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行搖搖頭,“沒事。”他原本是想問問表哥考得如何,既然沒瞧見人,便算了,左右過陣子,成績也出來了。


    “先生,嬸嬸。”


    霍青行走過去,朝他們作了個揖。


    阮母忙讓他起來,阮父也沒多說,隻是捋著自己的胡須,看似還算平靜地說道:“考完了就結束了,上來吧,該回家了。”他一副經曆慣了的模樣,撫著胡須的手卻在發顫。


    霍青行應好,讓霍如想先上去,而後看向身邊的阮靖馳,問他,“一起回去嗎?”


    阮靖馳翻了個白眼,沒理他,隻跟阮父阮母說道:“我先回家了。”


    “小馳和我們一起回去吧,伯母給你做好吃的。”阮母勸道。


    “不了,今天中秋,我得去陪母親和祖母。”要不是今天是霍青行最後一場考試,他在家裏坐不住,才不會來這個破地方,現在霍青行考完了,見他像模像樣的,應該考得不錯,他也就放心了。


    阮母聞言便沒再勸,隻是又笑著說了一句,“那回頭有空了來家中玩。”


    阮靖馳低低應了聲“好”,而後自顧翻身上馬,離開了這邊。


    霍青行目送他離開,這才跟著上了馬車。


    ……


    一個月後。


    桂花盛開之際,青山鎮有個身穿紅袍的官差騎著綁著紅綢的馬,一路敲鑼高聲喊道:“荊州霍青行,高中解元。”


    第150章


    九月十五。


    桂花早已盛開。


    青山鎮多植桂樹, 每到秋季,家家戶戶都能聞到那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氣。


    霍家院子裏也種著兩株桂樹,是早年霍如想出生的時候,霍家二老和霍青行一道種下的, 十多年過去, 這兩株臨牆的桂樹早已生長得茂密蔥鬱,綠色的枝葉之間綴滿了金燦燦的桂花穗, 隨風一吹, 那桂花香氣便在半空中散播開來, 縱使霍青行坐在屋中也能聞到窗外的桂花香。


    距離鄉試結束已經有一個月了。


    這一個月他閉門不出, 除了偶爾去先生家幫忙,其餘時間都在家中, 晨起做飯,午後看書,除了思念遠方的愛人,日子過得倒是和從前一般無二。他在鄉試結束的時候曾給阮妤寄了一封信過去, 告知了大體情況, 原是想早些回長安的,可桂榜還未發放,他也隻好按捺著性子在家中等著。


    如今他手裏握的便是阮妤的回信。


    幾張薄紙, 並未問他考得如何, 隻是把近一個多月發生的事說了一遭, 還說了酒樓比賽的情況,長安臥虎藏龍, 更不用說這次還匯聚了各個州府最好的酒樓,信中阿妤頗為遺憾金香樓隻得了第三,他正想提筆回信安慰人一番, 便聽到窗外腳步時遠時近,知曉是如想,也清楚她是因為什麽緣故走走停停,霍青行笑了笑,一邊提筆寫信,一邊和人說,“發榜的時間還早,你不必著急,先回去歇息。”


    霍如想本以為他在看書,並不敢打擾,聽到這話倒是匆匆走了幾步,沒進去,隻在窗前嘀咕道:“我聽伯父說應該就是這兩日發榜來著。”


    她瓊鼻輕皺,紅唇也緊緊抿著,一臉擔憂的模樣,待瞧見窗邊提筆寫信的男人,又忍不住問道:“哥哥就一點都不緊張嗎?”


    要說緊張,倒也不是沒有。


    第一次踏進那個貢院的時候,他也是緊張的,可當他坐在那個位置,拿起筆的時候,緊張的情緒也就煙消雲散了……至如今,於他而言,考試已然結束,再緊張,成績也在那了,不會更改也不會變動。


    而且他也相信自己,不至於名落孫山。


    “緊張,不緊張,也都這樣了。”霍青行提筆在回信上寫下最後一個字,語氣仍是一貫的從容,他就一個人靜坐在椅子上,半開的軒窗外少女蹙著眉,而他神色閑適淡然,在金秋陽光的折射下微微低頭,墨色長發半披在身後,寬大的袖子也因手勢而垂落於桌上。他把手中毛筆置於洗筆池中輕輕晃了幾番而後懸於架子上,頭也不抬地安慰霍如想,“好了,你先回房歇息吧。”


    霍如想因他這一番從容,原本縈繞於臉上的緊張倒也慢慢散開了一些,她輕輕應一聲“好”,正要回房,忽然聽到外頭一句伴隨著敲鑼的高聲,“荊州霍青行,高中解元!”


    轉身的動作猛地停住。


    她似不敢置信,小臉朝著大門的方向,待又聽人喊了一聲,這才回過神,她轉身看向霍青行,激動道:“哥哥!你,你中解元了!”


    霍青行正在折信,聞言,長指微頓,臉上也有短暫地失神。


    大門被人拍響,外頭有人高喊,“霍解元可在?”


    霍如想連忙應道:“在,在!”而後頭也不回丟了一句“哥哥,我去開門,你準備下快出來!”然後就小跑著朝大門跑去,行動之間全不見從前的怯懦……霍青行看著她跑開的身形,兀自笑了一會,等到大門打開,他輕輕捏了兩折信紙,似是想傳遞給人什麽一般,又像是要從它的身上拿走什麽力量,他足足捏了有一會才鬆開,待仔細妥帖地置於桌上後才扶著衣袖起身。


    窗外陽光正盛,不見前幾日的秋雨,是難得的豔陽好晴日。


    霍青行看著門外堆聚在一起的人,在那些豔羨、驚訝、亦或是含著祝福的注視下,神色從容謙遜,腳下步子不疾不徐,並未與往常有絲毫不同。


    身披紅袍的報喜官被人簇擁著,神色頗有些倨傲,待瞧見霍青行,倒是立刻迎上前,恭恭敬敬朝人拱了個手,“解元老爺。”


    “不敢。”


    霍青行微微側身避讓開,也同樣回了個禮,客氣道:“多謝大人跑這一趟。”


    報喜官來前已經給不少人家送過信了,也見過不少高中舉人的模樣,本以為這拿了第一的解元老爺必定會春風得意、傲氣凜然,不想竟是這樣謙遜的一個溫潤後生,他心中滿意之餘又有些驚歎,能在大盛之時如此寵辱不驚,想必這位解元老爺日後前程還大著呢,思及此,他說話便更為恭敬客氣了,“解元老爺不必客氣,這是小的應該做的。”


    他還要去別家報喜,不能耽擱。


    等霍青行給了銀子,推拒幾番後便笑著離開了。


    等他走後,原本侯在一旁的左鄰右舍紛紛湧上前,七嘴八舌跟霍青行道著喜……霍青行一應聽著,溫聲道謝,餘光瞧見被阮母扶著站在一旁的阮父,神情才微微一凜,他穿過眾人走到阮父麵前,長長作了個揖,沉聲,“學生不負老師厚望。”


    阮父平時很少外露自己的情緒,如今聽到這番話竟忍不住雙目泛起淚花,他抬起微顫的手覆在霍青行的頭頂,啞著聲,竟隻能吐出幾個“好”字。


    他年輕時也曾想入朝為官,報效國家,不想在科舉失利,幾次都名落孫山。他雖沮喪難過,卻沒有一蹶不振,既然科舉中不了,他就去培養學生,讓青山鎮更多的孩子可以走出這個小鎮,去往更廣闊的世界。


    可惜這麽多年——


    他傾囊相授,唯一一個高中舉人的學生,性情又過於狡詐貪婪。


    好在……


    好在他最滿意的這個學生如今終於高中舉人!


    他不負眾望,高中解元!


    他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他這學生一定能入朝為官,為大魏效力!


    “……快起來。”他親自扶人起來。


    阮母看著師生二人,拿袖子擦了下泛紅的眼睛,而後看著眾人笑說,“明日我們家給小行辦賀喜宴,大家夥可一定記得來啊!”


    旁人哪有不應的道理,紛紛應好。


    ……


    而此時的江陵府阮家。


    阮靖馳今日沒出門,一大清早就派了小廝出去打聽消息,這會雖然陪著阮老夫人,但顯然心思並不在這上麵,時不時就揚長脖子往外頭看。


    阮老夫人隻當他是要出去玩,撚著佛珠笑道:“你要想出去玩就出去吧。”


    她這孫兒近來乖巧了不少,她也不想日日拘著他,沒得損了少年心性。“再過一陣子,我們就要舉家搬到長安了,你若有要好的朋友回頭就請他們來家中吃飯,也算是跟他們好好告別了。”


    阮靖馳:“沒想出去玩。”


    阮老夫人挑了下眉,“沒想出去玩,怎麽一直看著外頭?”


    “今天不是鄉試發榜嗎?我在等消息呢。”阮靖馳解釋了一句。


    阮老夫人聞言,神色微怔。


    鄉試發榜,那個孩子……不知考得如何?


    阮靖馳沒瞧見她臉上的怔忡,依舊看著外頭,待瞧見歲秋領著一個小廝近來,立刻起身問道:“怎麽樣?”


    小廝是一路跑著回來的,這會還氣喘籲籲,好歹勻了一口氣答道:“少爺,那位霍公子高中,高中解元了!”


    “當真?!”


    阮靖馳雙眼一亮,沒忍住,平時不好惹的臉上也綻開一抹笑容。


    見人點頭應是,立刻大手一揮,剛要喊人賞錢,發覺自己是在祖母這,不好擺這個譜,可歲秋玲瓏心腸,哪裏瞧不出他要做什麽?笑著說,“我帶小廝下去領賞。”


    說著便領著小廝下去了。


    阮靖馳看他們下去便轉身去看阮老夫人,見她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竟連佛珠都不轉了,喊了人一聲,“祖母?”


    “嗯?”


    阮老夫人抬頭,神色還是從前那副慈祥和藹的模樣,“怎麽了?”


    阮靖馳奇怪道:“該我問您怎麽了,您在想什麽呢?”


    “沒什麽。”阮老夫人笑著搖搖頭,“你去給你姐姐寫封信吧,她若知曉,肯定高興。”


    阮靖馳原本就有這個打算,自然點頭應了,要走的時候忽又聽到身後傳來一句問話:“小馳,那個孩子……如何?”


    “哪個?”


    阮靖馳駐足轉身,等反應過來說的是誰,先是很不高興的一撇嘴,然後揚起下巴吐槽道:“跟個木頭似的,一點都比不上表哥,也不知阮妤怎麽就看中他了?”


    阮老夫人知他口是心非,笑道:“那你還這般緊張他的成績?”


    阮靖馳臉一紅,也不知是惱還是羞,張口就說,“我那是為了阮妤那個笨蛋!她要是嫁得不好,豈不是要被人笑話?!”被祖母那雙慈祥的笑眼看著,又有些說不下去,最後撇過頭,甕聲甕氣說了句,“也還行吧,反正我看阮妤和他在一起挺開心的。”


    “祖母怎麽突然想起問他了?”


    阮老夫人撚佛珠的手一頓,隻一瞬,又笑道:“你姐姐喜歡的人,我怎能不提前了解下?好了,你先下去吧。”


    阮靖馳哦一聲,倒是真沒再問,說了句“我寫完信來陪祖母用午飯”就轉身離開了。


    阮老夫人看著他離開的身影,手中佛珠依舊不緊不慢地轉著,神色卻有些發沉,看來有些答案……隻能去了長安才知道。


    *


    半個月後。


    霍青行帶著阮家二老以及譚柔姐弟和妹妹如想踏上去長安的歸途。


    這半個月,他先後去林知縣和許家道了謝,又去了應家看了應天佑和應家二老,而後又在阮家謝了左鄰右舍這些年的照顧,嶠山鎮的外祖家也走了一趟,雖然早前有過嫌隙,但到底爹娘出事的時候,他們也曾伸手幫忙,不論這幫忙是不是含著其他心思,他如今快去長安,日後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怎麽說也該去探望一番。


    去的時候才發現外祖家變了不少。


    尤其是外祖母和舅母李氏,她們從前性子倨傲,從不拿正眼看人,如今不知是不是表哥有了變化,加之這次並未高中,村子裏閑話不少,她們倒是變得沉默了不少。


    其餘季家的人也變得內斂了不少。


    霍青行覺得這並不是一件壞事,唯獨可惜表哥這次沒有高中。


    不過走前,他曾和表哥聊了一番,發覺他並未氣餒,眉宇之間也沒了以往的陰霾,甚至還笑著和他說決定三年後再試一番,讓他先在長安站穩腳跟,日後高中再來見他…他便未曾多說,隻留了自己準備的題集。


    ……


    城門外。


    應天暉笑著跟他碰了酒,朗聲道:“這一去不知何時再見,我就在這祝你從此青雲直上、一帆風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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