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六娘道:“這林子稀疏,沒有大獸的藏身之處,民女從前隨父兄打獵,總是去深山老林中。”


    大公主一聽來了興致:“你們獵過些什麽?”


    阮六娘其實並未去過,隻是聽父兄談論,但話已說出口,隻能繼續扯謊:“獵過野豬和虎狼,自然,民女隻是跟在後頭放了一兩箭,是家父家兄射殺的。”


    大公主卻信以為真,看阮六娘的眼神也多了幾分親切:“沒想到你看著柔柔弱弱的,膽子倒不小。”


    阮六娘看了半日的冷臉,難得見著個青眼,頓時深受鼓舞,頭腦一熱便提議道:“下午不如去遠一些的林子裏……”


    大公主正有此意,但她還記得要照顧柔弱的太子妃,為難地看了眼阮月微。


    阮月微立即識趣道:“阿姊和六娘去吧,我騎射不行,就不拖你們後腿了。”


    大公主躊躇道:“可我答應過阿耶要照顧好你們……”


    阮月微掃了眼侍衛:“有那麽多侍衛在呢,我坐在這裏等你們便是,不會有事的。”


    阮六娘道:“阿姊身子骨弱,騎了半日馬,嘴唇都有些發白了,要不然妹妹留下陪你吧?”


    阮月微推了推她的手:“你喜歡狩獵,難得來一趟驪山,自然要好好玩。你好好陪著公主便是。”


    大公主一看弟妹的臉色的確不大好,可又不舍得為了遷就她放棄盡情狩獵的機會——駙馬是個文弱書生,偏偏脾氣大得很,平常她要去莊子上打獵還得哄他半天,難得借著秋獮的機會名正言順玩一趟,自然要盡興而歸。


    她沒有遲疑多久:“阿阮先在這裏歇一歇,若是身子不舒服,便叫侍衛們先護你回行宮。”


    阮月微道:“阿姊放心。”


    太子給她安排了三十來個侍從跟隨,其中還有幾個擅騎射會點拳腳的侍女,此地離行宮又沒有多少路,完全不必擔心。


    大公主想了想,還是從自己公主府的侍衛中又分出一半,讓他們護著太子妃,這才帶了阮六娘和其餘侍衛往獵場邊緣疾馳而去。


    待大公主和阮六娘一行走後,阮月微在林間坐了會兒,隻覺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她一向喜靜不喜動,騎了半日馬已是疲累至極,午膳又沒用好,腹中又冷又空,被枝葉間灑下的陽光一晃隻覺頭昏腦脹。


    坐了約莫半個時辰,她已有些坐不住了,大公主和阮六娘卻是一去不複返,連半個影子都沒見著。


    “娘娘臉色不太好,可是哪裏不適?”一個東宮侍女道。


    阮月微扶了扶額頭道:“日頭曬得久了,有些難受。”


    侍女道:“娘娘要先回行宮麽?”


    阮月微遲疑道:“再等等吧。”


    又等了兩刻鍾,還是沒有大公主一行人的動靜,天色卻轉陰,林間起了風,直往她衣襟裏鑽。


    阮月微裹緊披風,仍覺寒冷,終於忍不住站起身道:“我們先回行宮吧。”


    ……


    大公主馳獵一下午收獲頗豐,一行人獵得好幾條狐狸,三頭鹿,五頭獐子,還有一頭野豬,野兔野雞等不可勝數。


    阮六娘的騎射雖然一般,但至少能跟上她,不至於拖後腿。


    大公主看著天色向晚,意猶未盡地對阮六娘道:“今日晚了,阿阮還在等著,明日我們早些出發,務要玩個盡興。”


    阮六娘見大公主待她親善許多,心中雀躍,頓覺一下午的盡心奉承不算白費。


    兩人騎著馬帶著侍衛,回到與太子妃分別的林地,卻見林中空無一人,步障席榻也都不見了蹤影。


    阮六娘道:“堂姊定是等不及先回行宮去了。”


    大公主點點頭:“我們也回行宮去。”


    她本該帶著太子妃,卻隻顧著自己玩,到底有些慚愧,到得溫泉宮,立即叫上兩個侍衛,帶了獐鹿去太子夫婦所居的少陽院。


    到得殿外,太子一行剛回來沒多久,正在庭中分揀獵物,預備給各殿送去。


    太子看了看長姊,又看了看她身後的阮六娘,詫異道:“阿阮呢?”


    大公主愕然:“阿阮不是已經回來了麽?”


    太子臉色一變:“她不是一直和你們在一起嗎?”


    阮六娘隻覺五雷轟頂,帶著哭腔解釋:“用罷午膳堂姊說她有點累,叫六娘陪公主去打獵,她在原地歇息……”


    “她不曾回來過。”太子的聲音都已變了。


    大公主不由大駭,強自定了定神,對太子道:“二郎先別急,這裏山林重複,便是附近的獵人也容易失路,我立即叫人去找。”


    ……


    桓煊昨夜泡了半宿溫泉養精蓄銳,一直蓄到亭午方起,索性在殿中用過了午膳才出門。


    他離京三年,便有三年沒來驪山打獵,這回帶著鹿侍衛,又添了另一種樂趣。


    為免人多礙事,他這回出行隻帶了十幾個侍衛,架鷹的架鷹,牽犬的牽犬,侍衛們頗有眼色,遠遠地墜在後麵。


    他選了片人少獵物也不多的林子,與隨隨騎著馬在林間緩轡而行,倒是比逐獵更愜意。


    兩人走走停停,累了便找片空地席地而坐,用些糕點脯臘。


    桓煊心情上佳,一派寧謐祥和,懶得跟飛禽走獸過不去,眼看著一頭母鹿從馬前躍過,他舉起弓,竟然又放下,就眼睜睜地看那小獸靈巧地躥進林子裏不見了。


    而隨隨無時無刻不在揣測太子什麽時候下手,也沒什麽狩獵的心思。


    一眨眼半日過去,夕陽反照,遠山蒼紫,已是黃昏。


    這次出來獵物沒打多少,幾乎都是侍衛的功勞。


    桓煊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回去吧。”


    隨隨道好,兩人並轡而行,行至半道,忽然聽見一陣“嘚嘚”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侍衛們立即舉起弓箭,關六郎道:“前方何人?”


    隻聽一人道:“我等乃是羽林衛,奉陛下之命找尋太子妃娘娘。”


    桓煊臉色微變,顧不上鹿隨隨,一夾馬腹,急馳向前,在那隊侍衛前勒住馬韁:“太子妃怎麽了?”


    為首的侍衛認出了齊王,向他行了個禮,言簡意賅地把太子妃在山中走失的消息說了一遍。


    桓煊問清楚阮月微是在哪裏走失,便即掉轉馬頭。


    正要策馬,卻聽身後有馬蹄聲,一轉頭,發現鹿隨隨跟了上來。


    桓煊蹙了蹙眉道:“你先回行宮。”


    隨隨卻道:“屬下隨殿下一起去。”


    “不必,你先回去。”桓煊冷冷道,阮月微突然走失著實蹊蹺,他心裏自然懷疑,但那是阮月微,便是龍潭虎穴他也得去。


    隨隨卻仍舊跟著他,執拗道:“屬下陪殿下一起去,屬下獵戶出身,說不定能幫上忙。”


    桓煊想到她孤身一人騎馬回行宮也不安全,終是點點頭:“好。”


    第44章 四十四


    山中的夜色仿佛是突然降臨的, 前一刻眼前還有微光,突然之間天地像是裝進個黑布口袋,頓時伸手不見五指。


    侍衛們點起了火把在山林裏穿行, 時不時驚起宿鳥和小獸。


    桓煊一路上沒再說一句話, 來時他和隨隨並轡而行,眼下卻一人騎馬走在前麵, 仿佛忘記了周遭的一切,淩亂的馬蹄聲就像他紛亂的心緒。


    他或許對阮月微已沒什麽男女之情,但他還是會毫不猶豫去救她。


    如果是太子為了害他將她當作誘餌,他就更不能讓她出事。


    無論出於兒時一同長大的情分還是出於愧疚, 他都得去救。


    他一騎當先,侍衛們遠遠跟在後麵,隨隨一個人騎著小黑臉走在中間。


    她一向都是這樣獨行,並沒有什麽不自在。


    她猜到太子可能會用阮月微做局, 也猜到桓煊一定不會坐視不理, 但他這樣毫不猶豫,還是令她有些意外。


    她有些羨慕他, 雖然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但世上至少還有這麽一個人, 能讓他義無反顧地奔赴。她也有些羨慕阮月微,至少世上還有一個人始終以赤誠之心待她。


    齊王一行人從大公主最後見到阮月微的那片空地開始,沿著山道向四周搜尋。


    侍衛們雖然武藝高強, 但他們很快發現, 在夜晚的山林中尋人,鹿隨隨這個獵戶女比他們在行得多。


    她從草木偃倒的方向、樹枝的斷口、馬留下的氣味來判斷太子妃一行人的行蹤——東宮侍衛加上公主府的侍衛,統共有四十多人,這麽一大群人在山林中經過, 一定會留下許多痕跡。


    隨隨早年曾隨軍去劍南道剿過叛軍,有在山林中搜尋敵蹤的經驗,但並沒有那麽神乎其神,她能判斷出太子妃一行的行蹤,不過因為她事先看過輿圖,太子妃走失之處離她畫出的兩個紅圈之一不遠。


    他們一邊找一邊追,到一處岔道,馬蹤分成了兩條。


    桓煊勒住馬韁,將十幾個侍衛分成兩隊,讓隨隨和關六、宋九、馬忠順等幾人跟著自己,其餘人馬走另一條道。


    一行人向樹林深處行去,樹木越來越密,漸漸不能騎馬,他們便下了馬,牽著馬前行。


    向前走出約莫一裏,忽聽前方傳來女子的尖叫,那地方還很遠,叫聲傳至他們這裏已聽不太分明,但緊接著,便有狼嗥聲響起,此起彼伏,在山穀裏回蕩。


    眾人臉色都是一變,桓煊幾乎是瞬間加快了腳步。


    ……


    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幾支火把投入其中便如微弱螢火,隻能照亮咫尺之地。


    黑暗中卻有另一種光,點點幽綠的光,穿透濃墨般的夜色,讓人的骨髓都凍成了冰。


    阮月微又冷又餓,疲乏到了極點,好像隨時會暈厥。她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落入這樣的境地。


    這一切都像一場詭譎離奇的噩夢,偏偏還醒不過來。


    起初她隻是想早些回行宮,可明明沒多少路,他們在山裏兜兜轉轉卻總也到不了,接著暮色就降臨了。


    侍衛發現不對,拔出刀架在向導的脖子上,可沒等問出結果,那向導卻已“撲通”一身栽倒在地,侍衛探他鼻息,發現已經死了,當時之前就服食了毒藥。


    他們急著出去,卻找不到來路,黑夜裏難辨方向,這片密林就像一個巨大的迷宮,哪裏都是一模一樣。


    夜色越來越深濃,火把一根接一根燃盡,接著他們便遇到了狼群。


    這群侍衛之首,太子右衛副帥齊冬榮遇事還算冷靜,叫所有人沉下氣,有火把的持火把,其餘人持刀,與狼群對峙。


    “別輕舉妄動,慢慢往後退,”齊冬榮道,“千萬不能轉身跑。”


    阮月微腦中似有一根弦,在山中迷路後,這根弦便越繃越緊,她甚至無暇思考其中有什麽陰謀,始作俑者可能是誰,這麽做到底有什麽目的,她隻知道自己腦海中的這根弦已經繃到了極限,輕輕一碰就會斷。


    兩點幽幽的綠光漸漸逼近,“呼哧呼哧”的聲音仿佛就在她耳邊,一陣夜風吹來,帶來狼嘴中腥臭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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