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完水後,池蘊之坐在了床榻邊扶著喬宜貞起身。


    頭發散開的喬宜貞手捧著杯子,乖巧地喝著水。


    原本幹燥起皮的唇被水潤了,池蘊之等到她喝完了之後,拿過了水杯,輕輕地含住了她的唇。


    這不是個飽含欲·望的吻,而是帶著濃厚的安撫意味。


    像是久旱的田遇到了溫柔的春雨,一點點潤著土地;又像是炎炎夏日裏的一絲涼風,吹去旅人的疲憊。


    池蘊之的一隻手攬著她的腰身,另一隻手撫著她的背,他所有的擔心都注入到了這個吻中。


    昨天在聽到了人送來消息,池蘊之根本沒有睡著,就在門口等著。


    坐的雙腿發麻,身子發涼,腦裏想過了太多不好的事情,一直到把人抱入在懷中,心中焦躁不安的小獸才略略安靜了下來。


    那焦躁的小獸得到了這個吻,終於饜足地打了個哈欠,團起身子,縮回到了心底。


    這個吻是安撫喬宜貞,更是安撫自己。


    池蘊之鬆開了她,輕輕用手指擦過了她的唇,“還喝水嗎?”


    喬宜貞搖著頭,“不用了。”


    池蘊之應了一聲,伸手解開了衣服的係帶,脫去了外裳,褪去鞋襪,掀開了被子也躺入錦被之中。


    他一進入到被子裏,喬宜貞就鑽入到他的懷中,在外她揪住他的衣襟,這會兒揪住了他的中衣,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


    溫熱又濕潤的氣息緩緩地潤在他的胸膛,池蘊之一隻手摟在她的腰間,另一隻手把她耳畔的發理到身後。


    喬宜貞的腦袋埋在他的懷中,聲音悶悶的,“你不去上值嗎?”


    “已經告了假。”池蘊之的手指停留在她的麵頰上,手指請按了一下她的麵頰,哭得都有些浮腫了。“這會兒還惦記著我要不要上值?”


    “嗯。”喬宜貞應了一聲,哭得太久,眼睛有些疼,就垂下了長睫,擋住了通紅的兔子眼。“和我說說話吧。”


    就像是最後她聽著常明月說話,幾乎要忘了常明月的生命正在步入盡頭。


    池蘊之親了親她的眼,開始說起了這段時間在西城兵馬指揮司裏做的事情。


    “為了祭天大典,四個班的士卒們也累得厲害,先前不是說要給他們發銀子嗎?前幾天每個人都發了銀錢,最少的也有一兩銀子,多的發了五兩。”


    五兩銀子可真不少,難怪巡街的士卒負責,祭天大典過後,商戶門口仍然是幹幹淨淨的。


    喬宜貞想到的是常明月看著幹淨的街道,那人眼睛瞪大了,湊到她耳畔小聲說道:“這打掃得可真幹淨,流雲宮也差不多就是這樣,比我最早去過的浣衣局還要齊整呢。”


    池蘊之:“先前不是同你說過周副指揮嗎?因為這四個副指揮裏最倚重的是他,在他身上壓了不少事,他娘老子昨個兒來求見了我,說是也早些讓他下值,給他相看了一個嬌娘,讓他多去對方家裏做些活計。而周副指揮漲紅了臉,什麽都說不出口,尷尬地扯著娘老子的衣袖,試圖把人給拽走。他娘可不幹了,插著腰說道,‘知道你得指揮大人的看重,可也不能一直這樣悶在官署裏,總要娶媳婦的!’”


    池蘊之說的生動,喬宜貞仿佛出現了那位老太太絮絮叨叨的模樣,忍不住揚起嘴角,淺淡地笑了笑。


    喬宜貞又想到她和常明月坐在茶樓裏,隔壁桌就是一對老夫妻帶著年輕男女在說話。


    常明月等到出了茶樓就問道,“現在還可以這樣相看?”


    “父母都在一起坐著,也不算逾矩,畢竟關上門自己過日子,還是得兩人處得好才好。”


    池蘊之:“林副指揮家裏人疏通了關係,不再留這裏,去了南城指揮司。”


    戲園就是在南城,常貴妃是在這裏被刺的,那位林副指揮過去了恐怕討不到好。


    喬宜貞又想到了常明月的唱腔,馬車外是衙役手持熊熊燃燒的火把,通紅跳躍的光火透過窗帷籠在馬車裏,常明月輕輕唱著麻姑祝壽的曲調。


    池蘊之說了一會兒,看著喬宜貞出神,知道她肯定還是想到了常明月。


    池蘊之一下又一下地撫著她的被,“常貴妃給你單獨下過帖子,這次出宮也沒讓別人陪著,單單是點了你,由此可見,她很是信賴你,我聽表哥說,她還是替你擋了刀子,顯然貴妃娘娘很親近你,你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宜貞,你同我說說看,常貴妃是個什麽人。”


    常明月是個什麽樣的人?


    模樣好看到讓人心顫,偏偏不大機敏的。人生所有的時光都耗費在變美這件事,想要勾住萬歲爺的心。


    等到揪出了彩棠和彩荷,喬宜貞才知道常明月不是出自本心,而是因為那兩個丫鬟推著她這樣去做。


    她不長的人生裏似乎沒什麽快活的回憶,按照常明月的說法,都抵不過她今日裏快活。


    “宜貞,我可以這樣叫你嗎?我覺得我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我本來就是短壽之人,按照張禦醫的說法,死前還要飽受折磨,倒不如這樣的好,雖說早些日子下黃泉,但是也不疼不難受,還救了你,還有功德在身。”


    “有件事你不知道,剛剛皇後娘娘告訴我了,我身上的毒居然還會害到萬歲爺,這都是太後娘娘做的。”


    看著外麵遠處的火光衝天,常明月知道燒得宮殿是太後方向的宮殿。


    火光在她的眼中跳躍,常明月喃喃說道:“我總歸是活不長的命,現在這樣也好,死得時候沒什麽苦楚,還有太後娘娘陪我一起共赴黃泉。我們一起下了幽冥,見到了閻王爺是不是都可以打官司,我還可以替宜貞你問一問,她為什麽想要害你。”


    太後已經死了,那個倒地的道人說來也是古怪,在刑部的人過來之後,上了刑也不曾醒來。


    等到太後宮殿的火光亮起後,道人的呼吸漸漸停止,他緊緊握住的笛子竟是化成了灰燼。


    裴胤感覺這屍首古怪,也不下葬,幹脆就讓人把這道人也送入到熊熊火焰之中,燒得幹幹淨淨。


    常明月最後說道:“若是我不擋這一刀,我總覺得我死了,滿是痛苦的死了,也沒有一個公道可言,現在好歹我自己知道,我有了一個公道,害我的人也沒有討到好處。”


    常明月在氣息微弱的時候,對著喬宜貞說著最後的話,“所以現在這樣也好,我不欠萬歲爺了,也不欠皇後娘娘,也不用擔心受怕,出宮是很好,我總是會夢到如月庵的事情,心裏頭還是怕,我不用怕了。”


    房間裏有丫鬟躡手躡腳進來燃燒了安魂香,嫋嫋的香氣裏喬宜貞閉上了眼睡著了,池蘊之等到喬宜貞睡著了,也靠著她閉上了眼,昨個兒一夜沒睡,他也累了。


    滿朝堂都因為昨夜裏的消息震動,太後薨了。


    眾人不由得看向了商邕玢,這位新任太常寺卿正是商太後的娘家人。


    商邕玢痛哭出聲,沒了體麵可言,哭得是涕淚直流,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一件尷尬的事情,隻有他為了太後的逝去心痛,其他官員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勸他節哀,不要傷心過度。


    他被人扶起時候看了眾人一眼,商邕玢心中拔涼,和他目光相碰的人歎了一口氣,很快就避開了他的眼。


    他們商家因為太後的逝去,沒有了所有的依靠,朝臣們的眼像是在對他進行重新評估,在看他商邕玢還有什麽價值?


    他還有女兒翠翠。


    想到了商翠翠,商邕玢心中有了期盼,隨即有一個疑問湧了出來,翠翠應該當知道太後對商家的重要性,為什麽不和他說?


    下朝之後,商邕玢沒去太常寺,告假之後回到了家裏。


    商翠翠正在敷臉,她坐在長廊下,讓太陽可以曬到她的半個身子,卻曬不到她的手和臉。


    臉上塗抹著古怪的糊糊,看到了父親皺眉出現在她麵前,商翠翠被嚇了一跳,“爹爹。”


    商邕玢:“這是什麽玩意?快去把臉洗幹淨。”


    “這是太後娘娘贈予我的養顏方子。爹爹,我這還沒到時辰,現在不能卸,要足足敷一刻鍾才可以。”


    “快去。”從外匆匆趕回來的伍氏推了一把女兒,聽著商翠翠咕囔著,入內間卸掉臉上的黑泥。


    商翠翠出來的時候還念著昂貴的珍珠粉,很快她聽到了父親說的話,眼睛都直了。


    “太後娘娘薨了?”商翠翠傻了眼,甚至覺得爹爹在騙自己,看著娘親也一臉悲切,商翠翠知道是真的。


    商翠翠的眉攪成一團,“不會啊,怎麽會呢?先前還去宮裏見過太後娘娘,她身子骨好著呢,還……”太後還有心情挑她的刺,當時商翠翠很是不舒坦,一直到用了太後娘娘的方子,肉眼可見皮膚好了起來,才又想著太後娘娘的好。


    伍氏是在外聽到了這個消息匆匆趕回來的,現在歎息一聲,解釋說道:“是宮裏頭失了火,說是燒了好幾個宮殿,太後娘娘睡得沉,導致沒逃出來。”


    商邕玢點頭說道:“是,翠翠怎麽會不知道這個消息?畢竟太後娘娘很是疼你。”


    商翠翠的臉色一白,她的哥哥們盼望有個妹妹,母親也常念叨想要個女兒,唯有爹爹是不一樣的,他一直覺得男孩才是正統,後來因為商翠翠的福運,才得父親的青眼相看。


    福運沒了,她央求母親暫緩說這個消息,萬萬沒想到這才過去幾日,爹爹就開口詢問了。


    按道理她的福運若是在,會感受到一些冥冥之中的消息。


    “娘。”商翠翠求救似的看向了伍氏。


    商邕玢在官場多年,隻商翠翠這一聲就知道有蹊蹺,再一看伍氏的臉色煞白,就說道:“怎麽回事?還想著瞞我?”


    商邕玢這一聲怒吼直接讓伍氏軟了腿腳,支支吾吾把商翠翠的福運沒了的消息說了出來。


    說完了之後,伍氏連忙說道:“說來也是巧了,我打聽出來消息,說是有人在南城戲園門口見到那位道長,到時候再請道長做做法……”


    商邕玢閉上了眼,想著伍氏的模樣,再想想商翠翠的樣子,心中一冷,猜想商翠翠這福運寵壞了這兩人,想法恁的天真。


    當年太後還活著,那位道長尚且搖頭,說是沒法子,現在沒了太後,怎會甘心給他們商家出力?


    “不必。”商邕玢神情冷酷,“翠翠從太後那裏得了什麽,東西都拿出來,給她嫂子用。她身邊的丫鬟也不必那麽多,宋翰林家的女兒吃穿用什麽,以後翠翠就用什麽。”


    宋翰林就住在商家隔壁,兩家走動過,那小姑娘家的用度自然是遠遠比不上商翠翠的。


    商翠翠見過那位宋家女,她上次還和尤思佳說宋家女窮酸,連丫鬟都隻有兩個,衣服特地滾邊是為了壓住磨損,都是幾年前的款式了。


    想到了對宋家女的輕視,商翠翠馬上自己就要過宋家女的日子,尖叫出聲,“憑什麽?我的東西是太後娘娘給我的,還有怎麽讓我的用度和窮酸戶一樣持平?爹!我不要!我才不要!”


    “我們商家原本就不是什麽大戶,是有了一二福氣,才讓你的日子闊綽起來,現在太後娘娘薨了,還當我們商家能像是過去一樣?”


    商翠翠不住搖頭,“先前還累積了不少銀子,總不至於過那樣的日子。”


    商邕玢他一想到朝堂上那些人的眼神,心中就難受,現在怒火傾在商翠翠身上,“蠢貨,十足的蠢貨,把你養得這般愚蠢。沒了太後娘娘,日子還想要照舊?”


    商翠翠素來是日子過得天真無憂,還被家裏老人寵愛養出了一身癡肉,商邕玢昔日裏看在商翠翠的福運份兒上不曾說什麽,心裏頭是覺得女兒這樣不妥當,現在一肚子火,還看著商翠翠神色天真模樣,心裏頭越發來了火氣。


    “還有伍氏,你原先就不應當給她開什麽小廚房,讓她飽享口腹之欲,養出癡肥模樣,我看滿京都都沒有像是她這樣的貴女!”


    這一句話說得太重,讓商翠翠頭腦嗡嗡作響,滿腦子都是癡肥兩字。


    胸膛劇烈起伏,氣息像是拉風箱一樣,緊接著商翠翠雙目一閉,竟是直挺挺地暈厥了過去。


    “翠翠!”伍氏連忙扶住了女兒,等到讓人把女兒送入到屋內,她自己提著裙擺追上了走出院子的商邕玢。


    “老爺不應當這樣說,實在是傷了翠翠的心。癡肥兩字用在翠翠身上,實在是不妥當,她現在已經瘦了許多。”


    商邕玢捏了捏眉心,“現在都什麽日子了,沒了太後這靠山,她還以為日子和過去一樣?忒得天真,我聽著她尖叫就心中煩悶。”


    “翠翠心性天真純良,”伍氏淚水漣漣,語氣帶著哭腔說道,“太後娘娘薨了,闔家上下都擔心難過,翠翠是不知道這日子難過起來,老爺不必這般苛責待她,更何況翠翠生來就不一樣,說不定後麵又有大前途呢?女兒家嫁人又等於一次投胎。”


    商邕玢這才想到商翠翠後麵嫁人之後還會子嗣運頗豐,倘若是到時候嫁個子嗣困難的,也是一條路。


    以前背靠太後,是用不著這般的,現在來看,商翠翠特別適合嫁給年齡大一些,子嗣困難的權臣。


    想到了這裏,商邕玢和緩聲音說道:“你好好勸勸她,不必把我剛剛的話放在心上。”


    “翠翠的待遇……”


    “得減下來。”商邕玢說道,“先留著小廚房,過年之後就撤掉。夫人,太後薨了,我們日子是不一樣的,你現在可能覺得擠一擠給翠翠也沒關係,但是必須現在就手緊起來,她一來京都裏胡鬧,就惹了她嫂子不高興,太後的那些東西就給了少夫人。”


    若是繼續這樣嬌寵著,到時候讓商翠翠嫁給老男人,隻怕她心中也不會願意,現在就需要削減她的用度,讓她知道嫁人了之後才有好日子等著。


    商邕玢回到了書房,而伍氏忙碌了起來,在家裏定下規矩,商翠翠醒來了之後,整個人縮成一團,對父親充滿了恨意。


    癡肥兩個字,實在是讓少女之心消散得幹幹淨淨。


    商家人在懸白布,而整個京都也蔓上了縞素,秦樓楚館之地停了樂聲,滿城都為了太後娘娘的薨斃而哀悼。


    原本定下的賞花宴也因為這件事直接推掉,就算是宴會是不禁的,但是禁奏樂、酒水等事物,花宴少了這些,就開得不熱鬧,所以幹脆停了花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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