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一出,無人不在惋惜她,畢竟,明明眼看著就能當上皇後了,卻這樣淒慘的香消玉殞,淒慘地死在這汖城的冬天。


    連全屍都沒有留下。


    賀乾淵得知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以後了,河西偏遠,急信加緊快馬從汖城來,也要花費不少時間。


    齊宮已經易主,那一刻,賀乾淵本在批閱奏折,卻在聽到消息的那一刻,生生地折斷了筆。


    他抬起眼,半晌都說不出來一個字。


    待終於反應過來,賀乾淵惡狠狠看著帶來消息的士兵,他的聲音裏盡是淬了毒的陰狠,“當真?!”


    “皇上,千真萬確,皇後的屍體都燒焦了……”傳信的士兵話音未落,突然隻覺得胸口一沉,竟然是賀乾淵抬腿踢了他一腳,令她不由得住了口。


    好在賀乾淵並未用盡全力,他隻一邊大步往外走,一邊陰冷的眼睛瞥過傳信的那個士兵,“若有半字虛假,我定將你碎屍萬段。”


    看到賀乾淵往前走,秦羽在賀乾淵身後焦急跟上,“皇上,您別去了,汖城那邊,我去看看吧?”


    “我親自去。”賀乾淵說著,已經有宮人為他牽來馬。


    秦羽想要阻止,“皇上,慎王建立的南齊尚在蠢蠢欲動,您這樣一走,最快也得兩個月,臣怕京城局勢不穩。”


    “蜉蝣撼樹罷了。”賀乾淵已經翻身上馬,他眸色湧動,看不真切,聲音也喑啞下來,“我要去看看阿棠……”


    他不相信,他絕不相信!


    這一刻,賀乾淵突然湧上一股不真實的感覺,似乎林枕棠真的已經死了,死在那麽寒冷又遙遠的地方……


    不,在看不到林枕棠的屍體之前,別人說什麽,他都不會信。


    突然,“咯——”的一下,賀乾淵吐出一大口血。


    “將軍——”秦羽看了個真切,他想過去攔住賀乾淵的馬匹,卻眼睜睜看著那人一拍韁繩,越走越遠。


    賀乾淵雖然吐了一口血,卻渾然未覺,他一騎絕塵,衣襟上盡是淋漓鮮血,身後秦羽的呼喚他根本沒有聽到,滿腦子都是林枕棠的模樣。


    她怯生生看著自己,明明是害怕模樣,眼底卻帶著勾人之意。


    是了,她一直都在虛與委蛇。


    可是,盡管如此,她依然是自己的妻子,而結發妻子,是誰都無法相提並論的……也就在這時候,賀乾淵才驚覺,原來,他已經這樣愛著表妹了。


    若是當初,他能對表妹溫柔些,關懷些,他把阿棠能時時刻刻帶在身邊,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說起來,表妹沒了,那這天下,似乎也沒什麽意思了。


    那瞬間,除了林枕棠,他再誰也想不到了。甚至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穿得是一件單衣。


    寒風凜冽,吹得人渾身僵硬,賀乾淵卻什麽也想不到,他隻希望馬快些,再快些。他要趕緊看到林枕棠。


    秦羽看著賀乾淵的背影,他一聲低歎。


    自然地,秦羽也不想聽到這個噩耗,但事已至此,皇上應該好好思忖,而不是方寸大亂。畢竟這局勢不穩,將軍若這麽離開兩個月,簡直等於此時把萬裏江山拱手送人。


    說起來,將軍從來都是有條不紊、波瀾不驚的。他跟在將軍身邊這麽多年了,還從未見賀乾淵如此失措過。


    想到這裏,秦羽歎了口氣,然後向身邊人道:“將軍有事外出,千萬要死守消息,不可泄於外人。再有,你讓衛稷同來陪伴,而其他的將軍坐鎮京城,聽將軍信令就是。”


    既然賀乾淵已經心神不定,什麽都考慮不到,那麽自己就得努力思慮使得萬事周全。


    秦羽吩咐完了,便也騎馬而去,追隨賀乾淵。身為親兵,主子身邊是一步也不能落的。


    一行人風塵仆仆,明明是一個月的路程,但賀乾淵不眠不休連著跑了十八日,累死了五匹馬,終於還是到了。


    到了將軍別苑,賀乾淵跑著進了府,卻看到滿屋素白。


    那一刻,賀乾淵停下了腳步。


    “阿棠、阿棠……”他輕聲開口,嗓音因許久沒說話而顯得沙啞,“朕的皇後,在哪?”


    眾人都知道,他說的是皇後的屍首。


    屍首已經燒成了黑炭,什麽也看不出來,此刻正靜靜停屍在正廳西側的坎穴中。


    賀乾淵沒什麽表情,但他腳底下卻踉蹌著,明明隻有幾步路,卻好半天才走過去。


    他怕,他怕極了!


    說起來,這輩子,賀乾淵看過那麽多具屍體,但是從沒有哪個讓自己的心這樣揪起來。


    此時,一行薄淚,緩緩從賀乾淵蒼白的麵頰上流了下來。


    看到這一幕,眾人都驚得動彈不了了,他們跟著賀乾淵這麽些年,連他笑一笑都見得極少,更不要說將軍哭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更何況是將軍這樣的銅頭鐵臂。


    但如今……


    突然,更令眾人心中震顫的是,賀乾淵的淚止住不流了,不僅如此,這個人反而笑起來。


    這笑容陰冷惡毒,帶著十足的可怕。


    那一刻,蒼白陰冷的少年啟開薄薄的唇,看著麵前焦黑的屍體,賀乾淵輕聲冷笑,“想騙過我的眼睛麽……阿棠啊,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


    她敢騙他?她竟然敢騙他?!


    不過……罷了,她還活著,這就夠了。隻要人沒有死,那麽,怎麽樣騙自己,都無所謂。


    是自己曾經對她不夠好吧?不然,他的表妹又怎麽會想到這種法子離開自己呢?


    這一次,他找到她以後,一定會好好愛她,好好嗬護她。


    阿棠,你等著我,表哥會好好待你的。


    第90章 找到你了。


    林枕棠在一座名叫奇各巴爾答的小城郡住了下來, 這裏屬於耆趾和舊齊的交界處,由於人員流動迅速,情勢複雜, 不好管理, 所以基本兩國都不管轄。


    比較混亂的地方,很利於林枕棠躲藏。


    而因為林枕棠容貌嬌美又俏麗, 實在過於引人側目, 上街常常被人指點,故而不好出門, 大多時間都待在屋中。


    好在她們手中銀錢不少, 並不為生計發愁,還能雇幾個人看家護院。


    或是收拾院落, 或是打掃屋子, 到底是嬌小姐出身, 林枕棠什麽也不會做, 身邊根本離不得人。


    不過, 害怕人多會過於引人注意, 林枕棠就沒敢雇太多人,也隻隨意租了一處三進三出的小院子,其中仆婢三個在院子裏伺候著, 壯年小廝兩個,都守在門外, 人問起來, 隻說是京城裏過來做生意的。


    奇各巴爾答這裏各部族人都有, 中原麵孔也並不新鮮,躲藏在此非常合適。林枕棠想著自己就先在這裏待幾個月,等風聲過了, 聽到“林枕棠”下葬以後的消息,再想接下來的去處。


    於是她就這麽謹小慎微的待在房中,來這裏也有幾日了,林枕棠卻從未亂逛過,部族人十分好客,左鄰右舍都想和新鄰居認識認識,不少人還找上門來想請她去吃飯,但林枕棠也全都推脫了。


    最好還是不要和這裏的人有任何瓜葛,林枕棠這麽想的。


    但她不找麻煩,麻煩卻未必不來找她。


    這一日,天終於難得的停了雪,林枕棠便讓青鵲出去囤些菜來,她自己則坐在房中,擺弄著一些糕點,想自己學學烹飪。以後想要自力更生,那便不能什麽都不會。


    本來,這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午後,爐火溫馨,屋內暖意融融,林枕棠還點了香薰,此刻正嫋嫋燃著香煙。


    突然,她聽到門口丫鬟“啊”的叫了一聲,像是崴到了腳,這些丫頭年紀不大,做事難免急躁了點,林枕棠便推門去看,想著讓她們進來上藥。


    這一看,卻看到滿地鮮血,入目皆是刺目的猩紅。這一幕讓她幾乎站立不穩,好不容易扶住圓桌站穩了身子,卻見一個男子走了進來。


    來人的衣服上盡是血跡,十分駭人,但林枕棠看著他的臉,卻驚訝地叫出聲,“陳方?”


    這陳方是她雇來的小廝,為人老實本分,長得也十分憨厚,怎麽突然做這樣的事?


    林枕棠反應不過來,她大睜著眼睛,難以置信道:“陳方,這是怎麽回事?你在做什麽?!”


    “做什麽?”陳方嘿嘿地笑出聲,“夫人挺有錢啊,一個人出來的?夫人的丈夫呢?”


    “這些和你有什麽關係?更何況,我、我丈夫就在隔壁鎮!”林枕棠心緒不穩,卻強撐著自如答道:“你這樣做,不怕他回來嗎?還有,難不成,我給你的錢不夠?竟然讓你起了這樣的心思?”


    “夫人怎麽還不明白,這根本不是錢的事啊……”陳方說著,抹了抹嘴,他一雙眼睛上下打量著林枕棠,嘖嘖道:“這麽明豔的美人兒,窩在這個小城郡,可真是明珠蒙塵啊。不如,跟著小爺走,包你舒服下半輩子。”


    聽到這些話,林枕棠隻覺得惡心,麵前這人簡直連表哥一根頭發絲也比不上,此生她不跟賀乾淵,更不可能再看上別的男子,故此,林枕棠退了兩步,厭惡道:“你已經連著殺了幾個人,不要再一錯再錯。”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呢。”那人說著,一雙眼睛帶上色眯眯的光澤,又往裏走了幾步,“年輕貌美的寡婦,沒個男人疼算怎麽回事?畢竟,沒男人疼,這萬貫家財又有什麽意思呢?”


    “你胡說八道什麽?!”林枕棠快吐了,她一雙美眸怒目而視,“你不要大放厥詞,我告訴你,哪怕你今天殺了我,我也絕不同流合汙!”


    這話顯然也激怒了陳方,他那張原本平平無奇的臉因為憤怒而顯得醜陋,“嗬嗬!該死的小寡婦,你既然不識好歹,那就別怪老子辱了你,等那時,你也就隻能跟著我了,哈哈哈哈——”


    林枕棠看著麵前令人作嘔的男子,她強撐著麵容的平穩,但那手指卻顫抖著,從頭上取下金釵。


    看來,上天是不準備讓她活著了。


    釵子的末端鋒利無比,可以輕鬆割破脖頸。這,原本是她給自己留下的最後一條退路。


    陳方沒有發現她偷偷藏了簪子在身後,反而繼續猙獰地狂笑著道:“如此貌美的小寡婦,小爺我還沒嚐過,今日,小爺便來嚐個痛快。”


    “你——”林枕棠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但她強忍著,幾乎聽不出來什麽情緒。說著話,林枕棠又往後退了一步。


    也就在這時,一道冷酷無情,卻熟悉無比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說,誰是寡婦?”


    聽到這聲音,陳方的臉上帶上一絲緊張,他轉過身去,驚道:“你是何人?!”


    “我?”


    那人處在林枕棠視線之外看不到,但她還是聽出來了,這是——賀乾淵的聲音。


    此時,林枕棠聽到賀乾淵冷冷笑了笑,“我是她夫君。”


    聽到這幾個字,不置可否,林枕棠的確是鬆了一口氣。她無意識地鬆開了攥得緊緊的手指,於是隻聽到“啪嗒”一聲,手中的金簪便掉了下來。


    陳方被這清脆的聲音驚得清醒過來,他皺著眉頭打量賀乾淵,見他隻有一個人,且通體俊秀,文質彬彬,便又不禁咧嘴一笑,“本以為這小娘子是寡婦,也罷,此時將她變為寡婦,再據為己有,也不算遲嘛。”說著,他從袖中掏出尖刀。


    緊接著,陳方拿起刀,瘋狂地紮向了賀乾淵。但看到這一幕的賀乾淵就那麽冷眼站著,動都沒動一下。


    眼看著,那把尖刀就要戳入賀乾淵的胸口了,那人卻隻是微微側了側身。


    這動作幅度雖然微乎其微,但也讓陳方撲了個空。


    說起來,這陳方亦是個練家子,他似乎是沒有想到賀乾淵能躲過自己的攻勢,頓時不再出手,而是站在一旁打量。


    陳方覺得,麵前的這個男子,似乎……不簡單。


    見陳方不動手了,賀乾淵便拍了拍手,“該我了。”


    話音剛落,從四周的圍牆上突然翻身下來許多練家子,他們一個個都是身強力壯的男子,皆身穿黑衣,麵容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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