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行並不想理會他,隻是看著他問,“什麽時候回來?”


    阮庭之隻當他同意了,頓時喜上眉梢,聲音也帶了些意氣風發,“當然是等功成名就!等我帶著功勳回來,讓我家老頭子看看!嘿,先不說了,走了啊,下次回來再找你喝酒!”


    他說著就策馬離開。


    霍青行也未阻攔,隻是目送他離開才轉進自家院子。


    ……


    知道阮家二房的打算,他想過和先生通個氣,但一來先生一向疼愛自己這個侄子,恐不會信,二來他也擔心先生的身子……所以他才一直按而不發。


    若今日阮卓白真的過繼給先生,他便要同阮卓白好好聊一次了。倘若阮卓白隻想要金香樓,他不會多言,可若他想要的不止於此,那他卻不能放任他行之……可霍青行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結果,想到剛才聽到的那席話,耳邊似乎還有女子清冷的聲音在縈繞,“請問二嬸是覺得我不配,還是覺得身為女子者不配?”


    這聲音十分動人,比他曾聽過的任何樂器都要好聽。


    可這聲音也十分凜然,明明隻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好似裹藏著千軍萬馬的鋒芒,讓人不小心就會墜入她布置的陷阱。


    顯然。


    阮陳氏就墜入了。


    這會他聽著隔壁屋子阮卓白的懇求,不知怎得,嘴角竟忍不住向上翹了一下,雖然隻是轉瞬即逝的一下,但凝固於他身上一早上的氣場也終於如破冰一般,消融幹淨。


    他已聽不到少女的聲音了,可眼前卻好似能描繪出屬於她的畫麵,加上昨日,他一共見了阮妤有三回。


    第一回 是在善濟坊前,她一身錦衣華服、奴仆簇擁,正領著人在布粥,耳邊同窗與他說“瞧見沒,這就是知府家的千金,也不知誰有幸能娶到她?”


    他聽著那些人感恩戴德,也就掀起眼簾看了一眼。


    少女是很美,可那種美更像是美人如花隔雲端,美則美矣,卻像是被什麽東西束縛著、壓抑著,讓人隔著雲霧看一遭,並不會被他記入心中。


    第二回 是在書齋麵前,少女褪去從前端莊的打扮,但還是能瞧出與別人的不同,她好似不知道怕字怎麽寫,笑盈盈的走來,說著張口能氣死人的話,還一點都不知道男女大防拉住他的袖子。


    第三回 ……


    “喵。”


    小奶貓朝他走來。


    霍青行眼前的畫麵被這道貓叫聲攪碎,如煙霧一般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耳旁卻好似還殘留著少女俏皮又跳脫的一句“這你得跟我阿娘去說”……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把這些片段記得那麽深刻,他站在原地難得失了下神,半晌才搖了搖頭,垂眸看著抓著自己衣擺的小奶貓,霍青行彎下腰摸了摸它的頭,而後起身朝屋子裏走去。


    霍如想還在做衣裳,見他進來,立刻站了起來,“哥哥要走了?”


    “嗯。”霍青行點了點頭,離開的時候又叮囑,“中午不想吃就去王伯那邊買點餛飩吃,別餓著,錢都在廚房的儲罐裏。”


    霍如想笑著應好,見霍青行出門的步伐,有些疑惑地歪了頭,她總覺得哥哥看著比早上輕快了不少。


    ……


    霍青行出門的時候,站在阮家門前的一群人正在說道阮卓白母子,“這……看著臉色不大好,看來是阮先生沒同意?”


    “肯定沒啊,你沒看見這對母子的臉都難看到什麽地步了?”有人接過話,“沒同意才好啊,要不然真過繼了,這阮陳氏的尾巴不得翹到天上去?她覬覦阮家這間酒樓可不是一天兩天了。等她兒子接手了,別說什麽他以後是阮家大房的孩子,自己的親娘,他難道還會不管?再說阮家大房都是好脾氣的,就算他真去貼補也肯定不會說什麽。”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卓白那孩子的臉色這麽難看,別說,看著還挺嚇人的。”


    “不過這阮先生沒同意的話,那酒樓由誰來管啊?庭之那孩子也不在,他看著也不像是要從書齋離開的樣子,難不成……”說話的婦人突然頓住了,半晌才喃喃吐出剛才心底生出的那個念頭,“是要交給他那個城裏來的女兒?”


    “這,不是吧?她一個小姑娘家家的能管得了嗎?”


    眾人懼是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在這嘀嘀咕咕,看到出來的霍青行倒是停了話,笑著和人打起招呼,“小行去書齋啊?”


    “是。”


    霍青行停下腳步,喊了幾聲“嬸子”。


    “虎子一直惦記著你給他布置的功課,你晚上要有空就來嬸子家一趟。”一個穿著暗紅色布衣的婦人看著他笑說道。


    霍青行自是應了好,又朝眾人點了點頭才繼續往前走,沒走幾步便又聽到身後的婦人們重新說道起阮家的事,大多都是在說阮先生的女兒,聽著她們言語之間的質疑、不信,他腳下步子不停,心中卻生出一個念頭:如果是她的話,或許可以。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肯定。


    明明滿打滿算也就和她接觸過兩次,可他……希望如此。


    ……


    阮卓白母子走後。


    阮父阮母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尤其是阮父,更是沉默地端坐在椅子上。


    阮妤看著她爹的模樣,心裏不禁歎了口氣,她不信她爹真看不出阮家二房的打算,不過就算真看出了,想必他也不會說什麽,畢竟對他而言,那些都是他的血親。


    若是沒有那個規矩,恐怕他會選擇直接把酒樓拱手讓人。


    阮妤倒是也不貪這一座酒樓,她要是想開,自己也有法子開,便是錢不夠問爹娘過渡下也是可以的,但她不願阮卓白過繼到自己家,雖然隻是接觸了兩回,可她不喜歡阮卓白這個人……這人看著溫和無害,但她記得剛才在她爹問阮卓白“你有什麽意見”的時候,男人低頭攥手,口中說“沒有”,眼中卻閃過暗芒的模樣。


    年紀越大,她就越不喜歡和這些猜不透心思的人來往。她喜歡一切簡單直白的人,可以一眼就瞧見他的喜怒哀樂,要和阮卓白這樣的人朝夕相處,那可實在是太累了。


    就是不知道前世沒有她,也沒有哥哥,爹爹為什麽還是如此堅持沒有過繼阮卓白?


    是因為不想讓哥哥回來後傷心嗎?想到哥哥,阮妤覺得還是得抽時間好好跟爹娘聊聊,不過現在——她看著還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輕聲提醒,“爹爹,您該去書齋了。”


    阮父聽到“書齋”兩字果然醒過神來,“……好。”


    出口的時候才發現嗓音有些啞,他又咳了一聲,和阮母說,“把我的袋子給我。”


    等接過阮母遞給他的袋子,他才起身。


    阮妤陪著他出去。


    外頭的人這會已經沒在說她家的事了,而是在說霍青行,“小行這孩子今年也十六了,按理也到了該成婚的年紀了,也不知道他二嬸是個什麽打算。”


    “指望他那個二嬸?倒還不如咱們鄰裏鄰親的幫著看些……”有人撇了撇嘴,又歎了口氣,“小行這孩子長得俊脾氣也好,就是不愛說話。”


    阮妤挑了挑眉,她倒是沒想到會聽到這麽一遭話,看來霍青行很受這些鄰親的喜歡啊,要不然也不會幫他介紹親事了……不過,他這麽一條泥沼中的龍總有一日要飛上雲霄,怎麽可能娶這裏的姑娘?而且這一世沒有她的摻和,估計他也能和他的首輔小姐琴瑟和鳴了。


    看在霍青行前世多加照顧她的份上,她倒是願意幫他一把。


    第16章


    阮陳氏的左鄰右舍還在門口嗑瓜子說閑話,遠遠瞧見母子倆過來,奇怪地嘀咕一句“怎麽這麽快回來了”,他們這會離得遠,沒瞧見這對母子難看的臉色,還笑著喊了一聲,“阮太太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本來都準備好聽這位阮陳氏秀優越感了。


    畢竟這事,無論是對阮家二房而言,還是對他們而言,都是板上釘釘的事。


    哪想到等母子倆離得近了,眾人竟瞧見他們臉上如出一轍的難看臉色,母子倆陰沉著臉往自己家走,別說阮陳氏了,就連一向待人溫和的阮卓白也沒跟他們打招呼,而是低著頭,沉著臉,抬腳進了自己家的屋子。


    門開門合,阮卓白很快就消失在眾人眼前。


    眾人心裏奇怪,連瓜子都不嗑了,低聲道:“怎麽回事啊?難不成沒成?”


    阮陳氏本來在阮家大房受了那麽一頓瓜落,心裏就不舒服,這會聽到身後那些長舌婦嘀嘀咕咕說個不停,立刻拉下臉轉身罵道:“看看看,看什麽看!”


    “有你們什麽事!”


    她說完就怒目橫眉地進了屋,門被她摔得發出劇烈的響聲,一晃一晃的,給人一種很快就要塌下來的感覺。


    外頭的婦人們被她唬了一跳,等回過神,捂著胸口“哎呦哎呦”叫喚起來,她們也不是什麽能忍的性子,當即叉腰揚聲罵了起來,不過阮家的門已經關上了,也沒有人出來理會她們。


    “看樣子是沒成。”


    “活該她沒成,就她這個性子,要真成了還不得上天去?”


    眾人罵罵咧咧說完後又互相對視了下,一起湊到阮家門前聽牆角。


    院子裏這會就阮陳氏的小兒子阮睿廣,他正騎著他的小木馬在院子裏晃啊晃,剛剛看到阮卓白難看的臉色,他一句“哥”都不敢吐出,現在看到阮陳氏一進來,倒是立刻跑了過去,他從小被阮陳氏慣壞了,也不叫娘,就扯著衣擺嚷,“我的珍珠呢,我的糖葫蘆呢,我的小老虎呢?”


    阮陳氏每次看到阮睿廣就會和他說,等你哥哥接手了金香樓,你想要什麽都有。他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今天哥哥跟娘做什麽去,這會見人回來,自然張口就嚷著要起了東西。


    阮陳氏平日縱著他,但她今日正十分不爽,哪有空搭理他?說了句“沒有”,本來想繞過他去問問阮卓白怎麽辦,可阮睿廣皮得很,不僅不聽,還拿出了自己的殺手鐧,直接往地上一躺,哭著叫嚷起來。


    以前他隻要用這一招,阮陳氏就什麽都給他了,就算她沒有,也會去找阮家大房要。


    可今天阮陳氏不僅沒有跟以前似的把他拉起來喊“乖寶”,還抬起手往他屁股上狠狠打了幾巴掌。


    阮睿廣起初是假哭,等察覺到屁股上火辣辣的疼,倒是真的哭起來了,撕心裂肺的,把在屋子裏逗鳥的阮宏遠都逼得走了出來,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本來氣衝衝的臉在看到外頭的畫麵時一愣,雖然阮陳氏脾氣不好,但打兒子還是頭一回,出口的火氣也沒了,他皺眉問,“怎麽回事?”


    阮陳氏看到他,一下子所有的火氣都有了宣泄的對象,也不管阮睿廣了,直接走上去去打阮宏遠,邊打邊罵,“都是你,要是你今天跟我們去,你大哥能這樣對我們?”


    “你個不中用的,你自己沒本事也就算了,還害苦了卓白!現在好了,你哥要把酒樓給他那個女兒,我們可怎麽辦啊!”


    她手裏沒輕沒重,指甲又長,有好幾下打到了阮宏遠的臉上,阮宏遠白胖的臉上當即就出現幾條紅痕,手一摸居然還有血,他也不是什麽好脾氣的,當場就跟阮陳氏扭打起來。


    雖然驚訝他大哥的決定,但他一向沒什麽抱負,給誰他都無所謂——


    “你衝我撒什麽火,那酒樓本來就是我大哥的,他要給誰就給誰,你不服你自己去建一個給你兒子開啊!”


    兩人從成婚初還算過了一陣蜜裏調油的日子,阮陳氏雖然出身不好但年輕時的相貌還算不錯,最開始剛嫁進阮家的時候也伏小做低過一段日子,可後來發現阮宏遠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也就不願意偽裝了,從那之後,這對夫妻就沒少爭執。


    阮睿廣顯然也習慣了自己爹娘爭執,他也沒去管,依舊在地上撒著潑,所有的哭鬧爭吵終止於阮卓白的一聲暴喝——


    “夠了!”


    阮陳氏夫婦還有阮睿廣全都停下了動作朝聲音來源處看去,不遠處的阮卓白一身藍色錦衣,他此時再不複平日的溫和,全身散發著寒氣,眼中更是帶著極度的厭惡……見三人不敢再說,他才重新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卓白,你先別擔心,我……”阮陳氏追過去,可還沒等她進門,門就當著她的麵關上了。


    阮宏遠剛剛被自己的兒子訓了一通,正有些不高興,見阮陳氏吃癟倒是笑了起來,“早跟你們說了別去肖想不是自己的東西。”到底是怕自己的兒子聽見,他輕哼一聲也回了自己房間,沒去搭理外頭的阮陳氏和小兒子。


    ……


    “哦呦。”偷聽的幾個人見裏頭散了場,心有餘悸般拍了拍胸口,“嚇死人嘞,這阮陳氏家的大兒子平時看著脾氣那麽好,沒想到關上門居然是這副樣子。”一群人嘀嘀咕咕回去,“不過阮先生怎麽把酒樓交給他女兒了?這姑娘家能管好嗎?”


    “這要是管不好,恐怕阮家二房還有的鬧呢。”


    外頭還在說這事,而屋子裏的阮卓白仍沉著一張臉,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外放情緒的時候了,伴隨著年紀的增長,他就越清楚如何才能更受人喜歡,阮庭之頑劣胡鬧,他就偽裝成一副溫和懂事的模樣,隻要他表現得越謙遜,大伯他們就會越發對阮庭之不滿。


    可為什麽!!!


    為什麽他好不容易才把阮庭之弄走,大伯卻還是不肯過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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