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謐強自鎮定,整理好呼吸和心率,才將手機塞回枕頭下方,闔緊眼皮,專心數羊催眠並自我安慰,“一二三四五明天還要拍攝睡吧睡吧別想了遺忘吧沒事的人生總要有很多尷尬時刻的六七八九十……”


    —


    與此同時,張斂靠坐在床頭,視線鎖定在「“周謐”拍了拍你」這行灰色小字上麵。


    他隨手搓了下蓬鬆的頭發,勾唇,把手機擱回床頭櫃。


    熄燈躺下後,他又拿起手機,再次點進周謐微信,看了眼同樣的六字提示。


    後來,第二天起床,他在自己不由自主的動作裏暗暗起誓並告誡:這真的是最後一遍。


    第63章


    第二天的拍攝很順利,臨近正午,周謐接到季節的電話,說他昨天喝得不省人事,被朋友送到bar附近的家裏了,現在才醒,問她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飯。


    他在通話裏很抱歉。


    周謐沒有任何負麵情緒,隻看眼棚內:“估計一點左右結束。”


    季節問她場地地址。


    周謐如實相告。


    下午一點出頭,拍攝團隊呼朋引伴地約午飯,也問周謐要不要一道。


    周謐搖搖頭,說自己男朋友一會來接。


    年輕的男攝影師遺憾地聳了下肩膀,“這個答案真是讓我心碎。”


    周謐莞爾。


    季節來得很準時,他今天竟然換了輛跑車,白色的carrera gt,是非常契合他個人氣質和外形的款式。


    坐上副駕後,周謐有些奇怪:“你換車了?”


    季節彎彎唇:“不是,我車還在酒吧停車場,這我姐的車,急著過來接你,我就跟她借著開了。”


    他打量起自己女朋友:“今天沒化妝麽。”


    周謐抬手摸了下自己臉:“是啊,昨天忙到好晚,太累了,想多睡會,擦了個防曬就過來了。”


    “素顏也很漂亮,”季節收回視線,開車上路:“昨晚忙什麽呢?”


    周謐一五一十跟他描述了下,但她簡略了張斂的那部分,生怕季節多想,她隻用公司一位男同事來代稱。


    季節側來一眼:“你應該在電話裏跟我說清楚的,bn老板的二兒子我認識,以前留學我們經常玩到一起,我幫你打個電話就行了。”


    周謐努了下嘴:“看你玩那個開心,我怕打擾你興致。”


    季節歎氣:“你怎麽這麽乖呢。”


    “對啊——”周謐說:“我一直是這樣呀。”


    周謐沒想到,季節竟然直接將她帶去了她親姐家裏。


    獨棟的大洋樓是唐頓莊園裏才該出現的膏黃色尖塔古堡,四麵環繞著廣袤的草坪與濃鬱的鬆林,沿路的溫室花房遠遠看過去像隻塞滿繽紛絲緞的玻璃盒子。


    被管家迎著走進屋子裏,周謐開始後悔自己今早為什麽要偷懶不化妝。


    這種懊惱在見到季節的親姐——季念後就更為強烈了。


    季念是短發,穿著酒紅色的修身裙子,相貌明豔,身材窈窕,皮膚緊致無暇,三十五歲的年紀看起來絕對不超過二十五,而她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氣質也跟季節截然不同,身上階級感很重,完全不介意讓人發覺她的優越度與攻擊性。


    但她一開口,周謐的直覺認知又變成了錯誤判斷。


    她很友好:“你就是謐謐子?我們上次三排過。”


    周謐回憶了一下:“你是別打你……?”看到本人後她忽然不太好意思說她遊戲id了,因為反差略大。


    季念欣然坦誠地接話:“是的,我是「別打你爹」。”


    周謐:“……”難怪聲音那麽耳熟。


    一番招呼,三人在雕花木桌邊坐定,季念讓人上了些極其精致的茶點。


    季念勾起野草莓圖案的骨瓷杯,抿了口,笑眯眯:“下午一起開黑吧。”


    季節捏了隻淺綠色的糕點放嘴裏,含糊:“下午我走了。”


    季念立馬晴轉陰,語氣跟要拎自己弟弟耳朵似的:“什麽意思啊你。”


    周謐說:“我下午也要回拍攝場地。”


    季念說:“你怎麽還讓你女朋友這麽辛苦呢。”


    周謐無語一秒,解釋:“不辛苦啦,季節很照顧我。”


    季節瞟了眼周謐:“我想讓她換工作啊。”


    季念說:“讓她來我這吧。”


    周謐眨巴眨巴眼。


    季節雙手交疊,姿態閑散:“我正要跟你說這事。”


    他歪了下頭,微微笑:“我姐現在主理一個服裝品牌,你可以去營銷部門,也跟你職業方麵的喜好相投。”


    周謐麵部僵滯一下:“啊?你都在安排了嗎?”


    “對啊,”季節沒有否認:“自從你說打算年後離職我就在考慮哪裏最適合你,想想還是我姐這邊最好,所以今天帶你來見見她,混個臉熟,以後也方便照應你。”


    他撐著臉,側頭看回去:“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春節了,是不是該考慮跟你leader提一下辭職的想法了?”


    —


    當晚,周謐以整理東西為由回了趟家,打算在那邊住一晚。


    她莫名害怕回公寓後季節又要催問她有沒有打離職報告,所以選擇避離。


    身體裏擠滿了亂七八糟的,複雜的情緒,仿佛在把她的肢體往四麵八方扯拽,仿佛一種力道甚微卻綿長的緩刑,讓她逐漸土崩瓦解,麵目不清。


    女兒好些天沒歸家了,湯培麗有些意外,詢問季節有沒有陪同。


    “他在公司呢。”周謐目不斜視,拎著手提包往臥室走。


    湯培麗看她一眼,半信半疑:“你是不是跟季節吵架了?”


    周謐回眸:“沒有好嗎?”


    湯培麗跟在後麵,絮絮叨叨:“我現在看你回來就害怕,你別又弄得跟之前一樣,一場感情都談不好,到頭來全都灰溜溜地跑回來。你媽年紀雖然不大,也經不起被你這樣折騰,丟不起這個人。小季這個男孩子很不錯,好好把握住。”


    周謐咬肌一緊,忽然失去語言能力。


    夜晚降臨,周謐洗過澡,在客廳跟季節打了個不到三分鍾的短視頻,才趕跑湯培麗在臉上擺了一晚上的疑神疑鬼。


    回到臥室,周謐雙手托臉,茫然地在筆電前坐了很久。


    醒神後,她打開珍妮微信,打字直敘來意:妮兒,我年後可能要離職了。


    珍妮幾乎是秒回:?


    她居然也自打臉地用了多個標點符號:??????????


    周謐說:你放心,這一個月交接期我會竭忠盡智地把手裏兩個項目做完,尤其是bn,我一定會好好完成。


    珍妮很快平靜,隻問:原因?


    周謐雙眼偏離屏幕幾寸,失焦地想了會,最後選擇坦誠:我男朋友不太想我再待在奧星。


    珍妮回了個[憨笑],不知是被這個理由逗笑,還是在嘲諷她。


    然後她迅速而有條理地交代:到企業微信後台【人事】那欄申請離職,hr看到會處理,不過我猜你大概率要被找談話,記得堅持初心。


    看到最後一句,周謐確定她那個笑臉表情確實是在譏誚。


    她一個字都沒反駁,隻輕吸一口氣,道了聲謝。


    周謐打開離職界麵,開始選擇部門,組別,擬離職日期……


    一欄接一欄地仔細確認好,她往下拉拽,雙手覆上鍵盤,準備仔細撰寫自己的離職原因。


    大腦忽然一片曠蕪,狂風肆虐,迷花了眼,讓她難受到極點。


    周謐最小化掉這個窗戶,目光僵結在電腦屏幕上,像片毫無波動的死海。


    忽然,她在桌麵圖標上瞄到一個pdf文件,名字是【奧星求職簡曆】。


    周謐神思一凝,滑著鼠標將它點開。


    她整個人僵住。


    她的一寸照貼在至高處,裏麵的女孩正看著她笑若燦陽。


    她兩邊頭發夾在耳後,麵孔元氣,眼瞳澄亮,似對未來充滿希冀。


    周謐雞皮疙瘩起立,奧星大半年的經曆曆曆在目,她的大腦仿佛重新被激活。


    她想起為了進奧星開始精心運營公眾號,日日夜夜反複觀看學習各種廣告案例的那個自己;想起通過麵試後在樓下樹蔭裏轉圈,恨不能手舞足蹈的那個自己;想起第一次做日報受到批評與指教時微微臉紅的那個自己;想起在會議室啟齒提出創意,哪怕磕磕巴巴也走出第一步的那個自己;想起與客戶通話後微微汗濕手心的那個自己;想起翻看團隊每一個提案ppt時情緒激蕩的那個自己;想起前leader葉雁失戀那個早晨轉瞬即逝的眼淚,和被她的脆弱勇敢打動的那個自己。


    最後,她想起自以為最糟糕的那半個月,張斂從自己的電腦裏把同一份簡曆拿給病床上的她,對她說:


    “回憶一下做簡曆時的心情,確定自己到底要什麽,別因為任何事輕易轉移。”


    不知何時,淚早已漫布全臉。


    周謐雙手狠抹一下眼睛,霍然從椅子上起立。


    她頭也不回地跑出家門,也不管湯培麗在背後急吼吼喊了什麽,她打車去了公司附近的高級公寓,夜風凜冽,她一路狂奔著衝上了樓。


    打開門後,沙發上的年輕男人明顯被她隻穿著睡衣又麵紅耳赤的狀態嚇了一跳,當即起身走近,關切問:“寶寶,你怎麽了。”


    娜可與露露也一齊蹭過來。


    周謐退後一步,急劇地喘息,上氣不接下氣:“季節,我不想辭職。”


    季節愣住,眉心微微蹙緊:“你白天不是才答應要辭職了嗎?”


    周謐吸了下鼻子,眼眶再度灼熱:“是,但我還是想留在奧星。”


    季節眼光暗了幾度:“我已經給你這麽長時間考慮了,也以為你已經想清楚了,結果怎麽突然反悔呢,需要這副樣子衝過來。”


    也是這句話,徹底擊潰了周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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