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背脊清瘦又單薄,兩片蝴蝶骨隨著後頸的頷首抬頭極細微地躍動,被旁邊的鮮紅襯得尤為蒼白,明亮得堪稱炫目。


    “我……”他突然不知所措。


    觀亭月微微皺眉,在毒素的作用下,話音難免缺少力度,“你又不是沒看過。”


    “……我都沒介意,你猶豫什麽?”


    燕山緊抿唇,似乎被這句話刺激到了,指尖飛快在後腰處一挑,撥開匕首,伸手便握住她光潔的肩。


    當觸及到那片肌膚時,他內心才無比真實地感到一種五味雜陳的動搖。


    燕山閉目調整呼吸,讓自己靜下來。


    冷風無遮無擋地吹過半身,涼薄的刀片貼上背,觀亭月不可避免地打了個寒噤。


    四周的氛圍驀然繃出幾分嚴峻,青年凝眸專注,將白刃對準透骨釘的圓頭,怕再傷到她分毫,所以用刀不得不更加小心。


    值得慶幸的是,暗器沒有倒刺。


    燕山扣在她肩側的五指往下一壓,幾乎是瞬間發力,僅眨眼的功夫,長釘裹挾著些許殷紅飛濺而出,悄然無息地落在草地中。


    觀亭月隨著這個動作一抖,卻沒有吭聲。


    燕山有意無意地看了她一眼。


    透骨釘留下的傷口並不大,他打開行軍藥瓶,倒在掌心準備止血。


    一串隱約帶黑的血跡倏忽映入眼底。


    血珠貼著過於白皙的皮膚緩緩流淌,浸透胸後紅繩係成的結,又安靜地凝固。


    那些細小的紋路與肌理被/幹涸的液體映得分外清晰,清晰到每一條分叉,每一寸線條。


    他盯著這傷勢沉默須臾,不知是做了個什麽決定,驀地把麵罩一摘,將她散在背上的青絲撩到胸前,然後埋頭下去……


    十一月的天,連空氣都是料峭的,觀亭月整個上身被凍得近乎麻木,五指扣緊手肘。


    就在這時,一個柔軟溫熱之物覆上傷處,她雙目睜大,瞬間愣住了。


    “你……”


    “別亂動。”


    燕山並不強硬地將她側臉輕輕別了回去,再度吻著那道口子,吮進毒血,又偏頭吐出。


    大概是風真的將裸露在外的肌膚吹得太冷,便顯得噴在上麵的氣息格外灼熱,像燃了一小團火。


    焚燒殆盡,又留有些許濕意的餘溫。


    “……可你的麵罩……”


    對方一言不發,握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卻緊了緊,又鬆開。


    她於是不再多問了,抱懷低頭,靜靜感受著來自背脊間的觸動。


    一時間居然會覺得有點癢……


    那是一種十分陌生的感覺,雖然不適應,卻不算討厭。


    直至此刻,觀亭月腦海裏才閃過一片久遠而朦朧的畫麵,堪堪想起……


    原來彼時,她沒有讓他吻過自己。


    隻是,她卻不知道,在目光無法到達的身後,青年眼瞼低垂,唇落在缺乏熱氣的軀體上,那態度近乎是虔誠的。


    用水囊裏的清水倉促漱了口,燕山迅速戴好麵罩,手法簡潔幹淨地替她上藥包紮。


    常年習武,從前又征戰沙場,觀亭月的背縱橫著不少新舊傷痕,和普通的姑娘家比,當然是談不上光滑的。


    他在最後給繃帶打結之際,手指若有似無地拂過那些凸起的疤,神色隱晦難明,帶著某種禁忌又克製的情緒。


    末了,仿佛是要掩飾什麽一樣,用力將布條一收。


    “嘶……”


    觀亭月短促地抽了口涼氣,便被燕山小心地拖起身,將衣衫拉上去。


    她傷在後肩,這個部位不便於橫抱,會壓到傷口。斟酌片刻,他最終抬起觀亭月的一條胳膊,繞過自己脖頸,讓她借力。


    “能自己走嗎?用不用我背你?”


    果然,後者一如既往固執的搖頭,“不必,我還堅持得住。”


    未清完的餘毒使得整條手臂毫無知覺,她隻能踉蹌地邁前兩步,然後靠著他勉力撐住身形。


    這段一炷香腳程的路,兩個人走得極其緩慢,微重的呼吸在鐵麵罩裏流轉,她意識偶爾清醒一會兒,偶爾又渾濁一會兒。


    清醒的時候能感覺到燕山用肩膀不著痕跡地支著自己,以免她倒下去。


    渾濁的時候卻隻能聽見耳畔流淌著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等毒素帶來的效用終於消退之後,觀亭月的頭頂忽而落下一個嗓音。


    對方像是思慮了好久,語氣略帶遲疑。


    “那天……”


    “那天我不該同你吵架的。”燕山躲閃著把臉往旁邊別了別,不自在道,“對不起。”


    她目光怔愣且意外地抬頭望向他。


    青年的臉其實已經被麵罩遮了大半,他卻還是出於赧然,將目光避開了。


    觀亭月看了好一陣,隻隔著薄霧有氣無力地搖頭笑笑,未曾有別的言語。


    燕山察覺到她的動作,但沒能見到她的反應。


    他轉回頭來,眼眸深沉地問,“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觀亭月並不正麵回答,“難道不是你很討厭我嗎?”


    她低聲說,“你都說你恨我了。”


    燕山顰眉反駁,“恨和討厭,又不是同一種感情。”


    觀亭月:“……”


    究竟哪裏不一樣?


    她想著想著,禁不住啼笑皆非地開口:“這麽說,你是既恨我,又不討厭我?”


    “嗯。”


    燕山握著她搭在自己肩頸處的腕子,垂首看路,“不討厭。”


    鬢邊正好滑落一大片青絲,觀亭月側目時隻能透過疏影,瞧見一點青年斑駁的痕跡。


    她不知為什麽眼底閃過笑意,於是也禮尚往來地回答,“我這個人在愛恨上向來很對等的。”


    “旁人若是恨我,那我就恨他。”


    “若是不討厭我。”這聲音稍作停頓,“我也不會討厭他。”


    燕山的嘴角分明牽了一下,很快卻又壓了回去,僅幹巴巴地回應,“……是嗎。”


    前麵不遠處已然能望見城牆了,觀亭月忽而謹慎地提醒了他一句,“我哥來了。”


    “我受傷的事情,先不要告訴他。”


    她補充著嘀咕,“免得管著管那地限製我。”


    正西麵的觀行雲正朝著此處靠近,燕山將她的手放下,雖是如此,仍舊不放心,“你真的不要緊?”


    “一點小傷……”觀亭月悄悄搖頭,繼而挺直腰背,若無其事地喊道,“三哥。”


    “那邊的毒瘴可比這裏濃多了。”


    對方拍著滿身的塵泥,倒是並未察覺兩人之間的異樣。


    “山中的走獸死了大半,腐屍又加重了沼澤地的濁氣,難怪能經久不散……”


    “派出去的守城兵還沒有回來,麻煩三哥你在這兒替我等一等,如果再過半個時辰還沒消息,記得讓人通知我。”


    她找了個理由支開觀行雲,“我和燕山去一趟醫館。”


    “回頭客棧裏見。”


    “哦,好……等等,什麽?你要同他一起……”總算回過味來,觀行雲本想叫住她,“你、你當心著點……注意安全啊你!”


    然而後者已經走遠了。


    觀亭月行至城門下。


    那人的聲音猶在鍥而不舍地控訴著。


    說她為了私欲不顧旁人的死活,說她喪心病狂,說她名不副實,徒有其表……


    大概得是有極深的怨氣,滔天的恨意,經年累月都磨不掉的悔與痛,才能使一個人不顧一切地做到這個程度吧?


    她突然駐足而立,長久緘默地回望著身後的咒罵,血色有虧的臉上,某些表情難以捉摸。


    燕山走到跟前來,隨著觀亭月的視線看了一看。


    “怎麽了?”


    她搖搖頭,眼光並未收回,“我隻是覺得……”


    “他能用恨我的力氣,布下這麽大一個局,花費那麽多心思與精力,可見普天之下,並不缺聰慧之人。”


    “然而這份精力,他們卻舍不得用十之一二在當年的守城戰上……”


    言至於此,觀亭月悵然地感喟道:“所以大奕怎麽能不滅亡呢。”


    第60章 你不會也想說什麽‘替我去趟……


    城內的醫館有限, 這幾日因為收治了許多中瘴毒的病患,人手難免不夠。


    觀亭月將打來的兩份水交給了館中的大夫,便由一位學徒模樣的小姑娘上前幫她檢查後肩的傷——畢竟方才隻是簡單包紮, 暗器帶毒, 還是得再做處理。


    解開上衣的時候,燕山就抱著雙臂, 劍眉深鎖地在邊上看,一點也沒有要回避的意思,倒讓那女孩兒顯得十分尷尬。


    她隻好在原地清嗓子,清了三回也不見對方領會自己的暗示, 正在懷疑此人是不是有一些缺心眼,就聽到青年冷淡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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