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欲言又止:“殿下事忙,這兩個月不怎麽顧得上常安坊這邊。”


    桓明珪一算日子,兩個月前正是上元節,想是他那番話起了作用。


    可他沒料到桓煊做得這麽絕,人都快香消玉殞了,他都能坐視不理。


    他歎了口氣道:“這事也有我的不是,你放心。”


    說著解下腰間的玉牌,交給親隨:“你帶我的腰牌去太醫署請醫官,立即去常安坊,一刻也別耽擱。”


    又對福伯道:“本王跟你去齊王府走一趟。”


    福伯心下稍安,無論如何先把人救回來再說,事後挨罰也認了。


    到得齊王府一問,侍衛卻道齊王殿下午後就被天子召去蓬萊宮了,大約要用罷晚膳才會回來。


    桓明珪對福伯道:“你先回常安坊去,有醫官過去診治,不必太擔心。本王這就入宮去找你家殿下。”


    他是知道桓煊對那鹿氏女有些上心的,無論是將她當成替身還是什麽別的緣故,第一個女人總是有些許不同的,雖然她得了疫病,齊王不可能去見她,但若是她死了才讓他知道這件事,怕是會留下一輩子的遺憾。


    福伯謝了恩,便即回城南。


    桓明珪快馬加鞭去了蓬萊宮。


    好在皇帝給了他隨時出入宮禁的特權,他向侍衛一打聽,得知齊王正在延英殿議事,立即長驅直入。


    到得延英殿前,他卻不能進去,隻能在殿外耐心等候。


    殿中除了皇帝和齊王,還有太子和一幹股肱之臣,桓明珪再怎麽不著調,也不能在皇帝與群臣議政時闖進去。


    延英殿中,皇帝與群臣商議的卻正是京郊瘟疫之事。


    疫病的起因是關中大水,災後疫病橫行,有流民將病帶到了京畿一帶,青龍寺收治的幾個流民便是罹遭水災背井離鄉之人。


    眼下青龍寺已封鎖,整座寺廟充作臨時的疫病坊,但難保不會傳入城中來。


    桓煊的神翼軍有一支便駐紮在京畿,軍隊曆來是瘟疫最易傳播的地方,因此皇帝將他也召了過來。


    桓明珪在殿外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天已完全黑了,才等到桓煊從延英殿中走出來。


    他立即迎了上去。


    桓煊見了他,臉色便有些不好看,連招呼都不想打,徑直就要從他身邊走過。


    桓明珪一把扯住他袖子:“子衡……”


    桓煊挑挑眉:“六堂兄這是什麽意思?”


    桓明珪道:“你先聽我說,鹿氏……”


    桓煊臉色更黑,冷笑著打斷他:“鹿氏與六堂兄有何瓜葛?”


    桓明珪無可奈何:“你稍後再同我置氣,先聽我把話說完,鹿氏得了重病,快不行了。”


    桓煊腦海中有一瞬間的空白,他甚至忘了計較桓明珪怎麽會知道這件事。


    “你說鹿氏怎麽了?”


    桓明珪知道他小心眼,生怕他誤會,還是解釋道:“我在街上碰見你山池院的下人,這才知道鹿氏前幾日去青龍寺染上了時疫,這會兒已經快不行了……”


    他說著也有些哽咽起來,雖然隻有幾麵之緣,連話都沒說上幾句,但聽說這樣的絕代佳人就要香消玉殞,簡直就如拿刀子剮他的心。


    不等他把話說完,桓煊一把推開他,三步並作兩步向宮門外走去。


    內侍在他身後喊:“齊王殿下,陛下請殿下移步太和殿用膳……”


    桓明珪從袖中掏出錠銀子給那內侍:“齊王殿下有急事趕回府上,來不及向陛下稟告,有勞中人代為通稟。”


    內侍收了銀子,眉花眼笑:“豫章王太客氣,這是奴分內事。”


    ……


    桓煊縱馬疾馳,聽著風聲在耳邊呼嘯,心中紛亂如麻,不敢去想最壞的結果。


    這兩個月來,他一直叫人盯著山池院那邊,鹿隨隨分明好吃好睡,一天天的騎馬射箭,搗鼓新菜式,出門逛市坊,有他沒他都一樣愜意,他聽著糟心,這才撤了耳目,將高嬤嬤調回王府,也不過是想見她著急。


    這才幾日功夫,怎會變成這樣?


    許是桓明珪那廝故意捉弄他,那登徒子見不得別人好,又成天閑得發慌,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鹿隨隨身子骨那麽好,怎麽可能一病不起,說不定是她終於急了,這才稱病請他過去。


    可他心裏明白,她不會做這樣的事,她是個連邀寵都不會的村姑。


    桓煊的心一點點往下沉,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的山池院,到了門前也沒下馬,烏頭門一開,閽人連人影都沒看清,他已騎著馬衝進了內院。


    他在楓林小徑前下了馬,疾步向林子深處的小院走去。


    院子裏點著燈,但那燈光遠看昏黃微弱,像是隨時要熄滅。


    終於走到門前,福伯正守在門外,見了桓煊一驚,行禮道:“殿下怎麽來了?”


    桓煊微一頷首,言簡意賅道:“開鎖。”


    福伯悚然道:“殿下,鹿娘子得了時疫,太醫署的醫官已在替鹿娘子診治,殿下保重貴體……”


    桓煊道:“無妨,開鎖。”


    福伯待要再說什麽,桓煊道:“不必再說了,區區疫病而已。”


    福伯不能違拗他,隻得摸出鑰匙,抖抖索索地打開銅鎖。


    桓煊推開院門,徑直向臥房走去。


    春條正守著太醫署的醫官寫方子,聽見門簾響動抬起頭來,一見是桓煊,差點驚掉了下巴,連行禮問安都忘了。


    桓煊也不以為忤,他一進屋,目光便牢牢鎖在了紗帳後的女子身上,腦海中一片空白。


    那醫官也認得齊王,見他以親王之尊,竟然走進疫病病人的院子,不由大驚失色,忙擱下筆行禮:“老朽拜見齊王殿下。”


    桓煊回過神來,意識到周圍還有別人在,微微頷首:“情況如何?真是疫症?”


    那醫官皺著眉道:“看症狀有些像,但也許隻是風邪入體,方才老朽給這位娘子施了針,再開個方子煎服,若是飲了湯藥能發出汗來,熱度當能降下去,若是今夜降不下去,恐怕就有些凶險……”


    大夫說話都是這樣,不會把話說死。


    桓煊道:“還請署丞在舍下小住兩日,務必將病人治好。”


    說罷長揖道:“托賴署丞。”


    醫官忙避開不受:“殿下多禮,這是老朽分內之事,老朽這就去煎藥。”


    他方才見齊王不顧得疫病的危險親自踏足這院子,便知這女子身份不一般,此時見他竟然向自己行大禮,心中越發悚然。


    桓煊點點頭:“有勞。”


    轉頭對春條道:“你出去幫忙。”


    春條驚得說不出話來,直到這時才回過神來,知道齊王這是要支開自己,看了一眼隨隨,退到了門外。


    房中隻剩下兩人。


    桓煊走到床邊,抬手撩起紗帳,發現自己的手竟在輕輕顫抖。


    鹿隨隨靜靜躺在床上,雙目緊闔,眉頭微微蹙起,像是陷在噩夢中醒不過來。


    再美的人接連幾天重病也不會太好看。


    她眼窩深陷,原本日漸豐潤的臉頰也凹陷下去,比他剛在山中發現她時還要瘦削,她的眼下有濃重的青影,臉頰是不正常的潮紅,她的嘴唇原本像帶露的薔薇花一樣鮮妍飽滿,此時卻像枯萎了一般,褪了色,起了皮。


    不過兩個月時間,就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他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感覺,隻是心口堵得慌。


    他握住她擱在被子上的手,手心燙得嚇人。


    他不知不覺越握越緊,好像握著一把流沙。


    女子似乎感覺到了什麽,皺了皺眉,嘴唇動了動。


    桓煊低聲道:“隨隨,聽得見麽?”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其實他早知道她的名字,隻是從來沒有叫過她。


    隨隨的睫毛輕輕顫了顫,隨即她緩緩睜開眼,渙散的目光慢慢聚到他臉上,眼中忽然有了神采:“殿下……”


    桓煊呼吸一窒。


    隨隨反握住他的手,握得比他還緊,像是溺水的人拚盡全力抓住一根浮木。


    “殿下,”她的臉委屈地皺起來,眼淚奪眶而出,“你怎麽才回來?”


    桓煊隻覺心髒也被她攫緊。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回來?一直等,一直等……”她嚎啕大哭起來,臉皺成一團,眼淚一串串滾落,一點也不好看。


    桓煊卻一點也不覺得她難看,一把將她摟在懷裏:“我回來了,不走了,也不欺負你了。”


    她喃喃地叫著“殿下”,沒有怨懟,隻有無窮無盡的委屈。


    她反手摟住他,像是要把他嵌進血肉裏去。


    桓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輕聲道:“鹿隨隨,你怎麽那麽笨。”


    有委屈憋在心裏不說,卻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是因為怕叫他看輕嗎?其實心裏很害怕吧。


    隨隨的身體驀地一僵,摟住他的胳膊無力地垂落下來。


    桓煊卻沒有察覺,隻是緊緊地摟住她。他也沒察覺,方才她說的是一口漂亮的洛下雅言,沒了平日的隴右音調。


    第39章 三十九


    半個時辰後, 尚藥局的孫奉禦到了,他已是耄耋之年,曾經曆過先帝朝的京師大疫, 救治過許多瘟疫病患, 全長安沒有哪個大夫比他更了解疫病。


    因年事已高,他平日已不必去宮中當值, 隻是在尚藥局掛個名,在家中含飴弄孫。


    齊王的親衛來請時,他正在家中用著晚膳,還剩了半碗飯沒來得及扒完, 被那親衛催著,隻得撂下碗箸更衣出門,上馬車時老奉禦頭上的帽子還是歪的。


    他見侍衛那火燒火燎的模樣,還以為是齊王殿下本人染上了時疫, 待馬車經過齊王府, 他才納悶地探出頭去問侍衛,病人究竟是誰。


    侍衛語焉不詳:“是一位女眷, 眼下在城南的別館裏。”


    老奉禦不曾聽說齊王府上有什麽女眷,隻能按捺住疑惑。到得棠梨院, 他被婢女迎入臥房,愕然發現齊王殿下坐在床邊,手裏緊握著病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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