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倆剛離開,先前還掛著笑的幾個婦人呸一聲,“還以為我們不知道呢,也真是活得久了,什麽事都能瞧見,賣兒子都能這麽高興還真是頭一次瞧見!”


    阮家二房要過繼兒子給大房的事在他們這可不是什麽秘密。


    “不過你還別說,要真等她兒子繼承了那座酒樓,這阮陳氏日後的福氣還多著呢。”畢竟這麽大的孩子,就算過繼到大房,自己的親生爹娘也不可能忘掉。


    “這阮家大房能同意嗎?”


    “不同意能有什麽辦法?他們兒子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阮先生又不肯離開書齋,總得有人去管啊,我可聽說了,這阮陳氏都打算好了,要是今天再不給定下,就要喊族裏的人過去了。”


    眾人一聽這話紛紛搖頭,半晌又歎道:“都是姓阮的,怎麽這兩房差別這麽大。”一個事事為別人考慮,這麽多年教書育人,從不收多餘的錢,甚至還自己賠進去不少錢,一個整日走鳥鬥雞,娶得媳婦愛算計不說,還眼高於頂,天天想著做富太太。“不過這阮陳氏的兒子倒是個不錯的,由他接管,倒也說得過去。”


    也有人感慨了這麽一句。


    眾人對阮卓白是沒意見的,加上這到底是阮家的私事,各自說了幾句也就沒再說這事了。


    ……


    阮家二房和大房的距離並不算遠,但也得走一程子路。


    母子倆約莫走了快一刻鍾才到,阮家門前也站著不少人,鎮子小,一有點風吹草動各家各戶都知道,今天一大早阮家大房派人去二房傳話,加上這幾天阮陳氏總是帶著兒子上門,是個人都知道為了什麽事了,這會看到阮陳氏和阮卓白過來紛紛看向他們。


    阮陳氏這會可不敢像剛剛那樣表現了,臉上的表情都收斂了不少,也沒跟外頭的人搭話,帶著阮卓白往裏頭走。


    而此時,隔壁霍家。


    霍如想有些奇怪地看著站在院子裏的霍青行。


    以前這個時候,哥哥早就去書院了,今天卻一直都沒動身,以為他是有事,她開口詢問,“哥哥是有什麽還沒做完嗎?”


    霍青行站在一棵柿子樹下,聞言轉身和霍如想說,“書院太吵,我在家裏默會書再走。”


    學習上的事,霍如想不懂,她也沒起疑,點了點頭,拿起膝蓋上的繡簍說了句,“那哥哥先默,我不打擾哥哥了。”


    霍青行看她又在做衣裳,皺了皺眉,知勸不動,隻能說,“別一直做,仔細傷了眼睛。”


    “哎。”霍如想笑著應了一聲,便抱著繡簍離開了。


    霍青行目送她離開,又轉身看向隔壁院子,他一個人安靜地閉目站在樹下,待聽到隔壁傳來一道溫和謙遜的男聲,這才睜開眼。


    *


    阮卓白恭恭敬敬向阮父阮母問了安,又看向端坐在另一側的阮妤,溫和道:“三妹妹。”


    阮妤也回了禮,喊了聲,“二嬸,堂哥。”


    見到這樣的場合,阮妤居然也坐在這,阮陳氏心裏是不大喜歡的,姑娘家待在屋子裏做做刺繡就好,這樣的場合哪裏用得著她?在就在吧,一點眼力見都沒有,她都站了半天了也不知道給她倒杯茶,但也知曉她大哥大嫂現在正可勁疼著她這侄女,她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上去觸黴頭,笑著應了一聲就看向阮父阮母,一副不知道為什麽來的模樣,“大哥,大嫂,你們這麽早叫我們過來是有什麽事?”


    “先坐吧。”阮父開了口。


    等兩人坐下便開門見山道:“譚耀離開也有些日子了,金香樓現在雖然有屠叔他們管著,但也不能一直這樣……我今天叫你們過來,就是為了金香樓的事。”


    阮陳氏和阮卓白來時就猜到了,但真的聽阮父這麽說,兩人的表情還是立刻就起了變化。


    阮陳氏一副馬上要做富家太太的模樣,眼睛都放亮了。


    阮卓白雖然要穩一些,但他到底也才十七,想到自己馬上期待已久的事就要成真了,端坐的脊背都挺直了,抿著唇,強行壓抑著內心的喜氣,雙手握拳放在膝蓋上,就等著阮父說完就起身改口。


    他從小就聰慧。


    讀書學習都要比別人快,也因此要比別人更早熟一些。


    可是越早熟,他就越發不忿,憑什麽阮庭之什麽都不做就能享有他想要的一切!眾人的注視和目光,還有未來金香樓繼承人的身份……所有他努力爭取想要的,阮庭之隻憑借著一個長房嫡子的身份就能輕輕鬆鬆得到。


    他沒辦法像他那個愚蠢的父親一樣認命。


    可祖宗規矩大過天,就算他再不情願,也沒辦法和祖上定的規矩對抗。


    好在——


    阮庭之並不喜歡這一切。


    他的好堂兄肆意不羈,一心想上戰場保家衛國,已經不止一次和大伯發生爭執了,從前有譚耀當擋箭牌,大伯也就沒拘束他,可譚耀死後,父子倆又重新爭執起來,他知道阮庭之的脾性,知他最是不受拘束,所以他就和他說了許多話,他說“徐家軍現在就在江陵府招募,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說“堂兄要想清楚,你這次不走,以後就再也走不掉了,難道堂兄想一輩子困在這座小鎮?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他的堂兄果然猶豫了,等他承諾他會替他照顧好大伯大伯母的時候,他就義無反顧離開了。


    他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


    阮庭之不想要受拘束,那就由他來!等他接管金香樓必定能讓它發揚光大,自然……他也會如他所承諾的那樣,照顧好大伯大伯母,哦,不,以後就是他的爹娘了。


    相比生養自己的那對蠢貨,他自然更喜歡從小儒雅溫和的大伯以及說話溫聲細語的大伯母。


    阮父阮母並不知道他們的內心活動,倒是阮妤閑來無事又仗著他們的注意力不在自己這,索性十分沒坐相地托著下巴觀察著兩人的表情,她從前開食肆的時候,沒事做就喜歡觀察人,這會看著母子倆這幅強行壓抑卻又按捺不住的表情,心裏是有些不大舒服的。


    過繼可是大事。


    若阮卓白真過繼了,就算以後他再想偏疼阮陳氏他們,名義上還是隻能叫他們二叔、二嬸,可在這樣的情況下,這對母子居然還能如此激動興奮,實在是讓人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她原本對他們並沒有什麽意見,如今卻生出一些不齒。


    又見阮卓白那副隨時都準備起身的模樣,搖了搖頭,撫著自己的衣擺端坐好。


    可惜了——


    今天,他們注定要失望而歸了。


    ……


    “我跟阿芝商量好了,決定把金香樓交給……”阿妤兩字還未落下,阮卓白就已經站了起來,他低頭躬身,強行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勉強穩著聲音說,“卓白給爹娘請安。”


    他這話和阮父口中的“阿妤”兩字同時落下。


    明明輕得如塵埃,但落入阮陳氏母子的耳中卻像是驚雷,室內驟然變得安靜下來,阮卓白似不敢置信,身形僵硬地站在原地,好一會,他才像是反應過來,一點點抬起身子,然後是頭,最後是眼睛……落在阮父身上。


    從前麵目溫和的阮父此時卻擰著眉望著他,阮母也一樣,兩人都沒想到阮卓白會是這麽個反應,心裏不禁有些說不出的別扭。


    阮陳氏也從先前的怔忡中回過神了,她沒阮卓白那麽能忍,當場就坐不住了,“大哥,大嫂,你們說什麽?!”


    交給一個黃毛丫頭?


    她是聾了還是幻聽了?!


    閑坐了半天的阮妤這才站起來,她仍是那副閑適從容的溫和模樣,看著阮陳氏的震驚和阮卓白的沉默,笑盈盈地接過話,“二嬸,我爹娘打算把金香樓交給我,您是有什麽意見嗎?”


    意見?!


    她當然有!


    阮陳氏看著阮妤這張笑臉,額頭上青筋爆跳,發作道:“大哥,大嫂!我們一家一直敬慕著你們,可你們現在算什麽意思?金香樓交給別人也不肯交給卓白!祖上雖然定了規矩,但金香樓也不是你們一家人的,你們要這樣,那咱們就讓族人都過來評評理!”


    阮父阮母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阮陳氏,又聽她字字句句皆是誅心的話,臉色不由變得難看起來。


    阮母剛要說話,阮妤就已經開了口,“二嬸覺得我爹娘是有哪裏不公嗎?”


    阮陳氏剛要回話,卻撞見一張清淩淩的小臉,阮妤平日笑著的時候就跟普通姑娘沒什麽差別,並不會給人一種壓迫感,可當她掩起笑容,抿起唇,變得嚴肅的時候就會讓人心生畏懼……阮陳氏是個不依不饒的性子,從小就跟人對罵慣了,賣菜的那些婆子都吵不過她,但此時看著阮妤這幅模樣,她竟有些發怵,嘴巴張開也吐不出一個字。


    她隻能聽到少女好聽又冷清的聲音在屋中蔓延開來,“祖上規矩,金香樓隻能由阮家長房接手,我既是阮家長女,自然也有接手的資格。”


    她平日懶懶散散好說話,但若真要不依不饒起來,照樣能逼得人無話可說。


    眼見母子倆臉色難看,她繼續說,“倒是我覺得奇怪,我兄長和我都還在,為何二嬸如此急迫要把堂兄過繼給我爹娘?”


    阮陳氏臉色大變,原本沾了怒火的話頓時變得結巴起來,“我,我……”頂著阮父阮母也變得嚴峻的目光,她咬牙道:“你一個小姑娘懂什麽?我是為了我們阮家著想!”


    “哦?”


    阮妤笑道:“可二嬸口中的小姑娘曾管過二十多家鋪子,十幾個莊園,甚至還操持過江陵府不下幾十場的宴會,管束過百來個下人,就連江陵府每年一次善濟坊的布施也都由我帶領操持。”


    “請問二嬸是覺得我不配,還是覺得身為女子者不配?”


    阮陳氏被她逼得節節敗退,此時竟不等阮卓白阻攔就脫口而出,“我就沒見過女人管酒樓的,你一個姑娘家家安安心心待在家裏繡花寫字,跑到外頭拋頭露麵,你可想過會給咱們阮家蒙羞!”她雖然身為女人卻看不起女人,這話說得不假思索,待撞見阮妤含笑的目光才覺出幾分怪異,還不等她覺出味來,阮父和阮卓白便都出了聲。


    “母親!”阮卓白阻攔不及,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阮父卻是第一次臉色陰沉,聲音含怒道:“夠了!”


    他自幼讀書,後來教書,無論何時都是一派溫和內斂的模樣,這還是他第一次發這樣大的脾氣,別說阮陳氏了,就連阮卓白也變了臉,他立刻跪了下去,“大伯,我娘不是有意的,您別和她計較!”


    若放在從前,阮父必定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今日他看著臉色慘白一副受到驚嚇的阮陳氏,冷聲道:“我阮家先祖就有女子當過家!”


    “還有——”他看著搖搖欲墜的阮陳氏,聲音愈冷,“你口中的別人是我的女兒,她比誰都有資格!”


    第15章


    霍家和阮家離得很近,尤其是他現在站著的這個位置,很容易就能聽到阮家人在堂間說的話……君子不聽隔牆言,可今日,他卻不得不當一回小人了。


    今早先生過來和他說他要晚些時候去書齋,若他去得早就替他管一下。


    如今青山鎮和他差不多年紀的都已經經曆過一次鄉試,除了在鄉試取得名次的常安,其餘人都出去務工了,留下來的那些年紀都要比他小。


    平時若阮先生有事,他也會幫著授課,他在書齋十分有威信,比他年幼的同窗也都願意聽他的話,若是放在往常,他必定會應承先生的話,可當他發覺先生還派人去阮家二房傳話,便清楚先生今日是為什麽耽擱了。


    阮家二房要過繼的事,他也早有耳聞。


    他並不喜歡多管閑事,但先生一家於他有恩,他沒辦法坐視不管,所以他留在這,就是想看下結果如何。


    他和阮卓白同過窗,知道這人性子並不如表麵看起來這般溫和,當初他勸說阮庭之的時候,他也聽到了。以阮庭之那個憨莽的性子,自是不會多想,隻怕還會認為阮卓白處處為他著想,是個好弟弟,可他卻看見了那日阮卓白眼中閃耀的異色。


    霍青行又想起阮庭之離開時的場景。


    ……


    半個月前。


    霍青行站在阮家門前,負著手仰著頭望著月,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並未回頭,直到聽到阮庭之壓低聲響的一句“你怎麽在這”,他才側過頭。


    他臉上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看著背著包袱的阮庭之,他也沒有勸說,隻是問他,“非走不可?”


    阮庭之愣了下,似是沒想到他會知曉,但也隻是一會就笑了起來,“當然!忠義王可是我最崇拜的人,他的軍隊招人,我豈有不去的道理?再說——”


    他聳了聳肩,“我既不喜歡讀書也不喜歡管酒樓,與其待在家裏氣我家老頭還不如跑出去。”


    霍青行聞言便沉默了。


    阮庭之知道他的性子,也沒多說,想著要是再不走,等他爹娘發現,他就走不了了,連忙轉身關上門,然後又從一旁的巷子裏拉出一匹早就準備好了的馬,剛要離開,看著仍舊站在月色下的霍青行,輕聲喊道:“哎,霍青行!”


    霍青行抬眸。


    阮庭之輕咳一聲,小聲道:“拜托你個事,等我走了,你幫我照顧下我爹娘唄,雖然老頭脾氣挺糟糕的,人也很強,不過還是蠻聽你這個好學生的話的。”他說著好像也覺得自己這話委實是有些麻煩人了,撓了撓頭,“二弟也說幫我了,不過你心細,有你在,我更放心些。”


    生怕他拒絕,阮庭之又說,“我也不讓你白幫忙!”


    “等我下次回來,給你帶好酒,好吃的……”見霍青行神色淡淡,阮庭之默了默,“算了,你這個人好像也沒什麽特別喜歡的。”


    他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突然拍腿道:“我給你找個漂亮媳婦吧!”他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實在太妙了,雙目驟然放亮,想揚聲又怕吵醒人,強行暗壓下來,喜滋滋地自己拍了板,“就這麽說定了,你給我照顧爹娘,我給你找媳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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