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長老麵上帶笑,心中打突,上陵薑家的薑扶光被宗門處罰,這時候這二人忽然來此,想也知道不是什麽好事。宗主也知曉,所以懶得和她打交道,派其餘長老來,白長老就正好攤上這個苦差事。


    薑家主沒什麽反應,薑夫人倒是溫和:“多謝了。”


    白長老在他們旁邊引路,薑家主走了一截路,忽而沉聲道:“貴宗主隻讓你來接我們?”


    白長老知道他心有不滿,畢竟薑家主也是上陵薑家名義上的掌舵人,照理,宗賢哪怕不像接崔涯劍君那般親迎出去,也要露一麵才好。可惜他不願意。


    白長老道:“宗主說,他知道二位貴客前來的目的,但是那樣的要求,他恐怕不好接受,如果親口回絕,又恐怕傷了上陵薑家和玄陽宗的情誼,所以,隻能避而不見。宗主也說了,此次我們不可對二位有一絲怠慢,如若以後二位再到玄陽宗來,他必定掃榻相迎。”


    “他倒是會做人!”薑家主語氣不怎麽好。


    白長老笑而不答,玄陽宗在此事上是能占理的,玄陽宗禮遇上陵薑家,卻也不是真的怕他們。要怪,就怪上陵薑家出了個朝妖魔獻媚的女兒。


    薑夫人對薑家主道:“你不必為難他,他也是奉命行事,我們早些去看扶光吧。”


    薑家主這才冷哼,順著薑夫人的梯子下來。


    他們來到鬆筵峰,推開薑扶光住處的大門,就見到薑扶光病懨懨地躺在床上。


    薑扶光見二人來此,激動又羞慚地半起身:“爹、娘……你們怎麽來了?”


    薑家主冷臉:“來看你做的好事!”他剛才為什麽不敢真要宗賢出來迎接他,就是因為他沒有臉麵,他的女兒朝妖魔卑躬屈膝,用別人的命來換自己的命!


    薑家主叱責道:“我們平時是這麽教你的?扶光,你出身正道名門,是我和你娘的獨女,你的一舉一動不隻關乎自己,更關乎我們上陵薑家,你怎麽能做那樣的事情?”


    薑扶光不想自己的爹娘到這裏來第一句話居然是辱罵自己,而不是為自己撐腰,她流淚道:“臉麵……是,爹,我讓你沒有臉麵了,可是這二十年來你根本沒有管過我,我在天南薑家就隻能長成這個樣子,我沒有薑……我沒有那個人能給你掙臉麵,你們要是讓我二十年都待在上陵,我會和今日一樣嗎?”


    “扶光……”薑夫人本就見薑扶光身上還有好些沒好的傷,心疼地拉著她的手:“你小心些,別迸裂了傷口,你爹隻是著急了些,他事務繁忙,從一大堆事中抽空來看你,並不是心底沒有你。”


    薑扶光趴在薑夫人懷裏痛哭,這些日子她有多難受啊,可是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玄陽宗的人都瞧不上她。


    薑家主見薑夫人打圓場,氣怒地指著她:“慈母多敗兒!這一次她犯下這等大錯,我不過說了一句,她便又提我們那二十年沒有養她……怎麽,因為那二十年的事,她就能一輩子犯錯,一輩子都有人去原諒她?那二十年是她的擋箭牌嗎?那二十年她好歹也在天南薑家,有衣穿有飯吃,有天南薑家的功法能練,她能受多少委屈?”


    薑夫人哪裏不知道薑家主說得對,扶光總沉湎在她受的委屈中,她總要一次次扯開之前的傷口……薑夫人道:“你慢慢說,她總會知道,她現在這樣的狀況,你指責她,她哪裏聽得進去?”


    薑家主便拂袖,不再說話。


    他沉默一會兒,道:“我親自去找宗賢,讓他收回成命網開一麵,讓扶光繼續在玄陽宗修習。”


    薑扶光一喜,她就知道以她的身份地位,不是那麽好被趕走的。如果她走了,她就是千年來唯一一個被玄陽宗逐出山門的弟子,到時候別人提起她,都會說到她的醜事。


    如果她能留下來,天長日久不一定不能扭轉別人對她的印象。隻有留下來才有機會。


    誰知,一直維護薑扶光的薑夫人卻搖頭:“這樣不好。”


    薑扶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親向來溺愛自己,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猛然抬頭。


    薑家主則道:“這是母親的吩咐!”


    薑夫人雖柔韌,她怕強勢的淩火道君,此刻為了薑扶光,卻堅定道:“夫君,扶光犯了這樣的錯,再賴在玄陽宗也沒有道理,天底下隻有玄陽宗能夠修煉,其他地方沒辦法修煉嗎?母親不過是聽說薑如遇也在玄陽宗,她聽說薑如遇拜入玄陽宗內門,心裏對當初劍君為薑如遇責她的事有氣,才想要扶光待在這兒樣樣比過薑如遇。我的女兒,不是給母親用來做這種事的。”


    薑夫人雖然愛薑扶光,但她早就覺得薑扶光和淩火道君一起想著樣樣比過薑如遇不好,修士的攀比心得失心太重不是好事,母親已經是返真期,被人捧了太久,她哪怕有這樣的攀比心也已經修到了這樣的地步,可是扶光的修煉之途才剛剛起步,她不能這樣!


    薑扶光在薑夫人懷裏,幽幽道:“母親,你是怕我在這裏比不過薑如遇嗎?”


    薑如遇除了劍意強之外,就是一個廢人。她怎麽可能真的比不過她?母親這麽說……是還對薑如遇有舍不掉的母女情?心疼她?


    薑夫人聽不出薑扶光的怨懟,她真的見過當初薑如遇右手的天賦有多麽恐怖,她怕她左手的天賦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她怕扶光失望。但是,薑夫人也怕自己直言會令薑扶光不快,她撫摸薑扶光的頭發:“扶光,母親是想當初的事情過去就過去了,薑如遇也沒有犯太大的錯,你沒必要和她鬥。”


    薑扶光眼眸一陰,果然,母親還是在意薑如遇?


    薑家主則對薑夫人道:“你別想這麽多,我一定要讓扶光留在這裏。”


    薑夫人冷冷道:“如果你真要這麽做,以後,我就不會和你一起回去。”


    她修為也不低,漂泊天涯也不會死。


    “你!”薑家主咬牙,“你真要我把事情說得這麽明白嗎?因為扶光的事,丹家的丹藥對我們全部提價,一些供不應求的丹藥,我們之前還和丹家有合作,丹家會給我們留一些,可現在丹家那些丹藥根本不會供給我們,族老們都在為了這個事情生氣。我們心底不會怪扶光,可上陵薑家還有別人,現在,除我們之外,別人都不歡迎扶光,這種情況下扶光回我們上陵對她不是好事。”


    那些人暗地裏在說扶光是災星,是掃把星……連累了整個上陵薑家。


    就連一些之前妒忌薑如遇,表示了對薑扶光的歡迎的一些人,也因為薑扶光害得他們利益受損,而瘋狂咒罵她。


    這些事不會擺在台麵上,但薑家主總有辦法知道。


    薑扶光無聲捏緊床被,她清麗的臉上一片憂鬱,幾乎不敢想別人怎麽編排她的。


    薑夫人道:“不回上陵,也可以拜在其餘宗門。玄陽宗宗主並不是軟性子,他要決定的事情,誰能更改?”


    薑家主道:“母親決定的事情,也沒有人能夠更改。母親要扶光留在玄陽宗。”


    薑夫人寸步不讓:“你恐怕想多了,母親的確是最頂尖的高手,可是玄陽宗宗主也是返真假境,不比母親差多少。玄陽宗更有四位返真期大能,母親就算再生氣,她敢和這四位動手?”她厲聲道:“這次丹家做這樣的事情,母親怎麽也沒法更改丹家的決定?”


    薑夫人別過臉,把自己的不滿說出口:“仗勢欺人,隻能欺淩比自己弱的人,碰上差不多的,還是講些道理!”


    “你……”薑家主說不過薑夫人,他氣得生煙,“雲娥,你真要我把話說得那麽清楚嗎?扶光的師尊已經給我說過,扶光的右手……出了一些問題。”


    他說得隱晦,薑扶光卻一怕:“我的右手怎麽了?”她這些日子臥病沒有練劍,不知道自己的右手到底出了什麽事,她試著一抬手,沒有問題,可再試著用很大的力氣時,右臂一酸痛,讓她不得不鬆開手。


    “是那條蛇?”她的半邊身子都被蛇咬過,咬的正是右邊的身子。薑扶光麵色如紙,她的右手是要拿劍的啊,如果她的右手出了問題,這,這可怎麽辦?


    “爹、娘!”薑扶光道:“我的右手難道是手筋斷了?難道和薑如遇一樣了嗎?”


    薑夫人也嚇了一跳,忙摟住薑扶光,同樣懼怕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薑家主搖頭:“倒不是斷了手筋,隻是你的手臂被妖蛇咬得太深,那種古怪的蛇毒全部浸入進去。你師尊尋過醫修,醫修已經給你祛除大半的蛇毒,隻是更深的地方,藥力沒辦法給進去……也就是說,你的右手不能做太用力的事,否則就會酸痛。這些天,你狀況不太好,你師尊不敢將此事告知你。”


    用右手劍的劍修,一用右手就會酸痛該怎麽辦?


    薑家主對薑夫人道:“扶光現在的情況,能治,但是要找一個真正厲害的醫修。丹醫向來為一家,扶光正好得罪的是丹家內定的少主,我怕要麽找不到這樣厲害的醫修,要麽……找來了別人也不肯為扶光治療。”


    這一刻,薑扶光內心的絕望就像被冰水澆透。


    薑家主道:“所以,扶光能不離開玄陽宗最好,如果離開,上陵薑家已經對她意見頗多,她在上陵薑家恐怕也不會太開心,隻能去尋其他宗門。這種情況下,能收她的宗門還有多少呢?”


    薑夫人聞言也憂愁起來,她接連歎氣,隻覺壞事一出接著一出。


    薑扶光縮在床上思考許久,忽地,她眼睛一亮:“天南薑家!天南薑家的人經常受傷,不管是皮肉上的還是骨頭上的,他們經常和妖魔作戰,妖魔身上也有毒,他們比別的醫修更擅長治這方麵的傷!”


    “是嗎?”薑夫人和薑家主互望一眼,這算個好消息,可是當初上陵薑家已經把天南薑家給往死裏得罪,當初老夫人往死裏逼迫薑如遇,沒有半點留情,現在他們需要天南薑家搭把手,他們怎麽還會幫忙?


    薑夫人難受地低頭,不讓薑扶光看到自己眼裏的淚光。


    她太難了,第一個女兒不是自己的女兒,在自己麵前毀了一切。第二個女兒是自己的骨肉,也碰到這樣的事,薑夫人有些後悔,如果當初她不因看到薑扶光身上的傷就遷怒薑如遇,在老夫人咄咄逼人時鼓足勇氣說一句話,也許雙方不會結怨結這麽死,也許扶光就會多一絲轉機。


    第39章 風水輪流轉二   她的清冷疏離像釘子把她……


    夜色素涼, 冷風從江麵刮過來,一彎模糊到幾不可見的月兒落在江水中。


    這裏是玄陽宗山腳下。


    薑夫人正同薑家主臨水惜別,藏藍色的衣料倒映在水裏, 同昏黃的月兒、青綠的水草交織在一塊兒。薑夫人眼含微光:“夫君, 你回去一定勸動母親同天南薑家的人交涉。 ”她目含擔憂地望了眼玄陽宗的山頂,那裏同天光相接, 光暈未明, 正是薑扶光所在的方向。


    “一切當以扶光為重。”薑夫人親密地執住薑家主的手,薑家主拍拍她的手, 以示安慰:“我盡力而為。”


    他名義上是上陵薑家的家主, 但上陵薑家實際掌權人是他的父親虛夜道君, 虛夜道君常年遊曆在外,又成了他的母親淩火道君說了算。


    薑家主憂心忡忡,怕自己的母親太倔, 不想在此地停留太久, 對薑夫人道:“你在此地照顧好扶光,等我的消息。”


    他帶上一半的能人護衛,浩浩蕩蕩渡江而去,隱沒飄飛於雲層裏。


    薑如遇此刻也在玄陽宗山腳下, 玄陽宗是修真界第一大宗,玄陽宗附近的城鎮也自然更安全、更繁華。因此,玄陽宗山腳下有一個靈市,無論是散修還是玄陽宗弟子, 都能在此買賣東西、交換有無。


    這是薑如遇第一次支攤賣東西。


    來往修士如織,薑如遇不可能毫不緊張,無論在上陵還是天南,這都是她第一次做這樣的事。但很快, 她那一絲緊張就隨著她的觀察而消失——在靈市裏穿行往來的人都為了能淘到不錯的法寶、丹藥、符篆。以薑如遇的眼力來看,這個靈市上的買家眼光毒辣的居多,好一些的法寶無論賣相價格如何,攤位麵前總聚集更多人。


    薑如遇複又從容起來,她相信自己煉製出的針。


    薑如遇的攤位支在一棵玉蘭花樹下,白色的玉蘭緊緊咬在樹上,盛開到極致的花瓣更容易被風吹落,帶著清新溫柔的香氛飄落而下,落在薑如遇的肩頭。


    她孤冷地站在那裏,玉蘭花的萬千溫柔在她周圍,也像被料峭雪山的風雪掩映,不再餘下溫柔,隻有冷漠疏遠。


    靈市上不少人都朝薑如遇的方向看過去——她看起來並不像需要法寶換取自身所需的窮苦修士,更何況,那張臉也確然能使人心動。


    不少人明裏暗裏的打量她,有人保持禮貌和警惕,有人則無禮放肆得多。畢竟一方水土養千百樣人,人的性格品行哪能一樣。


    一名身穿黃衣、模樣尚可的男修堆出一個笑,帶著幾個護衛走到薑如遇的攤位麵前:“這位仙子。”


    薑如遇冰冷地抬眸看他一眼,那男修更是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兒,仿佛溺死在那雙冰雪一樣的眼睛中。他不怒,反而諂媚地笑:“這位仙子,不知你這法器如何售賣?”


    “不賣給你,讓開。”


    “你這人怎麽說話?我們少爺看得上你的東西,是給你麵子。”那男修身後的嘍囉率先為那男修抱不平,大聲道:“你出來賣東西,我們少爺問你怎麽賣,你卻說不賣,有這樣的道理?”


    他故意大聲說話,引來別人的窺探。


    那黃衣男修冷臉製止住那嘍囉:“怎麽和仙子說話的?我需要你為我裝腔做勢了?”他叱責完這人,又朝薑如遇作揖:“仙子不必驚慌,驚擾了仙子是我們的不對。隻是,在下的確誠心買仙子的法器,望仙子不要推辭才是。”


    薑如遇冷眼看著這兩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不過是些用爛了的把戲。


    她之前修為沒有到凝丹期之前,碰上的這種世家子弟不算少。現在她明麵上的修為隻有靈心巔峰,這樣的狂蜂浪蝶便覺得有機可乘。


    她再度冷漠道:“我最後說一次,不賣給你。如果再不離開,休怪我不客氣。”


    薑如遇半點不假以辭色,那黃衣男修雖喜美色,但也忍不住快發作——這女子不過區區靈心期,仗著這張臉,便這麽豪橫嗎?黃衣男修剛想發作,見到薑如遇那張臉,又活活咽下此氣。


    他在花叢中流連多年,哪裏看不出來薑如遇神情冰冷,氣質孤高,但是那五官明明旖旎絕色,極具風情,如果能夠得到她,讓她為自己而軟化……


    黃衣男修色欲熏心,道:“仙子,我可是你們玄陽宗昊海長老的外外孫,和你們玄陽宗也勉強能算一家人,你何必這麽防備我?我也頗有資產,仙子你的法器頗合我胃口,隻要仙子長期供應給我法器,我可以出仙子想要價錢的十倍、百倍!”


    用昊海長老的名頭,是想來威脅她?昊海長老在玄陽宗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難怪這個男子敢在玄陽宗山腳下調戲玄陽宗的弟子。


    不過,薑如遇能夠確信,這個男子同昊海長老的關係並不密切。如果密切的話,他應該知道,整個玄陽宗是靈心期修為的內門弟子,隻有薑如遇一個。


    薑如遇當即拔出蘭若劍,蘭若劍雖未重鑄,卻有大地之力滋養劍靈,劍身如泠泠霜雪,清寒動人。在拔出來的那一瞬,周遭的空氣都仿佛涼了幾分。


    黃衣男修見薑如遇如此不識趣,居然想動手,也冷下臉來,故意道:“好啊,我不過是要買你的東西,你就要與我動手?今日你若不私下裏朝我道歉,此事絕對過不了!”


    他咬準私下兩個字。


    薑如遇隻道:“你是法修,我的法器隻對醫修有用,你來找我根本不是為了買法器。”


    那黃衣男修狡辯道:“我買來送人不成?”


    “天底下竟有你這樣的人!”此話並不出於薑如遇之口,而是在不遠處站著的薑夫人。


    薑夫人沒有想過,她居然會在這種情況下再見薑如遇。到底做過二十年的母女,薑夫人憐憫而痛惜地看著薑如遇,她記得薑如遇之前在上陵,就是最耀眼的那顆星辰。她那時和現在一樣美,卻沒有這種狂狼之人敢公開羞辱她。


    現在……薑夫人下意識看向薑如遇的右手,現在因為薑如遇沒辦法再用右手劍,修為也下降,又沒了在中陸頗有勢力的上陵薑家撐腰,就落到了這個地步。


    或許是因為同情弱者,現在薑夫人半點沒有那日對薑如遇的遷怒,她反而走上前要教訓那個黃衣男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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