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行點點頭,喝下應天暉遞給他的酒,看了眼他身後的馬車,也笑著說了一句,“我也祝你得償所願。”


    他意有所指,應天暉怎麽可能聽不懂?


    看了眼身後和譚柔告別的杜南絮,輕咳一聲,嘴角卻沒忍住翹了起來,帶著些曾經少年時的意氣風發,明明還沒進展和把握,他卻一點都不擔心,仍揚著下巴和人說,“你就等著喝我們的喜酒吧!”說著又笑道,“你可別做了大官就不認我這個兄弟,要真這樣,看我不去長安把你痛打一頓!”


    霍青行看著他,語氣認真,“你若成婚,天南地北,我都會趕回來為你慶祝。”


    應天暉和他對視一會,臉上的笑一點點散去,終於帶了一點離別的不舍,他沒說話,隻是突然上前,拿拳頭捶了下霍青行的肩膀,沉聲,“好好照顧自己。”


    等霍青行點了頭,不再多說,朝身後阮家二老坐的馬車過去,和他們告別。


    又過了一會。


    霍青行看著應天暉和杜南絮,揮了揮手,而後在他們的注視下翻身上馬,驅馬於馬車前,秋風拂過,他的衣袍獵獵作響,而他始終望著前方,目光溫潤而堅定。


    第151章


    應天暉和杜南絮目送他們離開, 遲遲不曾收回目光,直到那幾輛馬車一點點變成縮影,瞧不大見了,應天暉這才轉身, 和身旁的杜南絮說道:“我們也回去吧。”


    “好。”


    杜南絮點點頭, 轉身向馬車走去。


    她今日出行並未帶丫鬟,就連車夫也在出發的時候被應天暉想法子趕走了, 這會她正想自己扶著車轅上去, 便瞧見身旁應天暉遞過來的手。


    那隻手一如記憶中寬厚, 修長的手指即使還未碰觸也能感受出它的有力, 因為習武而留下的繭子給人一種很有安全感的感覺。


    仿佛隻要握住這隻手,這世間再大的苦難也能輕易邁過。


    杜南絮看得目光微閃, 她曾不止一次握住過這隻手。


    她少時貪玩,總愛女扮男裝偷偷跑出家玩去,應天暉是她爹給她請的護衛,自然是她到哪裏, 他就跟到哪裏……最開始認識他的時候, 他還很傲氣,明明離家出走,身上一點錢都沒有, 隻能被迫到她家做護衛, 偏偏總是整日抱著一柄劍, 睥睨看她,仿佛給她當護衛是件很丟人的事。


    可她就喜歡逗他。


    每次看著他那張冷冰冰的臉開始龜裂的時候, 就是她最開心的時候。


    她那會一點都沒姑娘家的樣子,玩累了就往地上一躺,要他把她扶起來, 他若不肯,她就直接抓著他的衣袍一點點攀上去,最後牢牢握住他的手,每當那個時候,應天暉總會被她弄得麵紅耳臊,惱著罵她“不知羞恥”,當她站穩就跟碰到什麽燙手山芋似的立刻甩開她的手,跳到一旁。


    後來逐漸熟悉了。


    不用她開口,應天暉也會彎腰扶起她,隻是那張英氣的臉總喜歡板著,還愛跟她爹似的教訓她,“你整日男扮女裝,哪有一點姑娘家的樣子?”


    那會她說了什麽?


    她說:“等我嫁了人,就不能這樣玩了,可不得趁著還沒嫁人多玩幾年?”


    好像就是那次之後,應天暉再未阻攔過她,甚至有時還會主動帶她去一些她曾經從未去過的地方。


    那段時間,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她年幼喪母,爹爹又周轉忙於幾個鋪子,弟弟因為體弱,並不愛走動。應天暉來到她身邊之前,她從未這樣快活過。


    她曾以為他們能一直如此。


    爹爹不拘小節,門第在他眼中並不算什麽,而且她也不覺得應天暉哪裏差了,他其實是個很有抱負的人,剛熟悉的那會,她曾問過他,“你以後想做什麽?”


    他答:“仗劍天涯,保護弱小,或是從戎一生,保家衛國!”


    後來她嫁了人,他回了家。


    他沒有仗劍天涯也沒有從戎一生,而是選擇在這個他們都熟悉的地方當一名捕快。


    ……


    她遲疑了那麽久。


    可身旁的那隻手始終懸在半空,沒有收回。


    就如這些年,他們相見時的每一次一般。隻是以往她從來沒有把手遞給她,這次……她神色微動,最終到底是沒有拒絕,像年少時那樣,滿懷信任的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這是他們分開之後,她第一次和應天暉有身體上的接觸。


    她有些緊張,尤其指尖觸碰到他蓬勃有力又炙熱滾燙的胳膊時,更是忍不住想收回,可瞧見身旁男人不敢置信的神情,似乎沒想到她會真的放上來,杜南絮原本還有些緊張的心情忽然一掃而盡,嘴角也忍不住向上翹起一些。


    她沒收回。


    那隻記憶中還不甚有力的胳膊到如今即使透著衣衫也能感受出它的遒勁有力,她甚至能感受到那藏在衣衫下的脈動,一下一下,也在瞬間點燃了她那顆沉寂多年的心髒。


    她就這樣握著他的胳膊,一步步踩上馬車。


    直到上了馬車,瞧見男人還呆怔著站在外頭,她坐在馬車中問,“還不走?”


    應天暉這才反應過來,啊一聲,忙道:“這就走。”他說著也跟著上了馬車,神情卻還是有些不敢置信,想了想,到底沒忍住回過頭,輕聲問她,“阿絮,你……”


    “什麽?”杜南絮挑眉。


    應天暉看了她一會,嘴唇一張一合無數次,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沒什麽。”年輕時什麽都敢說,什麽都敢做,如今終究是有些怕了,倒不是不敢做不敢說了,隻是怕她不高興。


    他好不容易才能重新陪在她的身邊。


    雖然還無名無分,但終究也是一個進步,要是問出的話惹她不高興,那豈不是連這個福利都沒了?所以縱使心中再多疑問,他猶豫一瞬,還是沒有開口。


    他轉身。


    正要驅馬前行,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杜南絮的笑嗤,“傻子。”


    這是應天暉這幾年來,第一次聽到她這樣輕快的笑聲,他回身,怔怔看著她,還未開口便又聽她問道:“應天暉,你那年說帶我回家見雙親,這話還算不算數?”


    “……什麽?”


    “我說——”杜南絮仍笑著,一字一句,把先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問他,“你什麽時候帶我回家?”見他還傻乎乎地看著自己,又挑了下眉,“還沒聽到?那算了……”


    她作勢要放下車簾,卻被人握住手。


    男人帶著炙熱溫度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腕,她被熱度一震,抬頭,眼前是一張剛毅英俊的麵龐,比年少時青澀的他要成熟許多。


    “你說的是真的嗎?”


    他的目光灼熱,聲音卻有些沙啞,含著怕戳破美夢的小心翼翼。


    杜南絮忽然就不忍逗他了,她任他握著自己的手,和他對視,點點頭,“是真的。”


    她曾在兩情相悅的時候為了不得不承擔的責任而選擇放棄他,本以為他們這一生隻是有緣無分,沒想到男人竟一直守著年少時的承諾,而今……她終於恢複自由,擁有了再次選擇的機會。


    這次。


    她再也不想放棄他了。


    晨光恰好,有碎金色的光芒從雲層破空而出,杜南絮忽然把臉埋在他滾燙的脖頸處,啞著聲,恍如年少時,那時她每每出去玩的精疲力盡,最後總要賴在他的身上,撒著嬌要他背她回家。


    如今,她抱著他,破開這幾年的歲月,猶如年少時那般,輕聲說,“天暉哥哥,帶我回家吧。”


    ……


    一刻鍾後。


    馬車進城,去的卻不是金香樓,杜南絮挑簾問他,“不回酒樓嗎?”


    “不回。”男人即使沒有回頭,杜南絮也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那高高揚起的聲音裹著藏不住的高興。


    杜南絮蹙眉,“那去哪?”


    應天暉忽然轉頭看她,揚眉笑道:“當然是帶你回家。”


    “什麽?!”


    杜南絮一怔,等反應過來,又急又羞,腦道:“應天暉,我說和你回家也不是今日啊,我東西都還沒買,怎麽見伯父伯母,你快送我去酒樓!改日約好日子,我再和你去拜訪伯父伯母。”


    “我不。”


    不顧杜南絮的拍打,馬車繼續堅定地向留蘭鎮駛去。


    杜南絮拍了一會也累了,看著麵前這道挺拔頎長的身影,那個從前即使佯裝瀟灑也帶著落寞的身影,今日被金光籠罩,仿佛又變得和年少時那個驕傲的少年一般。


    她看了一會,忽然笑了起來。


    罷了。


    隨他去吧。


    *


    長安。


    攻打大秦的計劃已經下來,徐家父子照舊打頭陣。


    今日正是他們要出發的日子。


    徐之恒辭別蕭母後如往常一般到徐長咎的書房找他,剛到那邊就看見羅定從裏頭出來。


    “世子。”羅定朝他拱手。


    “嗯。”徐之恒點點頭,看他行裝並不是要出征的樣子,微微皺眉,“羅將軍這次不跟我們一起去?”


    羅定是父親的親信,也是雲南王麾下舊部,這麽多年,無論父親到哪,羅定都會跟到哪。


    前世攻打大秦時,羅定也在。


    “屬下這次還有別的任務,需要待在長安。”


    徐之恒聞言便未多說,點點頭,目送他離開,推門進了書房,未開窗戶的屋內不甚明亮,而昏暗的光線中有個挺拔的身影正背對他,他的父親如從前每次出征前一般,正低頭擦拭他的長刀。


    他穿著一身陪伴他多年的黑甲,外係銀色披風,身形高大,卻不威猛。


    他父親少時讀書,是許多人眼中的翩翩公子,一手文章不知讓多少大儒驚歎,都道他日後入朝為官,必定是文人楷模,要不是看山河破碎,他的父親不一定會握起這把長刀。


    他年幼時,祖母總遺憾父親選擇了祖父的道路,說他要是不從軍必定會成為世家典範。


    可他卻覺得這樣的父親很讓人欽佩。


    就像如今,他背對著他,可僅僅一個背影就讓他覺得安心。


    “來了。”


    徐長咎聽到聲音,沒有回頭,仿佛知道是誰,他那張被包裹在頭盔下的臉堅定剛毅,擦拭長刀的動作卻十分溫柔。


    徐之恒同他一樣,都是黑甲、銀色披風,那張從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因為多了一世的記憶褪去從前的青澀,也變得堅毅起來,他並未過問羅定的安排,行禮後便說,“父親,該出發了。”


    “好。”


    徐長咎應一聲,依舊沒有回頭,待又擦拭一遍長刀,這才握著刀柄轉身,陽光穿過大開的門戶投射到這昏暗的室內,這把曆經滄桑的長刀反射出雪霜般的光芒,而這位從少年時就開始征戰的中年將軍身形依舊挺拔。


    從他身上仿佛能看到一句詩,“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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