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她擔心陸沈白。


    他雖擔著賑災欽差之命,但手上並無實權,賑災倒是好辦,可他要如何在群狼環伺中,核對查處糧銀庫存?!


    陸沈白輕笑一聲,握住她的手腕:“沒事的,這些我能應付,倒是你。”


    “我?我怎麽了?”


    “進城後,我要賑災,還要查庫存,怕是無暇顧及到你,阿瓷,你——”


    話說到一半,前麵突然傳來吵嚷聲。


    很快,孟曇去而複返,壓低聲音道:“公子,欽州知府率官員來城門口相迎了。”


    第18章 施粥   你是有話要同我說麽?


    一輪金烏西墜,撲砸進稠豔的雲霞中,有黑漆漆的蝙蝠遮天蔽日飛過城池,風撲簌簌刮,城門上一張水紅楹聯破成細碎長條,耷拉著飄動,像極了一串招魂幡。


    車輪在薑黃灰塵中落定。


    曲瓷一撩車簾,欽州知府已然率一眾官員候在城門中央。


    欽州城門此時大開,咯吱著撲閃響動。


    舉目望去,昏黃的土地盡頭是身著簇簇鮮紅官袍的官員。


    曲瓷抓著簾子,忽而一陣獵獵陰風從眼睫下竄過去,她渾身一僵,在她上抬睫毛的須臾,風已將她推近至了城門前灰頭土臉的眾人麵前。


    “哇——”


    頭頂枯枝上寒鴉尖銳一聲長鳴。


    曲瓷被吸引了目光,一隻烏鴉堪堪躲開自半空盤俯衝下來的鷹隼,死裏逃生興奮地躥走了。


    鷹隼一擊未中,落在樹上,銳利的喙啄著羽毛,倏忽,視線仿佛有靈氣一般,直直和她對視。


    “恭迎欽差大人!”


    有人高喊道。


    一堆官員立刻正了正官帽,小碎步整齊地快步迎上前。


    曲瓷跟著陸沈白下了馬車。


    “下官欽州知府薛定山,參見王爺,參見欽差大人。”


    語氣才落,這個身材微胖,留著八字胡的中年男子已經抬頭笑了起來,他長得圓臉大耳,乍一看十分和善,但那雙如同鷹隼一般的眼睛,卻叫曲瓷心中十分不適。


    “薛定山?” 晏承懶懶撩起車簾寶珠,任珠光在手心裏流竄,他笑:“你老師是誰?本王怎麽在京中沒聽過你的名字?”


    能官拜到此等品級,雖然是在欽州這個窮山惡水的地方,但薛定山沒有點能耐,根本做不到。


    “王爺公務繁忙,小人粗名穢姓豈敢汙濁王爺貴耳。”


    “嗤——”


    晏承皮笑肉不笑,似已經極其厭倦般,吝於再給薛定山眼神,隻是扭頭同懷中貌美娼伶調笑。


    “好姐姐,到了。沒什麽意思,一堆皮糙肉厚的糟老頭子而已,難為大荒災年,他們還能長得如此水靈。”


    娼妓不知道說了什麽,隻是到柔蘇嬌笑了一聲。


    晏承頓時心花怒放,恭維又著急地說道:“我不忙,就陪著你,天天陪著你,姐姐是天仙美人,溫柔鄉,陸夫人?哎,怎麽又提她!”


    馬車裏黏黏糊糊的聲音飄來蕩去,薛定山身後的官員神色萬紫千紅,但薛定山卻是穩如泰山,隻掛著平和又敷衍的笑。


    “啊,想必這位便是陸大人了。一路過來舟車勞頓,不如先隨下官去暫歇?”薛定山笑:“待大人接風洗塵後,我們便再行議這賑災之事。”


    陸沈白神色不動,隻是盯著他,薛定山坦然對視,半晌,薛定山平靜的表情總算有了一絲裂痕,他假笑開,正要說話,陸沈白已阻止了他的話。


    “走吧。”


    薛定山鬧了個沒臉。


    他身後的官員畏畏縮縮,都大氣不敢出。


    薛定山唇角動了兩下,最後甩袖讓開大道,掛著早先的笑,高聲說:“辛苦各位弟兄了,大家都隨陸大人進城吧。”


    雖然一路兵疲馬累,但此時此刻到了城門口,這些押解糧食銀兩的士兵任務算有驚無險要完成了,都不免興高采烈,灰土兩尺厚的臉上洋溢著燦爛灼眼的笑。


    “總算到了!”


    “得趕緊洗洗了,再不洗我都要長虱子了。”


    “我可聽說欽州裏邊有一個大溫泉,洗澡正合適,現在在災情鬧得,估摸著去都不用排隊,哈哈哈,咱們一塊去舒坦舒坦唄。”


    “好好好,到時候叫上孟爺!”


    一個粗野的漢子頭上包著髒汙的布巾,衝孟曇喊:“賞個臉啊孟爺。”


    坐在車轅上的孟曇,也精神氣極好,聞言,他歪了歪頭看過去,準確叫出這人名字,笑道:“你們算盤打得倒是快。”


    “哈哈哈——”


    回應孟曇的是一陣開懷的哄笑聲。


    薛定山的目光落在孟曇臉上,孟曇並不躲閃,帶著與陸沈白五分相似的平靜神色,直直與他對視了半晌。


    “駕——”


    馬車駛動,隊伍開始呼啦啦朝著城中走去。


    過了巍峨城樓,孟曇不由得蹙眉。


    這城中景象十分凋敝,灰簷土瓦前,寬闊的大道上,站著言辭冷酷的士兵,他們手中長矛強硬地趕開路人。


    “都讓讓!活膩歪了嗎朝前衝,爺我送你一程?!”


    路人衣衫襤褸,麵孔灰撲撲,被士兵吼得那個人下意識伸手抱住頭縮在地上,他等了一會兒,見腦袋沒‘開花’,大著膽子,木訥地抬頭看過來,一雙眼睛毫無神采,仿佛他隻是一具行屍走肉。


    行軍的隊伍一進門,立刻有士兵緊緊闔上城門。


    沉重的悶響聲,震得城樓上偌大兩個字‘欽州’幾乎搖搖欲墜,有灰土落下來,遊曳地落在早已看不清紋路的石板上。


    “別看了。”陸沈白出聲。


    曲瓷‘哦’一聲,縮回腦袋。


    這裏的災情,顯然要比曲瓷設想中的嚴重很多,不管是開倉放糧施粥紮帳,還是灑草藥防止鼠疫,都迫在眉睫。


    而且——


    “為什麽要關門?”


    陸沈白不鹹不淡,隻是眼瞼下垂,在眼窩中撒下一片陰翳:“再有人走,欽州就要成為一座空城了。”


    “哦。”


    馬車悠悠行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在一座驛館前停了下來。


    此驛館並非是歇腳的驛站,而是一座三進三出的院子,看著像是私人宅子,門口矗立兩隻碩大雄獅,張開的獠牙中,卡著一條沾滿灰土的紅綢花球。朱門大開,僅僅站在門口,已然能看見門內朱紅疊翠。


    香風襲人,曲瓷有些晃神。


    薛定山帶著他們進了宅子,宅子中寬闊的院子裏,已經擺好了酒席。


    一堆士兵一進門,各個便開始兩眼冒光。


    他們這一路上風餐露宿,可沒見過這等好東西!


    “犒勞諸位兄弟的,諸位不必有所介懷,暢飲即可。”


    薛定山涼颼颼的聲音響起。


    一堆士兵頓時有人丟盔棄甲,腳底就挪動了,但好在大多數都穩如泰山,最開始挪動的人,最後又歸回原位。


    晏承撩開眼皮,看著豐盛筵席,唇角的笑動了下,似乎是想收起,但猶疑了兩下,依舊牢固地照例扯開了。


    “薛大人的籌備,真是深得本王的心。好姐姐,到底不是在京城,委屈你了。”


    他垂頭和娼伶說話,一張臉都隱在娼伶麵前,旁側的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周遭有人鄙夷,有人歎氣搖頭。


    薛定山涵養極好,從善如流笑開:“王爺,裏麵請。”


    晏承跟著薛定山走了,陸沈白也下令,讓孟曇帶著士兵去吃飯。


    這一餐飯,雖然極其驕奢,但不吃的話,也隻是浪費了這些糧食。


    較勁沒意思。


    但曲瓷沒胃口,她神色懨懨的。


    陸沈白找了個由頭說要先更衣,便帶著曲瓷去了臥房。


    領他們去的是一個格外貌美的侍女,說話嬌柔水嫩,尤其回頭看陸沈白的時候,瑩瑩眼波便蕩起層層漣漪。


    曲瓷心裏亂七八糟,便將這侍女視而不見。


    進了臥房,侍女離開後,曲瓷在椅子上坐下。


    薛定山布置得很好,小幾上放著四盤盛京如今最時興的四色點心,曲瓷掃了一眼,並無食欲,單手撐著頭,纖長睫毛垂下,長長又輕輕舒口氣。


    這一路上兵荒馬亂,到現在她總算能緩緩。


    但是——


    “沈白,你作何打算?”曲瓷感慨:“我瞧著這姓薛的,是個人物。”


    “晏承不是說了,薛定山在盛京無門無派,即是如此,便照我先前定好的做。”


    “你先前想的是設粥棚,防鼠疫,而後查官府庫房,我看現在——”


    “隻好兩手來做了。”陸沈白道:“薛定山膽敢如此,想來除了葉侍郎,他上邊暗線還有別人,越早查越好,萬一上麵的人動手,就不一定能查到什麽了。”


    “嗯。”


    屋子裏昏昏沉沉的,有細微的粉末在陽光中浮動,帶的曲瓷昏昏欲睡,但偏巧這一路她睡了很久,此時實在沒有睡意。


    “你去施粥,我讓孟曇跟著你。你換衣裳,就以陸夫人的名頭去。”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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