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詞萱扯下一節衣袖蒙麵,似笑非笑地向他行來,“你在山莊裏,還有同夥是嗎?”


    燕山在前,觀天寒在後,兩人隻往那一站,一丈之內無人敢涉足,他便是插翅也難飛。


    橫豎撕破了臉,朱明索性不再爭辯,他腦袋貼著地,偏過一半來冷嘲道,“哼,你們金家不愧是以旁門左道起家的。


    “你倒很是會演。”


    “失敬——我這點演技,比起您來才是甘拜下風。”她皮笑肉不笑地一抱拳,“您老情願在金家蟄伏三十年,若非親眼所見,隻怕我爹也不會輕易猜疑到你的頭上。”


    “想來我要是詢問幕後主使,朱管事多半打死都不會說,對吧?”


    朱明冷冷一哼,不為所動地梗著脖子。


    他孤家寡人一個,無兒無女亦無妻妾,自認沒有任何把柄可被他人拿捏,因此倨傲得無所顧忌。


    “但您莫忘了。”金詞萱居高臨下地俯身,“賬本還在我手裏。”


    “要查出那人,不過是早晚的事。”


    朱明淡漠盯著她的杏眼,渾濁的雙目中滿是蛇信子般的陰毒。


    果然,他不喜歡金氏一族,上一輩也罷,這一輩也罷,單單是瞧他們的眼睛,內裏透出的遊刃有餘,都令他感到無比厭惡。


    “哈,賬冊。大小姐難道真以為區區一個山莊,還找不出一本賬冊?我等既能將藏匿之處僅縮小到清涼小築附近,自然有辦法摸清你們的路數。”


    他話音剛落,另一個聲音便不鹹不淡的響起。


    “你所謂的找賬本,是指他們麽?”


    朱明甫一抬頭,三個厚實的包袱便從天而降,卷著滾滾塵泥重重地摔在他麵前。定睛一看,竟是自己被綁成了一顆蒜頭的三名手下。


    觀亭月握著繩索的另一端穩穩落地,“想趁今日山莊沒人潛進我二哥房中搜查?”


    她笑了笑,“誰說賬本就一定在那裏的。”


    朱明的臉色終於起了變化,貌似打算起身,又被觀天寒給摁了回去。


    “你們——”


    “不可能!沿途分明一路同行,你們不可能有機會再折返……”


    “這個,就沒必要告訴你了吧?”對麵的姑娘眉目生得精致,笑起來時眼角彎得十分漂亮,“我可沒我二嫂那麽好的脾氣,事事都有問必答。”


    她好脾氣的二嫂隔著麵巾微微一笑。


    觀天寒反倒像是解開了某種封印,腦子總算運轉起來,奇怪地打量了一下兩個女人。


    “小月兒,你什麽時候知道她是你嫂子的?”


    後者挑起眉:“反正在你之前。”


    觀天寒:“……”


    由於是招安,李鄴帶來的駐軍並不太多,對上金家全部的心腹死士,數量全然是旗鼓相當的。他在人仰馬翻的烏煙瘴氣中好歹召回了一些兵,隻覺自己像條驅使羊群的狗,狼狽得顏麵無存。


    然而當局麵堪堪穩定之際,他卻明顯感覺到,在朱明喊出了那一嗓子“大小姐還活著”,整個戰圈就莫名湧起一陣詭異的騷動。


    觀亭月握著拴人的繩索,背脊似有無數雙視線,如影隨形地匯集在自己脖頸處。


    她捕捉到了極強烈的殺意。


    腳底下的石子隱約顫動。


    耳畔滿是官兵山匪大呼小叫的聲音,忽然她略一偏頭,預判神速地鬆開手,平地飛身而起。


    幾道險惡的寒光從四麵八方如期而至,在觀亭月之前待過的位置叮叮當當撞成一片。


    另有幾枚暗器則兵行險招,角度刁鑽地刺進那三人咽喉。


    她落下後裙擺搖曳著掃出一片風。


    “想殺人滅口?”


    觀亭月自足邊掂起一柄被棄之不顧的長刀,飛快向觀天寒吩咐,“二哥,照顧好嫂子。”


    “三……”


    目之所及早已沒了觀行雲的身影,八成是率先找好地方保命去了。


    她隻好道:“算了。”


    顯然在剛才那一擊暗算之後,混亂的人群間便無形多出一股暗流,有意無意地朝他們這邊試探挑釁,而次次都是下的死手。


    絕不會是正兒八經的駐軍,自然更不可能是山莊的守衛。


    “這幫人功夫不弱,你小心一點!”


    觀亭月朝旁提醒。


    燕山剛徒手截下一人的臂膀,沒來得及回應她,竟從對方的五官裏看出幾分眼熟,仿佛在何處見過,他頃刻回憶起什麽,“安南王府的人?”


    此言一出,這刺客同地上趴著的朱明皆是一愣。


    他們養出來的死忠周身並無記號,也無王府標識,全靠彼此知根知底,就是為了一旦失手,不至於拖累主家。


    不知燕山是怎麽認出來的。


    “要知曉你們還不容易?”他似乎對此十分不屑一顧,“在他府上多走幾回,也能認個臉熟了。”


    朱明很快皺起了眉。


    他好像渾不介意被人滅口,如果可以,甚至願意自我了結。


    但他又不想死得過於簡陋,至少在此刻,是非常希望再將燕山幾人拖下黃泉的。


    短促而尖銳的長哨穿過眼花繚亂的戰局,猶如牽線人繃緊了十指,空氣裏冷鐵疾馳的速度變得更急促了。


    燕山在與周遭刀劍拆招時,就覺察到壓在自己手上的力道不容小覷,不過轉瞬,身側居然圍了數十人上躥下跳,即使這些雜碎每一個單揀出來未必算得上高手,可架不住人多勢眾。


    他堅持片刻,終於左支右絀,隱有怒氣地朝外喊:“李鄴!”


    “把你的人調走!”


    馬背上的將軍有苦難言,“我倒是想……”


    如今的戰場內,有安南王府冒充的駐軍,有襄陽城原本的官兵,有山賊草莽,還有安南王府冒充的山賊草莽。


    簡直熱鬧非凡。


    眾人本因細作煽動,帶著各自的怒火忘我拚殺,而朱明那哨子一經吹響,王府的死士們紛紛往這邊聚來,反倒是讓局麵驟然涇渭分明。


    打得滿麵血紅的兵民們漸漸意識到了什麽,茫然停下刀槍,迷惑地麵麵相視。


    觀亭月一直在幫她二哥護著金詞萱和朱管事,不多時便發現來自左右的緊迫感愈發減少,刺客徑直越過了她,隻朝其身側而去。


    她額頭的汗浸濕了鬢邊碎發,忽然惶急地喚道,“燕山!”


    青年腰間的刀還沒出第二把,右手的兵器架住了迎麵的四把利刃,正要往刀柄摸去,那個他最熟悉的嗓音卻清麗地響在背後。


    燕山本能地回身。


    一串顏色殷紅的血珠從眼尾的餘光裏掠過,在視線中,慢得好似可以瞧清它流逝的軌跡與弧度。


    刺客的柳葉刀結結實實地在觀亭月背脊上斬下一道不小的傷口,從蝴蝶骨直至腰際,她禁不住朝前踉蹌一步。


    那疼痛的反應近在咫尺。


    燕山不自覺地上前去,怔愣地伸手想要扶她。


    可女子回刀的速度也是極快,幾乎僅用力地一皺眉,便狠狠扭頭,在口中輕罵了一聲。


    “什麽東西……”


    隨後便帶著她戰無不勝的鋼鞭迎上了陰魂不散的王府死士們。


    而原地,燕山還保持著攤開手掌的姿勢,他好一會兒才訥訥地垂眸,十指間有腥紅的液體印在其中。


    溫熱黏稠,紅得刺眼。


    第83章 我那不是想讓她心疼你嗎…………


    忽然間, 一小粒石子從他身後打過來,正落在腳下。


    隻聽到有人破口嚷嚷:“你在發什麽呆!”


    燕山被驀地叫回神,才手忙腳亂地將迎麵刺向自己咽喉的一劍踢開, 兩柄細長的刀同時大開大合, 尖嘯著斬出重疊交錯的冷光。


    坐在樹上的人衝他揮了揮手。


    是把自己整個藏於草葉間的觀行雲。


    而他隻顧得上分心匆忙瞥了一眼。


    握著刀柄的掌心血跡未幹,像某種粗糲鋒銳之物, 難受的凝固在皮膚間,並且越來越灼熱,燒得燕山兩隻手皆微微在抖。


    她為我擋刀了。


    這個念頭仿佛一根極尖利的刺,鯁在他心口迅速的起伏了片刻, 至死也無法泯滅。


    她為我擋刀……


    觀亭月甩著勁力十足的鋼鞭與十數人纏鬥,鞭風落處轟然作響,陷地能有三寸之深。她身形輕盈地把一圈刺客溜得團團轉,而背脊上藕荷色的衫子由傷口周遭往外氤氳, 暈染了大片的烏紅。


    她打架打得麵不改色, 似乎隻想報剛剛給人占了便宜的一刀之仇,根本看不出到底傷得是輕是重。


    燕山幾次想上去, 奈何都被混在人群裏的細作給逼退回來。


    另一邊,李鄴迅速整頓好兵馬, 匆匆清點人手趕來增援。


    王府的死士畢竟寡不敵眾,很快便去之大半。


    就在這時,一直臉貼著地動彈不得的朱明不知是瞧見了什麽, 一點沒有大勢已去的悲憤, 反倒一展眉,陰測測地冷笑出聲。


    “你就是認出他們又如何?”


    “這些皆是我手下死忠,自小養到大的孩子,即便酷刑拷打也絕不吐半句真言, 無憑無據,靠空口白牙,你是證明不了什麽的。”


    金詞萱在旁聽了,隱約意識到他話裏有話……


    “姐——!”


    遠處一個慌張地失措的聲音不甚清晰的響起,其中仿若還隱含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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