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亭月研讀了近一炷香,隻覺滿眼的文字全在發飄,連重影都有了。


    別看她剛才向李宣文應承地那麽爽快。


    什麽明日之前必能拿到解藥……其實腦子裏半點頭緒也沒有。


    十丈。


    滿地毒煙,用輕功的話,自己最快也得要兩次落腳借力。


    兩次……踩中一個點,四周就要炸上大一片。從昨晚的嚐試來看,這遮麵的鐵罩很難抵擋過於濃鬱的毒氣,所以中毒是必然的了。


    此外還需要人替她控製林子裏的弓手。


    能不能活捉另當別論,問題是,對方真的肯老老實實交出解藥來嗎?


    觀亭月百無聊賴地拈起果盤裏的一粒阿膠棗,心不在焉地把玩。


    確實得承認,拋給她的是個棘手的難題。


    如果瞻前顧後,救不下中毒的百姓,不僅自己歉疚,更要受滿城千夫所指;而假若她走投無路,選擇接受這份挑戰,下場當然是毒發身亡。


    不管哪一種選擇,對此人而言都不吃虧。


    真是妙啊。


    忍不住就想給自己的敵人鼓鼓掌。


    觀亭月把棗子放進口中,微甜的果肉裏滲出絲絲苦味。她正要再去撈一個,手卻倏忽頓住了。


    紅棗並不飽滿,作為補品製作得也不算講究,因為送來的人囊中羞澀,這已經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禮物了。


    某一瞬心念閃爍,她驀然想到了什麽。


    第59章 我這個人在愛恨上向來很對等……


    觀亭月走下樓梯時, 燕山和觀行雲正在轉角處不知商量著什麽。


    “喲,小月兒。”她三哥打了聲招呼,“睡好了嗎?”


    ……自己壓根就沒睡。


    她巧妙地忽視掉了這個問題, “趁現在天亮, 我想親自去城郊勘察一番。”


    “地圖畢竟是紙上談兵,況且夜裏光線並不好。包括樹林機關的方向, 包括具體的地勢,還有可能存在的幫手,我都要再作確認。”


    “也行。”燕山倒是讚同,“知己知彼, 了解得更詳盡一點沒什麽壞處。”


    觀行雲猶豫著斟酌片刻,權衡了一下利弊,“那我陪你一起去。”


    她並未推辭,隻點頭道, “再點幾個輕功好的將士, 我們分頭行動。”


    “我呢,我呢?”江流見狀, 躍躍欲試地想幫忙。


    觀亭月摸了摸弟弟的狗頭,給他安排了一個鬧心的任務, “你在家看著那兩個小的。”


    *


    時至今日,郊外的霧氣比起前些天又淡去不少,可視的距離有兩三丈遠了, 也能分辨清楚生長在周遭的草木。


    倘若這場毒瘴不是人為產生, 興許明後日城中的生計就可以恢複如常了吧……


    隻可惜,人算總不如天算。


    他們沒有走正門,各自翻/牆而出,盡量避開那個黑衣人的注意。


    後者的嗓音依然嘹亮, 言語亦是五花八門,搬弄起口舌來不帶重樣。


    觀行雲查探西北,燕山負責沼澤林,而那小隊士卒則打算繞到對方的南麵去瞧瞧虛實。


    一行人沒多久就分道揚鑣了。


    觀亭月孤身前往東北麵探索。


    此地離昨晚混戰之處很近,飛濺而出的泥土讓滿地頗為狼藉,四下霧氣濕漉漉的,隨著她的走動,不甚明顯地流淌起來,如有實質。


    沿途一路橫斜倒插著淩亂的箭矢。她順手拔了一支,這會兒借日光才發現,箭身上有被細繩綁縛過的痕跡。


    果然亂箭是用機關觸發,並非有人挽弓瞄準……如此一來,幫手最少便可以削減至兩個。


    對方整整兩日一直待在原地,難道連食水都帶好了?


    假若自己真的貪生怕死,不顧城中百姓的死活,這人最後要怎麽辦?怎麽出去呢?


    ……哦,反正毒是他做的,踩雷又如何,橫豎也有解藥。


    隻這麽想著,觀亭月便悵然地歎了口氣,扔下廢箭。


    她現在算是明白為什麽石善明那麽想要“白骨枯”的配方了,背後偷襲總是比正麵對敵來得叫人防不勝防。


    就在此時,一陣潺潺的水聲忽然傳至耳畔。不清晰,但足夠明朗——是水流沒錯。


    她謹慎側過頭,緩慢地站直雙腿,仔細捕捉著動靜。


    河水應該就在不遠的地方。


    是了,三哥曾經說,東北方向有一條叫做棗河的支流,是懷恩民眾日常飲食用水的來源之一。


    除此之外就是城內的兩口井。


    好像……他們還沒有查過這裏的水源。


    觀亭月冒出某種懷疑,立馬抄起腰上輕便的竹筒,朝著聲音翻湧之處走去。


    她背後是繁茂的樹林,一棵高大的老槐參天蔽日,正無風輕輕自動。


    陰霾叢生的密林之中隱約有一點微光閃爍,與岸邊的什麽金屬物遙相呼應。


    *


    ——“觀亭月,聽說你們觀家如今也是人丁衰微,家道中落。”


    ——“連京城的祖宅都給人買了去。”


    ——“可真是報應啊。”


    沼澤灘裏傳來陣陣回音,燕山在其間耗去了半個時辰,並未發現多少有價值的線索。


    此地不適合埋機關,也不適合藏人,甚至飛禽走獸都看不見蹤跡,是個十足十的荒域。


    動物腐屍在泥沼中被泡得麵目全非,難以計數的蠅蟲徘徊不散,那人不知還加了些什麽奇怪的東西,惡臭隨著詭異的薄霧蕩漾開來,對於蒼蠅而言簡直是場狂歡。


    他從林子出來,準備去尋觀亭月。


    日上中天,光線卻不及清晨強烈,仿佛暗淡了不少,襯得四周的毒霧愈發囂張。


    燕山順著小徑向東北方走,不多時,前麵的大霧間緩緩現出一個人的身形。


    他僅僅隻是見到一點輪廓,就頃刻認出是她來。


    “你怎麽去了這麽久?”


    觀亭月手上拿著一罐沉甸甸的竹筒,半張臉在幽微不定的氣流裏忽明忽暗,遠遠的瞧見他靠近,口中便不自覺地輕喚道:


    “……燕山。”


    她嗓音有些低,垂首示意那隻竹筒,“我去棗河打了些水。”


    “水?”他問道,“水裏有什麽不對?”


    觀亭月搖搖頭,“你沒感到奇怪嗎?”


    “假若他想通過讓懷恩百姓中毒來以此要挾我,為什麽非得搞出瘴氣這樣麻煩,在飲水上做手腳不是方便?”


    產生霧瘴的條件十分苛刻,得有既定的天氣,適合的環境。多雨天不行,大晴天也不行,更重要的是,還要保證她待在城裏的時候滿足這一切。


    如此,實施的難度就更大了。


    仔細推敲下來,用這個法子對付自己根本就不是萬無一失的,很可能會失敗。


    為什麽要舍近求遠,把事情弄得如此複雜呢?


    是他太笨了?


    觀亭月不認為有手段做出此局的人,會想不到這一層。


    燕山沉吟道:“聽上去……他似乎是在忌諱什麽?”


    “或許吧。”她模棱兩可,“我準備再打一些井水,拿到醫館問問大夫。”


    “嗯,那事不宜遲。”


    燕山接過水壺,剛要轉身,小臂卻猛的被觀亭月扣住。


    力道頗大,將手指關節都壓出了青白的顏色。


    他神情詫異地抬頭。


    “等等……你在正好。”


    觀亭月的語氣突然有點奇怪,像是停頓了好一會兒,“我後背右肩處嵌了一枚透骨釘……沒傷到筋骨,你先替我拔一下。”


    “你受傷了?!”


    燕山心中驀地一凜。


    此時此刻才發現她氣息不穩,他連忙扣住其手腕按脈象——遲芤澀結,血流不暢,是中毒的征兆。


    燕山反握她的手,扶著觀亭月找了個霧氣稀薄的地方倚著樹而坐。麵罩遮著臉,很難看清她臉色是否有異,隻能平白著急。


    “怎麽回事,你怎麽受的傷?”


    “剛剛在河邊,一時出神……”她輕聲說沒關係,“傷得不重,隻是淬了點毒,需要盡快摘出來……”


    聽聞此言,燕山急忙將她身子扳過去背對著自己。


    果然如其所說,釘子一寸三分長,近乎全數沒入了血肉之中,一圈腥紅在衣衫上暈染開。


    “那位置我不方便用勁,你如果帶了藥,就替我包紮一下。”


    說話間,觀亭月利落地解去了衣帶,抬手一掀,水青色的外衫便褪至腰部,停在臂彎處,大片雪白的肌膚驟然顯露在他眼前。


    燕山隻覺視線一恍,當下竟有些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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