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疏同她對上視線,滿臉生機盎然的情緒忽然便消失了。


    眼尾明明還發著紅,眼眸裏還氤氳著沒擦幹淨的水霧,可他拚命抬頭仰望冷視謝之權的模樣卻硬氣非常。


    蘭疏很生氣。


    特別生氣。


    欺騙隱瞞是最令他難以接受的一件事,因為但凡身邊人這般對待他,都讓他感覺自己好像一個什麽作用都起不了的廢物一樣,被人蒙在鼓裏,直到事態發生才幡然醒悟無力挽回。


    即便知道接下來謝之權吃不到一點虧,還會暢快淋漓地將仇報回去,蘭疏也一點想看的欲望都沒有,他感覺有股鬱氣一直盤繞在心間,死都無法散去。


    那種眼睜睜看著朋友被死亡威脅自己卻半分也動彈不得的感覺,太惡心了。


    看著蘭疏頭也不回的倔強背影,謝之權挑了挑眉,感覺不妙。


    可別偷跑回宿舍哭得背過氣去吧。


    那她罪過可就大了。


    謝之權活動活動手腕,不玩虛的了,速戰速決。


    她邁出步伐一把揪住土熊的後衣領,像提小狗崽一樣,將反抗無能的土熊從對抗台邊沿拉回中心。


    “腦子不太好使,耳朵至少沒聾吧同學。”


    “考核繼續噢。”


    不顧土熊的拚命掙紮,完全不懂絲毫體術的土熊被謝之權碾壓得毫無還手之力,他鼻青臉腫地趴在地上眼神驚恐萬分,卑微祈求之意滿得都快溢出來了,謝之權卻還笑得格外歡。


    “什麽,你還不服輸?”


    “不愧是我們新生裏修為最好的土熊同學啊。”


    謝之權眯著眼睛將人從地上提起來,一套行雲流水的招式利落而出,優美身段令人賞心悅目,幾乎沒人敢相信這竟然是一向以暴力美學著稱的體術,然而她看似輕緩溫柔的推、拉、送、翻、折,期間不斷響起的骨頭脆裂聲和土熊慘烈的哀嚎,讓底下一幹體質平平的玄術師縮緊了腦袋。


    土熊拚命啟唇喘息,嘴型反反複複地做出三個字,但全都是無聲的嘶吼。


    謝之權見他這樣,發現他們下的藥還挺有趣。


    早在確定藥無劇毒且對新鮮事物有一定好奇心的謝之權,同樣跑去煉藥學院薅了一顆藥也給土熊吃了,並且若是對方特意對謝之權做什麽,謝之權也會特意對土熊做什麽,因而導致了此番結果。


    大家誰都別想認輸。


    她笑得溫雅,眉眼柔和,手下卻以最漂亮且不見血的方式將對手徹底報廢。


    側頭同暗地中的幾人對上視線,發現他們眼中無一不帶著驚恐,謝之權便滿意地收了手,任由多處骨裂變成一攤爛肉般的土熊昏死在台上,連考核結果的宣布都懶得聽,幹淨利落地翻身下了台。


    “同學!等等!”


    早已坐不住的體術老師著急忙慌地將謝之權攔下,她聞所未聞卻暗含強大爆發力的體術絕學令他震驚,此等天賦異稟之人留在白斬雞學院太不值了!


    “沒空,改天另說。”


    謝之權三兩下避開體術老師的攔截,繼續往前走去。


    “考核結束你還忙啥!”


    老師急了。


    謝之權回首看他一眼,笑而不語。


    當然是忙著去哄上帝了。


    第72章 哭包少年13   老謝:好,我哄你。……


    這頭蘭疏漫無目的地走著, 蘭翎在側後方跟了一會兒便歎氣先行離去了。


    她囑咐好一號二號莫要離得太近去打擾他,但必然不能讓蘭疏脫離他們的視線範圍,交代完畢後便心有成算地就找那些暫時結束分班審核的老師, 準備同他們好好聊聊, 莫要在心中留了疙瘩。


    一號二號沉聲領命,安靜地隱於暗處不動聲色地注意著蘭疏四周任何的風吹草動。


    蘭疏雙手緊攥成拳匿於袖中, 腳下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小石子,他思緒紛雜, 亂糟糟的惱人澀意令他無暇顧及自己究竟到了何地, 一抬眸便見眼前有一片碧潭, 水間蕩漾著數朵淡紫色的睡蓮, 薄薄霧氣緩緩從潭心升騰起,如夢似幻。


    蘭疏卻是無心賞景, 他腦海中不斷交疊重複的,一直都是謝之權臉側突然沁出血來的畫麵。


    他本來已經在蘭翎的規劃下定好了未來的人生路線,天生弱體注定無法求得長生, 比起那些驚豔奪目的絕世天才,蘭疏的一生必然隻能如曇花一現, 苟活百年便是天大的幸事。


    因而他隱忍, 他聽話, 任何可能會導致生命風險加劇的事情, 蘭疏都選擇避開。


    在別人眼中, 勝鹿國最氣派堂皇的蘭族府邸, 卻是他那短短前半生所見識到的全世界。


    被當成下一秒可能就會枯萎滅亡的嬌花一般悉心滋養, 蘭疏踏出蘭族大門的時日甚少甚少,他一次次同廣闊奇妙的外界失之交臂,目光眼界也日漸局限, 所有奇聞趣事皆隻能從蘭翎收集來的書籍中獲取,文字帶來的美好想象讓他越發向往蘭族外的地界,而動不動就胸悶氣短的身體,讓他黯然折去心中那隻飛鳥的翅膀。


    活著,就好了。


    但就這樣沒有未來的活著,有什麽意義?


    萬燈節那日,是謝之權縱容著他第一次違背蘭翎的命令。


    遵從心意,被人尊重意願的感受,原來滋味那般令人難忘。


    入學前幾日,蘭疏又發現了謝之權跟別人最不同的特點,她即便發現了他身上的情況,眼中卻從未出現那些讓他難堪又不恥的憐憫和退步,她依然我行我素,收多少錢辦多少事,半點不肯謙讓他,但她一邊損得讓蘭疏跳腳,一邊卻又會背著暴躁的蘭翎帶他偷溜出門,然後將他護得滴水不漏。


    蘭疏那時又嚐到了被人放在平等位置的快樂。


    他以為自己這種外人眼裏清高孤傲又陰晴不定的脾氣,這輩子都得不到摯友相伴,謝之權的到來卻是讓他看到了曙光和希望,枯燥乏味,一成不變的生活似乎也可以五彩斑斕起來。


    可現在,他又不滿了。


    因為他將被迫將深埋在心的怨恨,重新挖了出來,徹底去正視自己的渺小脆弱。


    他微小到無法去保護任何人,連伸出手的能力都沒有。


    蘭疏偷偷將謝之權視為朋友,卻不敢,同時也羞於開口去得到她的承認,因為她的陪伴耐心最開始不過是因為於一紙契約以及金錢的維係,當期限終止,謝之權可能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到那時,一無是處的蘭疏,對容貌無所眷戀的謝之權,必然不會為他而停留。


    悲觀的想法束縛住了蘭疏的大腦,他每次一觸及到不願正麵遇見的事,就會陷入混亂的思緒中無法自拔。


    蘭疏站在潭邊,雙目遠望,如在賞如畫美景,然失焦的眼瞳卻暴露了他的失神。


    如果可以,誰願這般悲觀,誰不想總是往最樂觀最美好的光景去幻想,可現實不容許。


    所以他由心中將感官封閉,無人能喚醒的深陷隻能有他自己來走出。


    二號遠遠地蹲在一號身側,心疼地看著又陷入自我厭煩的小公子。


    身為四肢發達的體術師,卻比誰都多愁善感愁緒滿懷的,一號沒忍住輕輕踢了他一腳,示意有人靠近。


    二號當即橫眉冷對,拳頭硬氣,狠狠看過去。


    一個玄衣黑發的女子闖進了他的視野範圍。


    冷北靠著狠戾的手段,好不容易逼迫冷府有說話權的長輩動用關係送她進入聞天學院的這批新生裏,若不是她三個月前才來到這個世界,修煉得比別人遲太多,若不然又何必需要去同那般惺惺作態之人對峙。


    她錯過一個月的新生教學,今日一來便要直接參加新生分班的考核,但冷北對此卻是心無波痕,因為她自信於自己的能力,定能一舉進入新生高等班,成為最耀眼的存在!


    她的考核場次在下午,提早來熟悉聞天學院周邊環境的冷北,悠哉悠哉地逛著,突然遠遠地看到了紫蓮潭邊一道瘦弱的身影,她本無興趣,然湊近之後才便震驚地發現那人有著一張熟悉到令她心顫的臉。


    冷北無法抑製地想到了那個為她擋下子彈,最終笑著在她懷中咽氣的人,心間發燙。


    會是他嗎?


    可能性一定很大,她都穿越來異世了,他一定也可以的!


    冷北著魔一般地緊盯著那張清雅稚嫩的臉龐,腳下不住地走向他,冰冷的臉部線條都不知不覺地軟化了許多。


    她靠近蘭疏的身邊,越發覺得那眉那眼那神態,皆似那夜夜入她夢中纏綿的人。


    “阿舒...”


    冷北低啞著聲音,顫抖地喚著。


    蘭疏置若罔聞,一心悲傷。


    “阿舒,是你對不對,你一定也舍不得我,所以便追隨著我的腳步來到了這個世界。”


    “以前是我不知你對我情深意切,如今上天重新給了我們存在的機會,我一定不會再辜負你的深情。”


    “阿舒,阿舒你為何不說話,你是否還在怪我過去對你過於冷心冷情...”


    冷北認定蘭疏的不聞不動必然是在責怪她的無情,但冷北無法動怒,她現今對他隻剩滿腔柔情和憐惜,他鬧脾氣不理她冷北都可以接受。


    不過冷北素來霸道慣了,壓根就受不了一個愛她愛得要死要活的男人現在將架子擺得這般久,因此她動了動僵硬的臉龐,將笑顏放大,伸手欲要去拉蘭疏的手。


    “阿舒——”


    “蘭疏。”


    一道清越冷淡的女聲沉沉響起,冷北眼眸一暗,將手撤回。


    她不能暴露她和阿舒的身份,在這個新世界她必然也要闖出一片天,再世成王!


    但聽聞來人所喚...藍舒,果然是她的藍舒。


    然令冷北略微錯愕的是,一直不願回應她的蘭疏,在聽到那聲呼喚時,似是忽然從某種情緒中猛地將自己抽身一般,驚慌失措地回身去看來人。


    謝之權正慵懶地雙臂環胸站在一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蘭疏看到她原本暗淡的眼眸悄悄亮了一瞬,又見她態度散漫,一點都沒有要過來哄人的勢頭,霎時便扁了粉嫩嫩的櫻唇,耷拉下濕潤的眼尾。


    謝之權甚至還說:


    “看來小公子已經有人安慰了,那我便不湊熱鬧了,回見。”


    說罷,謝之權敷衍地揮了揮手便要離開,蘭疏咬唇瞪大眼睛,匆匆忙忙地就撲過去不讓謝之權走。


    “胡說,哪來的人!”


    “喏,那兒呢,還聲聲溫柔地叫你阿疏呢。”


    蘭疏細眉一皺,不耐煩地望過去,一下子就和神情有些難以置信的冷北對上了視線。


    “我不認識這人,我不管,你別給我跑,你騙我我生氣了,你不把我哄好這事很難收場!”


    蘭疏瞥了冷北一眼便將目光毫不留戀地收回,轉瞬就拽住謝之權的袖子胡鬧。


    悲不悲觀的事以後再考慮,人現在就在眼前不趕緊攔著,傷感春秋頂個什麽用。


    “好,好,我錯了,下次不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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