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煊一怔:“你……”


    隨隨點點頭:“我早就知道了。”


    她頓了頓道:“無論如何,從今往後陪我放燈的……”


    桓煊一把將她抱住:“隨隨……”


    隨隨莞爾一笑:“隻有我那七八十個麵首。”


    桓煊一口咬住她脖頸:“你敢……”


    隨隨道:“我要回河朔了。”


    桓煊如遭雷劈。


    隨隨看他一副天塌下來的神情,不由笑道:“本來過完正月就要回去的,如今都已經四月了。”


    好日子才過了沒幾天又要分別,桓煊哪裏甘心:“後園裏的蓮荷快開了,看完再走不遲。”


    隨隨道:“蓮荷開完還有桂花,桂花開完還有梅花。我必須得回去了。”


    桓煊道:“那我和你一起走。”


    隨隨道:“你身子還未養好,而且去了河朔恐怕很少有機會回京城,趁著還沒走,你和長公主、豫章王他們多聚聚吧。”


    她歎了口氣道:“我在這裏也不利於你養病。”


    桓煊也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經不起長安到河朔近兩千裏的跋涉,再怎麽不情願也隻能留在長安養好身子。


    ……


    啟程的日子定在三日後,這三日桓煊變本加厲地纏著她不放,恨不得把一天拉成一年來過,可惜三天時間還是轉瞬即逝。


    終於還是到了離別的日子。


    桓煊拄著拐杖,由內侍攙扶著坐上犢車,將隨隨送出城門。


    犢車駛到都亭驛前,隨隨命輿人停車,向桓煊道:“就送到這裏吧。”


    桓煊道:“再送一程。”


    隨隨不由失笑:“本來說送到院門外,院門變成屏門,又變成城門……眼下都到都亭驛了,一程程送下去,都快到魏博了。”


    不等桓煊說什麽,她接著道:“你當初在這裏迎我,現在將我送到這裏正好,有始有……”


    “終”字尚未出口,被男人用唇舌堵住。


    半晌,他才憤然道:“不許說這種話,不吉利。”


    “知道了。”隨隨無奈道。


    她從座下拿出一隻巴掌大的紫檀木匣子,塞到他懷裏:“給。”


    桓煊認出那匣子,是裝蓮花燈的,可燈已經叫他砸碎了。


    隨隨笑盈盈道:“打開看看。”


    桓煊打開蓋子,隻見裏麵的琉璃燈竟然奇跡般完好如初。


    他湊近了仔細一看,才發現幾片花瓣上有重新燒製修補的痕跡。


    隨隨道:“我叫匠人修補了一下,仔細看還是能看得出痕跡,隻能將就了。這回記得將自己的燈保管好,別再弄碎了。”


    她撩開車簾,跳下犢車,回身向他一笑:“我在河朔等你。”


    第122章 一百二十二……


    蕭將軍啟程後, 鄭奉禦發現他的病人突然變得省心了,從陽奉陰違變得言聽計從,簡直將醫囑奉為金科玉律。


    不到一個月, 他已經可以扔了拐杖去園子裏走走。


    山池院中的蓮荷開了又謝, 又是一年木葉零落,鴻雁南飛的時節, 他的身體終於恢複到原來七八成,隻是因為荒疏了幾個月,騎射刀劍還未恢複到鼎盛時,不過那也是和他自己比, 宋九他們已不是他的對手,關六也隻能堪堪與他打個平手而已。


    長公主隔三岔五來看他,眼看著弟弟的身體逐漸恢複,知道分別之期近在眼前, 果不其然, 這一日她剛下朝,便收到常安坊送來的便箋, 邀她與駙馬明日去山池院一敘。


    翌日是休沐日,長公主好不容易能睡個懶覺,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與駙馬坐上馬車去山池院。


    馬車駛入長安坊坊門,長公主忍不住耳提麵命:“三郎都要走了, 一會兒你見了他可別作色。”


    駙馬涼涼道:“知道了。”


    他本來盤算得好好的, 在禦史台呆上幾年,然後轉個外任官,那時候孩子大些,能經得起旅途顛簸, 正好帶著妻兒去領略一下江南風光。


    哪知桓煊來了這麽一出,不但長公主要監國,他也要擔起整個禦史台的挑子。


    他忍不住道:“你那三弟真是好算計,自己去逍遙,把我們算計得明明白白。”


    長公主知道他憋了一肚子的氣,隻得拍拍他的手背:“十郎還小嘛,待他長到能親政的年紀,我們就把這挑子撂給他。”


    駙馬冷哼了一聲:“到新帝能親政還有好幾年,到時候朝中還不知是個什麽光景。”


    他沒把話說得太明白,但長公主知道他的意思,桓煊讓她監國,一來是主少國疑,確實沒有人比她更適合,二來是因為他們姐弟關係好,由她秉政對蕭泠和三鎮有利,三來執政數年她必然會在朝中擁有不可小覷的勢力,到時候新帝親政,隻要有她掣肘,他也不敢輕易動三鎮——即便知道桓煊假死的秘密,一個近在眼前的實權長公主可比遠在三鎮、隱姓埋名的“先帝”危險得多。


    桓煊此舉可以說是一箭三雕,最大限度確保所愛之人無虞。


    長公主撫了撫小腹,輕輕歎息一聲:“也怪不得他,這些年我這做阿姊的也沒關心過他。”


    駙馬不再說什麽,隻是握了握妻子的手。


    不知不覺馬車已駛入山池院。


    宴席設在清涵院正堂,來的除了長公主和駙馬夫婦,便隻有豫章王——長安城裏知道這個秘密的除了桓煊自己的人,也就隻有他們三人和鄭醫官。


    桓明珪破天荒沒遲到,甚至來得比他們夫婦還早。


    幾人入了席,珍饈美酒流水似地呈上來,桓煊舉起酒杯道:“今日請諸位來寒舍一敘,是為了向諸位道別。”


    長公主雖然早有所料,還是難免有些失落,這一別,不知再相見是何年何月了。


    “哪天啟程?”


    桓煊道:“這個月十九。”


    “那隻有三日了……”長公主喃喃道。


    桓煊點點頭。


    “行裝準備好了麽?”長公主又問,“打算帶多少人馬?”


    桓煊道:“這次輕車簡從,帶十來個人。”


    長公主一挑眉:“那怎麽行!”


    她隨即明白過來,桓煊換了身份,不再是皇帝,也不是親王,原先那些人馬已不能算是他的。


    她道:“原先那些侍衛你都帶上,我再從我府中侍衛撥兩百人給你。”


    桓煊想說什麽,長公主斬釘截鐵道:“你雖不想再當桓家人,卻還是我弟弟,我可不許你空著手去河朔。”


    她頓了頓,沒好氣道:“就算是去和親也得帶妝奩吧,我弟弟那麽寒酸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桓明珪“撲哧”笑出聲來。


    桓煊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有人巴不得去和親,可惜沒人要。”


    桓明珪道:“是,是,比不得煊公主花容月貌,邊關平靖就靠你了。”


    長公主看著弟弟的臉越來越黑,生怕他們一言不合打起來,忙岔開話題:“六堂弟先前說要去江南,不知何時成行?”


    桓明珪瞟了一眼桓煊,歎道:“拖了這半年也不知是為了誰,偏偏有人不領情,成天一副冷臉。”


    桓煊道:“自然是為了我的廚子和美酒。”


    桓明珪搭著桓煊的肩膀道:“知我者莫若子衡。”


    桓煊道:“廚子和酒都留給你。”


    桓明珪有些意外,隨即道:“你帶去河朔吧。”


    桓煊詫異道:“你不要?”


    桓明珪道:“反正我也要去河朔了。”


    長公主奇道:“什麽時候決定的?”


    桓明珪笑著抿了一口酒:“就方才,我看煊公主缺個人送親,隻有我這堂兄勉為其難走一趟了。”


    桓煊斬釘截鐵:“休想。”


    桓明珪悠悠道:“三鎮又不是你說了算,蕭將軍臨走前還盛情邀請小王有空去河朔玩呢。你不帶我去我自己也能去。”


    桓煊道:“你不是約了程徵在江南見麽?難不成要爽約?”


    桓明珪道:“我正想告訴你。”


    他從袖中取出一封疊好的信箋,揚了揚:“前日剛收到程公子寄來的書信,他從南向北遊曆,正好順道去河朔拜訪一下蕭將軍,算算日子,十月該到魏博了。”


    桓煊眉心一跳。


    桓明珪噗嗤一笑,抖開箋紙,上麵撒著金粉,繪著桃花,娟秀的筆跡寫著一首五言詩,哪裏是程徵的書信。


    他笑道:“騙你的,這是平康坊的小香雪送我的詩。”


    桓煊二話不說,一把從他手裏搶過來,三下五除二撕成了碎片。


    桓明珪的笑容僵在臉上,嘴唇哆嗦了一下:“你……你你你……桓子衡你竟然撕掉美人給我寫的情詩!此仇不共戴天!”


    桓煊掀了掀眼皮:“撕情詩算什麽,我還能撕你。”


    桓明珪冷笑三聲,忽然抓起一塊鼓樓子朝桓煊扔過去。


    桓煊立即躲開,可肉餡裏的油還是灑了他一身。


    這羊肉餡可不是隨隨做的,一股羊肉的腥膻氣,桓煊差點沒吐出來,“騰”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衝出堂屋,衝進浴堂。


    待他洗幹淨身子換了身衣裳回到席間,桓明珪已經趴在案上醉倒了。


    長公主揉了揉額角,啞然失笑:“多大的人了,還和小孩似的。”


    桓煊叫人將桓明珪扶去廂房,又讓內侍撤了食案換上茶床。


    長公主向駙馬使了個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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