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石善明正是這群不成氣候的舊朝將領之一。


    “我記得他不是一直在鳳翔、鞏昌一帶活動麽?如何會跑到西南來。”


    “聽說前些時日,石善明吃了一場敗仗,銷聲匿跡很久了……”


    “所以,他其實是躲到了山穀裏?!”


    燕山在滿場的雜音裏冷不防地質問:“你怎麽知道一定是石善明?”


    “看軍備。”


    觀亭月如實回答,“這些士兵穿的是前朝規製的鎧甲,肩上刻有象征大奕的水波紋,縱觀當今天下,還那麽有興致上躥下跳的,也就隻剩他了。”


    出於這一路行來的信任,眾人不疑有他,“那此人抓我們來,究竟是要做什麽?”


    “還有、還有這些死了的人……”


    “如果我沒有猜錯。”她的眼光未動,眉頭卻輕輕皺起,“讓你們寫書信不過是個幌子,他們真正的目的是想讓你們安安分分的,活到該活的那天為止。”


    有人打了個哆嗦,“然、然後呢……”


    觀亭月:“然後拿去試藥。”


    第7章 (修)那她……叫什麽名字?……


    觀亭月話音剛落,角落裏的江流語氣振奮:“姐,我找到一口箱子!”


    “裏麵裝著東西呢,”她先是驚喜地轉頭:“是火/藥……震天雷!”


    說完拿起一個來,狐疑地自語,“有股什麽味兒,也不曉得還能不能用……”


    江流不自覺地湊上去嗅了嗅,觀亭月的表情就是在這個時候驟然變化的,她厲聲道:“別碰!”


    手裏的東西被大力打落,下一瞬,江流麵前的箱蓋就讓她一掌合了回去。


    後者晾著兩隻爪子,雙目十分怔忡地眨巴著,顯然還沒回過神。


    而燕山在聽見“火/藥”二字時便明白了什麽,眼底透出一絲意味不明的輕嘲。


    身旁的隨侍對他這個表情最為熟悉,知道是要開始損人了,“公子是有什麽發現嗎?”


    “也沒什麽。”他對著滿室的慘狀略一頷首,“就是奇怪,石善明輸得一敗塗地,手中僅剩些殘兵遊勇,竟還敢有東山再起的打算,我最初以為或許有什麽人在幕後支持他,原來是找到了這個配方——真是高看他了。”


    後者不解其意:“什麽配方?”


    “一種攻城的火器。”


    燕山姿態閑散,好像說的不是什麽險惡的武器,而是不值一提的破銅爛鐵。


    “外表瞧著和尋常的雷火彈沒什麽區別,實則卻是以砒/霜、斷腸草、短柄烏頭及五毒等數十種見血封喉的毒物與火/藥混合而製的彈藥,炸開時會冒出淡紫色的毒煙。”


    他不帶溫度地輕牽嘴角,“對了,它還有個挺好聽的名字,叫做‘白骨枯’。”


    隨侍:“白……白骨枯?”


    觀亭月接著道:“……‘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白骨枯原名叫就做‘毒火彈’。”


    周遭的氛圍在這段隻言片語的描述裏驟然凝滯。


    她稍頓了下,才將話補齊,“是當年……觀大將軍與他的幾位部下一同研製出來的,乃麒麟軍獨有的殺手鐧。”


    江流一聽說有毒,忙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有餘悸地朝裙子上擦了擦,“這東西,那麽厲害的嗎?”


    觀亭月低聲道:“‘白骨枯’的蠻橫之處在於後勁。尋常火/藥投擲出去,要麽炸一片,要麽炸一大片,炸完也就算了。而此物帶毒,使用之後毒素短時間內不會消散,隨空氣流動,士兵但凡吸入便會中招,輕則周身無力,重則昏迷不醒。


    “因此僅一顆便威力極大,且很容易在敵方軍營中蔓延開,形成瘟疫。”


    眾人聞言,動作統一的紛紛遮掩口鼻,好似連呼吸都帶著小心翼翼。


    江流無暇擔憂,反而覺得不解:“既然是這樣好用的武器,為何我從沒聽說過?難道不應該早就普及至各大軍營了麽?”


    “彈藥投入使用後沒多久,觀將軍就把配方毀去了。”觀亭月開口時,嗓音裏無端帶了幾分複雜的深沉,“因為這毒火彈不僅傷人,還傷土地,受毒藥侵襲的地方數年內寸草不生,禍及百姓。而且……”


    她眉頭輕皺,“煉製過程中還需要以人試藥。”


    牆左牆右的一幹男女老少回過味來,終於弄清楚了贖金一事的全部因果。


    有人打了個激靈:“這麽說他們到處抓人其實是為了……”


    回頭再仔細琢磨寫書信的用途,不想還好,深想之下竟周身發涼。


    倘若所有的人質用盡,而配方仍未調製成功,屆時山道上的百姓已聽到風聲鮮少出門,石善明又該去哪裏找人來填?


    某個答案顯而易見。


    家中妻兒老小還不知他們已身死,接到親筆所寫的書信,必定會四處籌錢,而後帶著殷殷期盼,送到穀地……


    這比在山中守株待兔可簡單有效得多。


    隔壁立馬有人踹了那公子哥一腳,挖苦著笑道:“大少爺,怎麽樣,你還要回牢裏給那幫殺人如麻的兵痞們當孝子賢孫嗎?”


    對方癱在牆下好似嚇懵了,圓瞪著雙目發呆,良久才反應過來,猛然搖頭。


    “不、不回去,我不回去了……”


    燕山的視線在他身上輕描淡寫地一掠,隨即說,“‘白骨枯’的配方被銷毀,在觀家軍中也屬於機密,對外隻宣稱是失傳。”


    他不自覺地帶了點意外,“你連這個都知道?”


    “……”


    有時候解釋得太細致了也不好,她險些忘了隔壁還有一位觀家軍的友人。


    觀亭月清了下嗓子,“……我那位朋友軍階比較高,這些也是她閑談時提到的。”


    對麵傳來一聲不甚善意的冷笑,“她倒是什麽都肯同你講。”


    不知為何,有那麽一瞬,燕山突然生出某種難以言明的預感,這種感覺十分幽微,來得毫無理由。


    他側目猶豫片刻,再開口時語氣倏忽輕緩下來。


    “誒——”


    “你說,你的朋友在蘭州麒麟營待過?”


    觀亭月莫名了一下:“嗯?……嗯。”


    燕山動了動唇,問得謹慎且躑躅,“那她……叫什麽名字?”


    名字?


    觀亭月湧到嘴邊的話悠悠刹住,又覺得橫豎披了個“朋友”的皮,如實說也不會怎麽樣,便要回答:“她……”


    正在這檔口,遠處的一塊製牌驀地撞進餘光裏,昏天黑地,實難瞧清那究竟是什麽,她卻起了個不詳的念頭。


    這念頭還沒來得及顯現輪廓,下一刻,內鎖的門再度被打開。


    去而複返的叛軍士兵信步走了進來,渾然不知這四方石室中竟如此熱鬧,猶自嘟囔,“嗐,我說是掉在這兒了吧,偏不信,非得回營房一趟。”


    他彎腰去撿,周身卻忽的起了層骨寒毛豎的危機感,他下意識地抬頭,冷不防和麵前一眾視線交匯,手就那麽定格似的懸在半途中。


    有一息時光,空氣都是僵硬的。


    士卒乍然瞧見屍堆裏站起這一大票直挺挺的玩意兒,險些以為是幽魂索命,野鬼詐屍,足足嚇軟了腿。


    但隨即他便意識到有哪裏不對,憑本能張開的嘴到此時終於想起了自己的用場,運作起來:“人,人質越——”


    一陣冷風猛地迎麵撲來。


    他說“越”時隻有前半個音,餘下的尾聲仿佛戛然而止,被一隻冰冷修長的手攔腰截斷。


    那手很纖細,白皙,骨節分明,卻在眨眼間扭出一股極烈的力道,當場擰斷了士卒的脖子。


    所有人都沒看清觀亭月究竟是怎麽動的,好像她半瞬前還在原地裏,轉眸後便倏然出現在了幾丈之外。


    視線中唯有衣袂輕輕一閃,快得好似憑空轉移。


    江流後知後覺地醒神過來,忙把幾個年紀幼小,尚在目瞪口呆的小丫頭雙眼蒙上。


    女人們還停留在暴露行蹤的恐慌中,想不到對方死得如此神速,一時間情緒轉換得有些手忙腳亂。


    “現在怎麽辦……這些底下密道皆是連通的,叛軍是不是已經發現了?”


    “不會。”觀亭月利落地把屍體朝旁一扔,篤定道,“石善明如果一早知道入口連著石牢,便不會貿然將你們關進去。”


    不過,也快了。


    收屍的士卒一共兩人,另一個覺察不對是遲早的事。


    “我們已經浪費了一些時間,不能再耽擱了。”


    她提醒完身側的女眷們,又幾步走到石牆邊:“你方向感如何?”


    說完也不等隔壁回答,“算了,不好也沒關係。往前是岔路口,穿過甬道我便沒辦法與你們溝通,這底下設了許多迷魂陣,大小石室不下五十,記得帶他們一直朝西北方向走,就是左上的位置,見門就進,不要拐彎,大概有一盞茶的功夫便能出去。”


    不知是不是有剛才那一番交談,對方變得好說話多了:“行,可以。”


    觀亭月無聲地頷首,“沿途有不少廢兵刃,如果保存完好,你們撿一些防身也無不可。但這些東西軍用居多,切記,若有不會用的,千萬不要輕易上手。”


    “出了山穀,我們在坡下會合。”


    和她的急迫相比,燕山似乎顯得過於從容了,半晌才輕慢的應了一聲。


    男人們聞言一哄散開,忙著挑拾兵器。


    觀亭月在那些早已不變形貌的屍首臉上靜默地投去最後一眼,轉頭時神情中便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冷硬,領著一眾女人走向分叉的夾道。


    前朝時,“白骨枯”曾作為大奕軍交戰的利器,一度使敵方聞風喪膽。


    而她爹終究是覺得這種東西太傷天害理,又過於殘忍陰毒,遂下令將所有火/藥和配製方法盡數銷毀。


    他說——天下將者,目之所及不當隻有戰場而已。


    持刀劍者為英雄,為刀劍所持者是惡鬼。


    可惜,英雄大多短壽,人間遍地跑的還是麵目可憎的惡鬼。


    但這個石善明……是從哪裏搞到的配方?


    這東西連她都不曾見過。


    觀亭月點燃了火把,油所剩無幾,能照亮的範圍比先前更為逼仄,行了一段路程她忽然停下來,將耳朵貼在石壁上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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