手放在她自己腿上,她沒再抓他。他知道姨媽已經冷靜下來,接著說:“有什麽事,我們去走廊說吧!”


    “你們說吧,我出去溜達一會兒。”方娟立即反應過來,走了出去。


    姚琴也很客氣。“對不起啊,小方,我隻說幾句話。”


    “你這樣做,我怎麽對得起你爸媽?”姚琴帶著哭腔說,“我一聽說,嚇壞了。聽著,我會找關西的,我再也不準你參加這種事情。”


    他舉起雙手,表示順從。“放心,那情況隻是偶爾碰上的。你不用找關局長,我以後再也不參與,好嗎?”


    “真的?”


    “當然真的。看把您嚇的。”


    “那好,我要聽你和關西當麵說才信。”


    真難纏。不過,鄭航已經想好了對付姨媽的招,也不生氣。“好啊,可人家在市委開會。”


    “開會怎麽的,我讓人把他喊出來。”


    鄭航立即變色。“姨媽,你這還讓不讓我做人了?”


    “好啦,好啦,有機會再說。”姨媽自找台階,“小航啊,你一定要聽我的話。別人跟我講起你的事,我寒毛都豎起來了。那份恐懼你難道無法理解嗎?”


    鄭航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正用雙手反複揉搓著自己的胳膊。


    “怎麽啦?”姚琴關心地問。


    “我突然想起來了,家裏還有這段時間換下來的衣服沒洗。”


    姚琴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麽還不會關心自己,真要讓姨媽操碎心?”她說著,準備出門去,卻又轉過來,“哎,剛才那女孩不錯,不知找到男朋友了沒?”


    “早有了,正熱戀中呢!”


    姚琴一聲歎息,離開了鄭航的辦公室。鄭航知道姨媽很忙,剛從外麵出差回來,單位一攤子事,還要關心他,真不忍心讓姨媽去幫他洗衣服。但他沒法,如果不出此下策,姨媽在被緊急電話催走前,會一直待在他辦公室裏。


    方娟笑嘻嘻地走進來。她太震驚了,鄭航竟然有個這麽精怪的姨媽,快三十歲的男人被當三歲小孩哄著,真不知他怎麽受得了。不過,聯係他父母早亡的事,要抹平內心陰影,恐怕隻有依賴這種體貼入微的親戚。至少時刻讓他體會到親情。


    她突然意識到似乎這也是她的責任,心髒猛跳起來。偷偷地瞄了鄭航一眼,他正茫然地看著窗外,眼神渙散。他看起來非常疲憊,一臉憔悴,臉上還有幾道尚未消退的劃痕。


    他已經有幾天沒睡好覺了,這樣熬下去怎麽行?


    “你身體恢複得怎麽樣?”鄭航轉過頭看著她問。


    方娟扭扭脖子,裝出無事的樣子。“完全沒事。醫生說,那家夥一定懂武術,一招將我打昏,剛好打在致暈穴上,對我的身體傷害不大。”


    “總還有瘀傷吧?”


    “一點點,很快就會消散的。”方娟不給鄭航囉唆下去的機會,接著說,“我剛從市局專案組過來,昨晚的全城搜查和圍追堵截沒有絲毫結果。領導已趕往省城,準備以省廳的名義向全國發通緝令。”


    “如果沒人接應,不可能這麽快就逃了出去。”


    “這種人孤獨慣了,生存能力很強的。”方娟說,“不過,如果在公共場所出現,很容易被人認出來。”


    “身份已經確認了?”


    “嗯,製毒者叫章一木,畢業於某醫科大學製劑製藥專業,原來是中心醫院藥房的醫生。兩年前,因與領導不和,辭職不幹。從此,與所有同事失去聯係。幾乎所有親戚朋友、同事熟人都不知道他近年在幹什麽。”


    “不一定。”鄭航喃喃地說,“即使有人知道,現在也隻想撇清關係,哪裏會承認。”


    “他社會關係十分簡單,在辰河隻有一個親戚、兩個同學,幾乎沒有朋友,一直沒有結婚,沒有男女關係方麵的糾葛。”方娟介紹道,“親戚說,除了正月裏去吃過一次飯,從沒見過麵。兩個同學跟醫院同事一樣,已經有兩年多沒有聯係。”


    專案組據此判斷,章一木在醫院時便認識很多癮君子,並研究了製毒工藝。辭職後,在遙嶺巷租房開始試驗製毒,但他的冰毒產量很小,隻在一個小圈子裏試用,所以沒有引起警方關注。


    但是,他為什麽殺人呢?是四年以來的案件都是他做的,還是僅做了最近的幾起?他的動機是什麽?如果說田衛華作為禁毒線人出現,可能危及他的安全,他有動機,那麽,誌佬、寶叔被殺又是為了什麽呢?


    然而,專案組目前掌握的情況僅限於此,仍有大量疑點無法證實。


    無論怎樣,抓捕章一木勢在必行。市公安局巡邏蹲守的部署不變,專案組則把主要精力投入到追捕中。鄭航、方娟參與對章一木在市區藏身處的調查摸底,除了中心醫院之外,他們把可能與章一木存在交集的所有社會關係徹查了一遍。結果是令人失望的。近兩年,沒有任何人跟章一木打過交道,更別說了解他的行蹤。


    齊勝對鄭航的調查十分重視,每天上午、下午都要跟他碰一次頭,討論案情。齊勝煙癮很大,帶著鄭航一根接一根地抽,很快把整個辦公室弄得煙霧彌漫,方娟不得不待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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