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航沒事吧?”這是姚琴第三次如此發問。關西聽得出這件事情給她帶來的震驚。


    “我的手下都是訓練有素的人。”關西笑著回答,想盡力表現得幽默一點兒,“你知道,前段時間他訓練非常認真,所以當事情發生時,那些認真得到了回報。他遇到了兩次偷襲,但是他隻用一顆子彈就解決了襲擊人。”


    “所以,鄭航沒事了?”


    “我會給他申報記功的。”


    “那就好,”姚琴說,“我相信,他的事跡值得向公安部報功。”


    關西嘿嘿笑著,沒有正麵回答。“聽說他手受傷了?”她問。


    “受了點兒皮肉傷。襲擊者用刀從窗外刺進去,碰到了他的左肩,沒什麽大問題。我已經讓人送他去醫院就診,不準他參與案件,你大可以放心。”


    話筒裏暫時沉默著。他不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有沒有對她起到作用。此前兩個電話他說的一切都沒能改變這一點。幸好,姚琴在外地開會,不然,她肯定追到案發現場來查問。


    “會不會有後遺症,會不會留下永久性傷害,或者疤痕?”


    “隻是皮肉傷,而且他會得到最好的治療。當你開會回來,你會看到外甥毫發無損。”


    “怎麽毫發無損?他被刺破肩膀,流了很多血。”


    “會沒事的。”關西一邊說,一邊催促司機快點兒開,“他是警察中的佼佼者,他製伏這個襲擊人是我們在這起案件中取得的第一個勝利。您該為他驕傲,不再打擊他的積極性。公安局需要他這樣的人。”


    “你……”


    “我沒有讓他遠離案件。”關西說出了真相,“他是一個有能力的警察,我得尊重他的意願。他幾次躲過襲擊,製伏襲擊人,這就是他努力工作和接受正確訓練的價值。你和我一樣,應該正視這個價值,而不是一味隻想把他嗬護在懷裏。”


    “我回來收拾你。”姚琴小聲地說。


    關西掛了電話。剛才的耐煩心消失了,他感到一陣疲倦。


    前麵就是高速公路辰河東互通,先前到達的刑警、交警正在勘查現場,尋找細微的證據。關西跳下汽車,快步跑進警戒線內。大型照明燈點亮了整個地方,穿著白大褂的法醫仍揮著手電筒勘查著汽車內外區域,不放過任何一角。


    曾躺在駕駛室內的年輕刑警被抬上擔架,準備送往醫院。


    “還能說話嗎?”關西問一名背對著他的推擔架民警。


    “不能。”擔架滑入救護車內,民警抬起頭來。


    “鄭航,是你?你怎麽不在醫院治傷?”他必須伸手攀著鄭航的肩膀,才能穩住自己的腳步。麵前的鄭航遠不止肩傷那麽輕鬆,他看起來簡直就像大病未愈的老人,十幾天沒日沒夜地奔波,幾乎拖垮了他的身體。


    “一定是莊楓劫走了方娟和證人。”鄭航答非所問。


    關西看著齊勝。


    “應該是的。”齊勝說,“因為暴雨,附近沒有一個目擊證人;同樣因為暴雨,衝走了現場證據,所以無法確定現場發生了什麽事情、有些什麽人參與。但是,從歐陽偉提供的汽車出發時間和現場出事時間來看,汽車在路途中應該沒有停歇過。出事前,方娟和證人應該還在車上。”


    “現場呢?”關西問。


    “汽車裏除了駕車的年輕刑警,後座發現兩個人的血跡,並在汽車內外采集到一大堆指紋,但是得花些時間化驗和比對。汽車附近,雨水漫過,看不出成形的腳印,看不出有什麽人走向了哪裏。”


    “會不會有汽車接應?”


    “將方娟和證人留在汽車裏真是太蠢了,每個卡口都有我們的人。”


    “那就是進了山林?”


    “除了技術組,其他民警已全部進山搜尋。”


    關西認可地點點頭。


    鄭航分析說:“這是一個非常擅長策劃的罪犯。他找準被害對象,然後謀劃手段,一切從容不迫。他在五年間做了二十餘起案子,卻完全沒有讓人看出是他動的手腳。這要策劃、執行得多麽縝密!想想我們之前說的,他給部分被嫁禍者留下生命,那是在尋找樂趣和刺激;案件發生前後,給方娟打電話,更是提高風險。但是這些電話讓方娟掌握了他的證據。所以這次劫走方娟和證人,就是為了銷毀證據。”


    “你覺得他會殺害方娟和證人?”


    “是的。但是這個人太聰明,心思太細膩,不可能用粗糙的手法。這就決定了他的逃跑路徑。他一定會選擇一條最不引人注意,最能毀屍滅跡的小路。”


    齊勝接著他的話說:“他會盡快殺了她們……”


    “如果我們不趕緊找到她們,”鄭航恨聲說,“我懷疑她們不能活過今晚。”


    齊勝的手機突然一陣尖響。“找到一條線索……線索……”偵查員在手機裏喊道,“一定是她留下的,一定……”


    暴雨嚴重幹擾著手機聲音。“……一小塊蕾絲布條,像是從女性內衣上撕下來的。”


    “好,繼續搜尋。”齊勝興奮地喊道,聲音有些戰栗。“繼續保持聯係,我會馬上帶幾條警犬過來。”


    “立即召集全體民警,趕到這片山林,”關西撥通指揮中心的電話,喊道,“將山外通往村莊、礦區和碼頭的小路全部控製起來,任何出口都不能放過,既要追查他徒步的路線,又要防止他搭車離開。”


    鄭航精神一振,立即率先帶著警犬潛入樹叢,急著找出他們的蹤跡,急著找到方娟。


    進入山林深處,情況變得更為複雜。繁茂的樹葉遮天蔽日,肆虐的荊棘和藤蔓四處纏繞,讓人無路可尋,黑暗裏似乎有東西在活動,雖然看不到是什麽,但方娟覺得它們全都像毒蛇一樣令人毛骨悚然。


    “殺死你,殺死你……”莊楓一路都在叫囂著三個字。他步履蹣跚地一邊往前麵走,一邊擦拭著臉上的雨水。他的體力正在迅速消耗,方娟似乎毫不知情。


    她裝著害怕的樣子,疲累傷痛的身體不聽使喚,屢屢跌倒在地。由於雙手被綁,無論怎麽跌倒,總有一隻手扭著,令她十分難受。她的後脖仍疼痛難忍,是莊楓用槍柄打的。那時,莊楓想扛著她前行,可真是蒙昧無知,走了不足兩百米,便累得力不能支。隻得又想盡辦法讓她恢複意識。但這對他一點兒好處都沒有,方娟正好借此拖延時間。


    但莊楓對她一點兒都不客氣。不論有意無意,隻要跌倒,便會狠扇她耳光,令她臉頰抽痛、雙眼腫脹,以致睜不開。她想一定傷及了眼眶,牽連眼球和角膜,看東西都是晃動的。


    方娟隻能在莊楓的拖拽下往前邁步。但她心裏偷著樂,莊楓並沒有比她好到哪裏去,她還擊莊楓臉部的幾拳,一定夠他受的。隻是他裝著不在意,但雨水汗水浸透的臉一時比一時腫大,表情也越來越焦躁不安。


    婷婷還跟他們在一起,正靜悄悄地走在身後。她一直沒說話,隻是近身跟著,低著頭,雙手抖索地抱在胸前,不時抓緊自己的胸衣。暴雨的夜晚很冷,方娟希望能幫她做些什麽,比如互相取暖。


    疼痛更加劇烈,一切都顯得不那麽真實。應該先幫幫自己才對,自身不保,怎麽去見鄭航,怎麽完成關西交辦的任務?她試著將腦中所有的想法都集中起來,分析麵臨的各種可能性,看看能否想出可行的計劃。但她全身像著了火一樣,痛楚越來越劇烈。想必除了皮肉傷,感冒又加入了混戰中。


    莊楓腳步踉蹌,咳嗽得很嚴重,不時吐出一口黃痰,像嚴重肺炎病人。他踢起一些泥土,覆蓋痰跡,抓起樹枝破壞一路走過的痕跡。


    “快點兒走!”他一臉歹毒地盯著方娟,惡狼般低吼著。


    “我不行了,我要吐了。”方娟含糊不清地說。


    “起來!”


    “好。”方娟喘息著,十分順從地跟著他,卻“哇”的一聲,吐在他的右腳上。


    “我殺了你!”莊楓跺跺腳,穢物灌進了鞋子裏,混著泥水,令他很不舒服。他對著樹葉猛踢,試圖將嘔吐物從鞋子上踢掉,卻不過徒勞而已。


    她籌劃這一刻,已經很久了。雖然不一定完美,卻隻要能達成目的。


    “快跑!”她對著婷婷喊道,“不然你會跟著我一起死。”


    接著,她拚盡全身的力量撞向莊楓。


    兩人一起往山坡下滾去,身體時分時合。槍從莊楓手裏掉落下去。方娟聽見他在咒罵,手和腳迅猛地落在她身上,她隻能盡力護住頭部,讓臉埋在泥水裏。她的眼睛像浸在硫酸裏一樣,疼痛難耐。但她沒法,隻能像條蚯蚓似的,無助地扭來扭去。


    莊楓朝她背後猛地踢出一腳,她幾乎不知道會滾向哪裏,卻在翻滾時看到他往右邊灌木爬去。不好,他在找槍。她滾過去,用盡力氣,死命地踢他小腿,落在他膝蓋部的一腳終於把他踢趴在地。


    莊楓試著站起來。她看見他的目光追著那把手槍,那是她的配槍,就在一米不到的地方。他咬牙撲過去。方娟以最快的速度往右翻滾,找準機會給他頭部沉重一擊。


    “我殺死你。”他咒罵著,臉上突然露出扭曲的表情。他從地上捧起一堆泥土和落葉,用力地摔向她的頭部。她沒來得及轉頭,泥土落在臉上,眼睛再次受到重創。


    極致的痛,從未經曆過的痛。她相信鄭航父母雙亡,彷徨無助的痛可能就是這樣。她不能與他共享那份痛,那就讓這份痛來補償吧!他們持平了。


    她準備繼續施展雙腳攻擊莊楓,這才發現他已經站了起來,卻沒有去撿槍的意思,像看著一隻螞蟻一樣看著她掙紮。


    “小娟,你還想幹什麽?”


    “別這樣叫我,無恥之徒。”


    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她再次向右邊滾去,靠近莊楓時,她發出特警訓練時的狂吼。但莊楓以靜製動,隻慢慢地移動一步,皮鞋底落在她的臉上。


    眼前呈現一片金星,紅色、黃色、粉色,顯得模糊而不真實。接著是灼熱的疼痛,一聲慘叫破口而出,仿佛被人挖掉了眼睛。


    “還想怎麽樣?小娟。”


    想怎麽樣也不會告訴你。雖然疼痛難忍,頭腦是清醒的。她不能睜眼,隻能憑感覺滾動,躲避他接下來將要加在他身上的痛苦。


    她的雙腳絞在一棵小樹上。她再次尖叫。莊楓卻在一邊笑。她翻滾著,憑記憶判斷方向。槍就在這兒,一定在這兒。她聽到莊楓加速過來,越來越快。


    “停住,我不踢你。”莊楓大吼。


    她已經抓住了槍柄。九二式軍用手槍,她還從來沒有射擊過。麻木的指頭找不到扳機。


    “小娟,把槍給我,我保證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莊楓的聲音出奇地溫柔。


    腳步聲越來越近。手指終於插進了扳機孔,她試著抬起沉甸甸的槍口,憑感覺調整槍對準的方向。


    “站住,警察。”她用嘶啞的聲音喊道。


    但莊楓似乎沒有理會,粗重的呼吸聲來到她頭頂。她看不見他,瞄準的概率很低,但開槍就行。可惜一隻大腳踩在她握槍的手上。


    她要被槍殺了。


    莊楓哈哈笑著,俯下身來,準備從她手裏搶過手槍。


    “舉起手來,警察!”


    方娟瞳孔前突然炫彩般豔紅,眼前突然又光又亮。但聲音卻時近時遠。她的手指再次扣緊槍柄。她試著睜開眼睛,發現莊楓已轉過身去,朝著喊話方向看。他嘴裏發出困獸般的呼嚕聲,也不知在說些什麽,他的臉因憤怒和失敗,一定很難看。


    “去死吧!”莊楓猛吼一聲,忽然往前躍出一步,試圖將雙膝跪在方娟胸口,令她不死也要受到重創。


    方娟身子一滾,距離莊楓下跪的地方不到一米,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同時開槍的,還有鄭航。他望著正在咽氣的莊楓,不寒而栗,思維停滯,頭暈眼花,大腦裏一片空白。是他製造了係列命案,是他殺了寶叔,他就是吳德生的兒子。他幾次感覺到的跟蹤者就是他,隻是自己當時沒有反跟蹤。其實,他一直在擔心,當係列殺人案件凶手出現時,可能會是自己的朋友。


    鄭航迅速將方娟抱在懷裏。他輕輕地撫摩著方娟腫脹的臉龐,喃喃自語道:“我說過我們一起去抓他的,沒想到又被你搶了頭功。”


    方娟咧嘴笑了一下。她看到了其他人,關西、齊勝、徐放,還有由兩名刑警扶著的證人婷婷,她滿臉淚水。


    “幸好有婷婷,不然,我們一時還難以找到你們。”鄭航說,“婷婷在一路上留下了她的胸衣布條。”


    方娟感激地看了看婷婷,埋下臉。鄭航的胸口好溫暖,脈搏好強悍,似乎帶著她的心跳在一起共鳴。她緊緊地抱著他,淚水洶湧而下。


    尾聲 北辰在北


    方娟剛穿越十米低樁網,鄭航縱身一躍,躍上了二米四高板。放眼望去,成片成片翠綠的樹林。他沒有貪戀美景,而是朝另一邊縱身一跳,斜繩來了,他像隻猴子似的攀上去,掠過一片沙坑,足不點地,便抓住高低杠,完成係列翻轉動作。


    前麵是塔形肋木,接著是利用避雷針攀爬上樓頂。回頭看看方娟,隻見月光照耀著她的臉龐,微風輕撫著她的頭發,她正要進入女警最後一個環節——鑽金屬管。如果鄭航不能加快進度,恐怕她會超越他,率先登上樓頂。


    鄭航像貓似的弓起腰,在越過肋木的同時完成起跑,縱身抓住避雷針鋼管,“嗖嗖嗖”地往上爬。方娟已進入樓梯。他們相約在樓頂看星星。


    “親愛的,我在這裏等你好久了。”方娟從樓梯口跑出來,聽見鄭航氣定神閑地說。


    方娟一頭朝他懷裏撞去,他張開雙臂迎接著。可惜她用的是擒拿格鬥術,鄭航毫無防備,隻能躺倒在地上。


    這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夏夜。月亮像廣闊草原裏的一汪湖泊,晶瑩澄澈,隻有天際附近有幾顆星星眨著眼睛。方娟坐下來,望著鄭航善良的麵容和明朗的笑意,覺得此刻的浪漫完美無比,舒心無比。


    當方娟還在癡迷地看著鄭航時,鄭航蹦地坐起身,擁住她,嘴唇壓在她的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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