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詞萱作為一個明白人,慢條斯理地品了口茶,悠悠道:“讓二位見笑了。”


    “我弟弟膽子小,可以的話,還請侯爺別嚇唬他。”


    末了,觀亭月便聽見耳邊冒出某人一聲慵懶的輕笑。


    這正牌的金小公子和假冒的,性格未免差異太大了,當真沒被人懷疑過嗎……


    最終到底還是燕山受累,親自去庖廚給他下了碗陽春麵。


    一大碗清湯寡水的素麵,金臨倒是不挑食,慢吞吞不疾不徐地往嘴裏送。


    觀亭月在旁托腮,納悶地打量著自己這個真正的“未婚夫”,裏裏外外沒看出什麽特別之處。


    觀林海當年替她掌過眼麽?


    他就喜歡這樣的女婿?


    嗯……對自己而言,確實是好掌控得多,尤其與某個人相比,金公子簡直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至少她出嫁後肯定不會受委屈的。


    觀亭月漫不經心地好奇:“金公子成日裏隻能待在山室之中,想必每天都很難熬吧?”


    她原本隻是隨口一提,怎料金臨竟煞有介事地放下筷子,將麵條咽了,一本正經地說:“當然!……”


    他仿佛是覺得自己嗓音太高,又悄悄放低,“當然不會……”


    “一個人怎會難熬呢,獨自待著實在有太多趣事可做了。反倒是去外麵同人交往才令人生厭,又要琢磨在什麽場合說什麽話,還得看人臉色,簡直再費時費力不過。”


    他提起這個,一張嘴皮子幾乎脫胎換骨的利索,把觀亭月聽了個懵。


    他在講什麽匪夷所思的事?


    金臨卻興致勃勃地拉她,“你跟我來。”


    繼而不由分說地把觀亭月往石室中引。


    燕山見狀,意味不明地和金詞萱對視,後者深感抱歉地笑了笑。


    他便也跟著起身,悠悠地綴在二人後麵。


    “這是我的書房,共有藏書上千卷。你看啊。”金臨興衝衝向她介紹,“這一架是曆史古籍,人物傳記;這一架呢,是山河海圖,地理誌;還有那一架,那是話本小說,傳奇誌怪。光是讀書,每日都有讀不完的故事,每月裏我還會讓人替我買市麵上時興的文章。不出門,也可知天下事!”


    觀亭月正在走馬觀花地瀏覽,冷不防又被他拽到了書桌前。


    “等書看乏了,還能畫畫、練字、彈琴——閑來無聊,我會做些木工,你喜歡手工活兒嗎?此地的筆筒、筆架、矮凳,甚至屏風,全是我自己做的,你若是看上了什麽,都可以拿走。”


    她瞧著那扇刻有千裏江山圖的大木屏,先就咽了口唾沫,“此物……想來花了不少心思。”


    “誒,其實也還好。”金公子隻當是在誇自己,窘迫地撓撓頭,“我不過偶爾得空了刻兩刀,每日就消磨一兩個時辰,一年便做好了。”


    觀亭月吃驚:“一年?!”


    一不為錢,二不為利,誰吃飽了撐的刻個大木頭樁子刻一整年?


    “我知道是粗糙了些。”他不好意思地垂首,“畢竟用時那麽短,我所認識的朋友們浸淫此道,足足花十年才打造一副座屏呢。”


    “唉,若是可以,我在這裏帶上三年、五年都不會膩,每日都好開心。可惜沒有陽光,無法蒔花養草,我本來是喜歡養些魚蝦鳥雀的……”


    觀亭月:“……”


    她聽到一半,燕山剛好進來。


    觀亭月看著他,隻覺得怎麽看怎麽順眼。


    第81章 (劇情章)這位妹夫也很不對……


    “二嫂之後有什麽打算?”


    她被石室裏的物件晃瞎了眼, 至今猶在震撼之中,“你還要繼續扮金臨麽?那個內鬼找著了嗎?”


    金詞萱的回答卻極巧妙地避開了幾個關鍵,“‘買家’是個心狠手辣且殺伐果決之人, 他在我身上沒有尋得想要的賬本, 卻敢不計後果地取我性命,說明他很有把握, 知曉即便我死,也能將其找到。”


    “不過……天寒落草為寇確實是在我意料之外。”她語氣憂心忡忡的同時,又帶著點微小的幸福,“這裏頭, 肯定有什麽人推波助瀾。”


    “讓金家和朝廷對立,於他而言有利而無害。江湖草莽終究是抵不過千軍萬馬的,屆時他們便可名正言順地查抄金府……”


    燕山輕飄飄地打斷,“是因為賬本就在山莊裏吧?”


    金詞萱怔忡一愣, 良久才笑道, “燕侯這樣在意此物,我可要懷疑你是不是‘那邊’派來的細作了。”


    青年像是聽了什麽有趣的話, 漫不經心地一聲哼笑。


    她把這段插曲當調劑,迅速收斂神情, 再抬眼便仍舊是運籌帷幄的金氏當家,“明日你們已勸得天寒接受官府的招安,那麽, 我想他們必然會有所行動。”


    “‘買家’的真實身份能不能查清, 也就在明天了。”


    觀亭月跟著輕輕頷首,隨即她又想到了另一個重要的問題。


    “那……二嫂。”


    “你尚在人世的事,不告訴二哥嗎?”


    金詞萱聞言頓了一下,她不自覺地伸手撫上麵頰, “先……先不要,我會找個機會親口對他說的。”


    *


    翌日是個大晴天,冬陽暖照。


    虎頭山除了守在關卡的護衛,其餘人馬傾巢出動,烏泱泱地站在山莊外,儼然等候多時。


    在金府養大的仆從大多對主家感情深厚,故而心甘情願地任憑觀天寒調遣。


    他依然握著自己那把串著鋼環的大刀,一臉的疲累和生無可戀,默默環顧眾人,沒精打采地道:“人齊了,就走吧。”


    說完,先扛起刀,有氣無力地越眾而出,徑直走下山去。


    觀行雲見狀,忙在他身後打圓場,“咳……承蒙諸位好漢信賴,在下且代我二哥向各位先行謝過。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他朝左右抱拳,乍然裝模作樣起來,倒還挺像那麽回事。


    金詞萱和觀亭月慢慢吞吞地跟著冗長的隊伍,刻意放緩腳步,落在不遠處說悄悄話。


    “……你覺得二哥對此事,有沒有過懷疑?”觀亭月仍不死心,“好歹是多年夫妻,你扮金臨時也同他朝夕相處,我不信他就一點沒動搖。”


    後者望著前麵並肩而行的幾個男人。


    觀行雲正卯足了勁手舞足蹈地同他二哥講著什麽趣事,收獲了對方從一而終古井無波的眼神。


    金詞萱歎了口氣:“……你認為,他的心思在這上麵嗎?”


    觀亭月:“……”


    倒也是。


    她抱著雙臂出神,突然間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什麽。


    “等等——”


    “二嫂,你明明頂著個冒牌的身份,怎麽我們剛進山莊那會兒,你那麽反常地同我示好?做戲而已,至於這麽投入麽?”


    她略顯不滿地抿唇,愈發認為自己是被嫂子故意調戲了。


    金詞萱要長她幾歲,此刻就更多出些許長姐的遊刃有餘來,高深莫測地一笑。


    “阿臨好歹是我堂弟,偏你又正好未嫁,我這個做姐姐的,不得替他試試未來的媳婦麽?”


    觀亭月隻得無奈地搖頭,意有所指地開口:“好一個姐弟情深。所以,你最後試出什麽來了?”


    二嫂的纖纖細指在她麵頰上一戳。


    “都給了我那麽大一個下馬威,還好意思問呢?”


    金詞萱無不感慨,“你這個姑娘呀,聰慧是聰慧,可心思複雜得很,不是我那傻弟弟消受得起的。”


    “我哪裏心思複雜……”


    觀行雲借他二哥的肩膀作掩護,瞧得是明明白白,他作為一個不知前情後果的局外人,登時如臨大敵地瘋狂用手肘捅燕山。


    “誒誒,他倆什麽時候走得如此近了?這感覺也沒認識幾天哪?”


    對方僅僅瞥了一瞥,顯然興致不大,“許是相見恨晚吧。”


    “相見恨晚?”


    觀行雲心說,這還了得,“你就光看著?”


    他渾不在意地反問:“難不成還要我去給她們唱首曲子助助興?”


    觀行雲:“……”


    這位妹夫也很不對勁!


    他嚴肅地低頭琢磨,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麽。


    約定的地點並不真的在寨門口,而是離此不遠的另一處山腰,不知是否因襄陽知府對此前擺下的奇門遁甲心有餘悸,唯恐這幫亡命之徒又搞出什麽古怪的陣勢,他特別尋了片開闊之地。


    眾人約莫趕了兩炷香時間的路,遠遠的便能望見大軍黑壓壓的人頭,而李鄴正端坐在馬背之上。


    朱管事一把年紀,累得氣喘籲籲,撐著膝蓋向眾人道:“大當家……咱們、咱們快到了,對麵即是官府的人。”


    “觀公子,金小少爺——”李鄴中氣十足地亮了個嗓。


    觀天寒正要點頭,就在這刻,燕山猛然從空氣裏捕捉到了某些異樣的動靜。


    在場的不乏行伍出身,對於危險的氣息尤為敏銳,一家子觀姓人瞬間舉止一致地挺直了腰背。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們的猜想,周遭的山樹無端劇烈搖晃。


    伴隨著驚飛的鳥群,一聲渾厚而低沉的嚎叫平地而起,響徹四野——


    “衝啊!”


    觀亭月凝眉,急忙往左近掃視。


    隻見大片揚著長刀的人自兩旁潮水般衝著此處湧進,對方並無玄甲旁牌在手,也無坐騎傍身,竟是清一色穿著虎頭山金氏守衛的衣裳。


    一行人猶在怔愣之際,對麵的朝廷大軍似乎也剛反應過來,就聽有聲音惱怒道:“這些山匪不識好歹,陰險之極,居然趁機使詐!”


    “將反賊統統拿下!”


    帶頭的騎兵們當即拍馬離隊上前,不明真相的駐軍見狀,也紛紛隨大流地緊跟在後。


    李鄴拽住韁繩,安撫受驚的玄馬,扯著嗓子咆哮:“跑什麽!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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