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你們上去的?!”


    然而他還得顧及著原地裏弱不禁風的知府,喊得簡直快破音,可惜一人之力如何能蓋過千軍萬馬。


    “殺啊!”


    “殺——”


    “我殺你奶奶個腿!媽的,一幫王八蛋。”他咬牙切齒,“讓老子逮到,不扒你們一層皮!”


    除了天罡營的兵將,其餘駐軍已然被莫名其妙地帶偏。


    兩邊人馬就此陷入混戰當中。


    此時此刻,觀亭月再遲鈍也知道其中必是被什麽人渾水攪局了。


    這群山賊出現得未免太巧合。


    誰安排的人充作金家守衛?


    肯定不會是二哥自己。


    對方打的便是要朝廷和山寨亂作一團的主意,這樣一來,哪怕金家同意招安,如今卻已是騎虎難下了。


    亦或許……


    駐軍裏也有那邊的人挑事端?


    說不定最開始交鋒的兩路人,壓根就是一起的!


    但這會兒整個山腰間,兵將和草莽各自打得難舍難分,恨得深惡痛絕,誰都沒功夫來琢磨其中的彎彎繞。


    觀天寒自不知另有旁人從中作梗,眼見殺出來一批全無印象的“金家守衛”,便立刻想當然地以為是朝廷故意布局,待他們集結於此,找了個“山賊使詐”的借口,好將其一網打盡。


    他於是立馬就出離了憤怒,將手中的大環刀狠狠一抖,作勢要把所有狗官殺到伏屍滿地,流血千裏。


    畢竟是朝廷兵馬,觀亭月不敢下死手,長鞭一出,大多擊倒掀翻,盡量不傷其筋骨肺腑。


    “二哥!”


    她隔著人潮喚道。


    觀天寒的身法並不快,但他多年如一日地磨練自己的刀,硬生生練就了極穩極厚重的基本功,寒鐵甫一亮刃,近乎能掀起兩丈長的勁風。


    他戾氣灌頂,正好有三個不長眼要來送死的兵,大環刀威力不減,直接衝對方四平八穩地砍去。


    明明隻是最普通的劈斬,帶出來的殺意卻有股迫人的威壓。


    好在斜裏一道銀亮的鋼鞭架住了刀刃,饒是如此,那三人仍被刀風掀得摔倒在地。


    觀亭月的虎口險些讓他這力道崩得失去知覺。


    就見她二哥盯著自己的凶器頹喪:“我真沒用……”


    “我居然中了官府的奸計。”


    他說話間麵無表情地將左右兩個欲上前偷襲的士卒一刀震開,“我真是個廢物。”


    觀亭月:“……”


    她心情委實複雜。


    觀亭月從刀光劍影中脫身而出,飛奔到他麵前,“二哥,快別廢物了,你這手功夫早幾年留著去刺殺秦王都夠了。且想想辦法,讓你的人先停下!”


    觀天寒:“停下?”


    他思緒慢半刻,大概猶在不解為什麽要叫停,冷不防旁側一個金家的護衛讓朝廷官兵刺中了小腹,慘叫著喊:“大當家——!”


    觀天寒本就未剩多少理智,現下更是給激得分毫不剩,雙目充紅著提刀,“我殺了他們!”


    “二哥!”觀亭月沒能拽住,眼睜睜看著他煞氣衝天地往李鄴那邊跑,心頭暗道不妙。


    旁的駐軍殘了傷了都好說,因為到底是違反了軍規,他們解釋起來還算占理。可倘若他直接同李鄴拔刀相向,後果便不堪設想!


    金詞萱由於不懂武藝,事端一起就藏於樹後,她本是留意著整個戰場,企圖發現什麽頭緒。但將觀天寒的反應從頭到尾看在眼中,知道事情已經非同小可,終於忍不住。


    “天寒!”


    那嗓音不大,落在滿山喊打喊殺的吵雜裏,和掉一根銀針沒什麽兩樣,剛開口便讓怒罵嘶吼衝得風流雲散。


    可他偏偏聽見了。


    清晰得,像是從遠處筆直刺入耳中。


    此前還殺氣騰騰的男人周身驀地一僵。


    他如遭雷劈似的,一動不動地定在原處,須臾才猛地轉過身來,眉宇間透著驚惶茫然與不可置信。


    金詞萱在撞上他神情的刹那,心頭就軟了大半,一直以來的猶豫不前,轉眼讓鋪天蓋地的內疚所取代。


    與幾位兄妹不同,這些年觀天寒練武未曾鬆懈,體格結實又健壯,即便走在街上,也是個會令人畏懼的人物。


    而如今,他拎著刀站在數丈之外,誠惶誠恐,模樣幾乎是有些笨拙可笑的。


    可金詞萱一點也笑不出來,她伸手卸下偽裝,立於暖陽之下,歉然地衝他微一頷首。


    下一刻,青年便不管不顧地朝她跑來,與幾道劍風擦肩而過,展開雙臂,一把用力擁住她。


    背後是“哐當”的金石之鳴。


    串著環的大刀應聲而落。


    第82章 (劇情章)那個他最熟悉的嗓……


    有那麽一刻, 觀天寒心頭什麽也沒想。


    他甚至恍惚的以為,自己或許猶在夢中,非得要抱得再緊一些, 再拚命一些, 這個夢方才不會散。


    直到懷裏徐和而無奈地傳出一絲輕歎。


    “……不都說了,讓你以後別那麽妄自菲薄的嗎?怎麽還是改不了。”


    他飄忽難定近半年的思緒, 幾乎是在聽見這個聲音,這個語氣的刹那,緩緩歸位。五官六感從未有哪一瞬如此清醒過。


    觀天寒鬆開手,握著金詞萱的雙臂, 再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一番,確定自己不曾認錯,卻更加百思不解。


    “阿萱,你……你沒死?”


    眼見她淺笑著頷首, 他隻皺眉搖了搖頭, “那你如何扮作金臨的模樣?你來山莊多久了?怎麽不告訴我?”


    金詞萱艱難地抿唇,竟被問得語塞了半晌。


    “我……”


    她遮掩地避開青年專注的目光, 在一陣掙紮彷徨後,終於深深地吸了口氣。


    “是我不敢見你。”


    觀天寒聽得一愣。


    對麵的姑娘好似下了極大的決心, 轉眸凝視著他,進而抬起手來緩之又緩地撕下貼在自己左頰上的一大塊麵皮。


    被易容術所遮蓋住的,是半張坑窪不平, 顏色詭異的臉, 傷口早已長出新肉,可破損的皮膚卻再難複原。


    燒傷對普通人而言本就是不可逆的重創,加之她幾個月來又未能好好調養,形容之駭, 連在遠處與官兵纏鬥的觀亭月餘光見了,也不禁一震。


    難怪昨日她不肯將妝容全數卸下,原來是因為這個緣故。


    “對不起,天寒。”金詞萱心懷戚戚地垂首,“我曾想過對你說出實情的,可我……我自己接受不了,我知道很難看。”


    “你就當是我沒來由地鬧脾氣吧……”


    觀天寒看見她躲避似的別過臉,忽然伸出兩手輕輕捧住,極認真的瞧了又瞧,“不會啊。”


    “我覺得好看的。”


    金詞萱雖知曉他是在說寬慰話,但講得如此生硬,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


    “我是說真的。”他義正詞嚴地打斷,“不過是一點疤而已,你不還是你嗎?”


    “脾性沒變,言語沒變,會生氣會高興……這樣就夠了。”


    他從來分辨不出衣裙上蘇繡和杭繡的區別,認為京城帶來的胭脂和橋下小攤販上買的差異不大,上不上妝對他而言也就是多了點顏色。


    金詞萱也同觀亭月自嘲,說他對細枝末節渾不在意。


    可當下,她忽然就明白了這種不在意是源於怎樣的感情。


    他無所謂她變成什麽樣。


    隻要是她就好了。


    金詞萱不由咬了咬嘴唇,在一片酸澀裏故意打趣道:“可我身上別處還有些傷……”


    “身上的,那就更不要緊了。”觀天寒理所當然,“橫豎也隻有我能瞧見。”


    ……


    金詞萱的出現在亂成了一鍋粥的混戰中並不惹人注目,敵我雙方依舊打得熱火朝天。


    可總有一兩個幫不上忙的,在旁邊無所事事。


    和她一並躲在草木後的朱管事見到這夫妻二人久別重逢,驚得目瞪口呆。


    “大小姐?……是大小姐!”


    他立即喜出望外地反應過來,朝亂哄哄的人堆喊了一句,“大小姐還活著!大小姐回來了!”


    接著便要往山上去報喜。


    金詞萱目光銳利地一轉,驟然從兒女私情中掙脫而出,冷聲道:“別讓他跑了。”


    雖然前因後果一概沒提,可觀天寒素來對她的話毫無懷疑,他刀不在手上,聞言飛快踢起一粒石子,正中對方腳踝。


    離得最近的燕山見狀,迅速奪下一名守衛的長劍,狠狠擲出,將他連衣衫一起釘死在了地上。


    這一套配合行雲流水,堪稱天衣無縫。


    看樣子,藏在金家的內鬼同樣是個不通武技的文弱老書生。


    “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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