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有何吩咐?”小二掬笑道。


    “換一杯涼茶。”姬清晝示意店小二把薑如遇麵前那杯茶換成涼茶,店小二喜笑顏開地“誒”了一聲,別管這杯茶喝沒喝,客人要換,他巴不得。


    店小二手腳麻利把那杯熱茶端走,末了還是忍不住疑惑道:“客官,您在等人來嗎?”


    因為約的人遲遲不到,所以他不想熱茶變冷,幹脆要店內上風韻獨特的涼茶?


    店小二道:“客官您要是等人的話,一會兒樓下要是有人找人,小的直接把她給您引上來。”


    姬清晝的模樣氣度,無論如何看著也不像缺錢的,他看起來就像是不理紅塵俗世,一心求仙,不喜殺伐的貴公子。店小二對他多番禮遇。


    姬清晝卻道:“不。”


    “給我這隻鳥兒換杯涼茶,它脖子上的毛被熱氣熏濕了。”姬清晝說這話時並未看向薑如遇,隻輕輕梳了梳白鳥身上的羽毛。


    薑如遇雖然此時沒被姬清晝盯著,但不妨礙她覺得奇怪。


    她的脖子也被熱茶的熱氣熏成紅色,之所以這脖子上的皮膚這麽嫩,並非其他,而是因為薑如遇才經過一次涅槃,那雖不是完整的涅槃,但也能洗練筋骨皮肉。


    她脖子被熏紅了,姬清晝便說鳥脖子上的羽毛也被沾濕了,這實在不能怪薑如遇多想。


    她想看姬清晝此刻是什麽表情,姬清晝仍和之前一樣麵色沒有半點異常。他此刻表現的就像薑如遇真是空氣,他真看不到她一樣。


    薑如遇想,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姬清晝的心思也不遑多讓。


    店小二看了看那隻白色的鳥雀,頗為認同,修真界誰還沒個古怪的愛好?聽說上陵薑家的薑夫人就有個愛好,她喜歡給人下跪,勸都勸不住,為此還生生折了雙腿。


    這位修士愛鳥,再風雅不過了。


    他馬上麻溜地給姬清晝換了一杯涼茶,這涼茶最底部是鎮過冰的麻薯圓子,深紫色近乎於黑,沉在茶盞底,中間是滿杯的一汪清茶,透明清澈,冒著幽幽涼氣,最上麵撒著切碎的玫瑰花末子。


    姬清晝幽幽執起這杯涼茶,白色的鳥在他的左前方,薑如遇在他的正前方坐著。


    明說隻是給白鳥換杯熱茶的姬清晝直接將這杯茶推到薑如遇麵前,根本沒白鳥什麽事兒。


    與此同時,他沒再盯著薑如遇看,就像是薑如遇真的不存在,他自己一個人在這裏品茶一樣。


    “這杯茶的確很香。”姬清晝聞到那股玫瑰花香味,這種香不隻濃鬱,還有點青澀,姬清晝對著白鳥道:“你沒法飲茶,鳥兒,還是聞香適合你。”


    ……這句話絕對是姬清晝說給她聽的吧。


    薑如遇可以確定。


    她轉瞬懂了姬清晝的意思,姬清晝說她沒法飲茶,而且表現得像是對麵沒有人、隻有鳥一樣,就是表明他不會插手薑如遇調查薑扶光的事情,薑如遇可以不用為了應對他而暴露自己。


    薑如遇心底免不了因此熨帖,但她同時也不大懂,姬清晝明明能一句傳音給她說明白的事兒,卻要借助涼茶、聞香來暗示她。


    姬清晝決定去做一個事情時,就不會露出馬腳。


    他就像對麵真的沒有人一樣,靜靜品茶,為什麽不直接傳音告訴薑如遇呢?他也不大清楚,姬清晝慢慢放下茶盞。


    他或許隻是不快,鳥兒不會棲息在他身上,但現在,他才是那顆大樹,沒有他,獸隻會分崩離析。這隻鳥兒,在人族中的確已經出類拔萃,但如果要麵臨天道對獸的製約,她就像是風雨中的一隻雛鳥。


    隻有他,才能在必要時做一下為她提供蔭蔽的樹。


    鳥兒不棲息在他身上,但注定了他們的身份會讓他們糾纏在一起,他是枝繁葉茂的樹。那麽,哪怕鳥兒不會棲息在他身上,但,他也該是她目前人生中最重要的存在。她和天南的柳溪清心領神會互猜謎語,卻可有想過他?


    姬清晝當時一路帶著薑如遇從鬧市中穿過,他雖麵無表情,假裝沒有異樣,但未嚐沒有在窺測薑如遇的意思。


    他看著薑如遇猜他是否發現了她,猜他的來意到底什麽,這樣的猜測和心念,讓姬清晝麵上不顯,心中卻很是受用。


    到後來,姬清晝主動挑明他的確發現了她,是看不下去薑如遇一邊要照看薑扶光那邊動靜,一邊還要應對他。他收了手一瞬,看著薑如遇愕然的臉,姬清晝心情不錯。


    但轉瞬,薑如遇開始擔心他破壞她的計劃,這樣想他,姬清晝不高興,所以,明明能用一句傳音解決的事,他卻要拐彎抹角,選擇用涼茶、用聞香……看著薑如遇一點又一點的繼續猜測他,心念是他……


    姬清晝發現自己好似出了什麽心理上的問題。


    他今天居然在控製、引導薑如遇一直想他——他不能動情,不能放任自己去追求薑如遇,卻要讓薑如遇一直心念他……


    這樣的心態想法,就連最愛玩弄人心的獸都不會如此。驕傲的姬清晝更不想如此。


    姬清晝現在想離開此處,好好冷靜,他拒絕做這樣的龍。


    對麵的薑如遇卻忽然站起身來,動作幅度略大,姬清晝心中驀然一跳——像是剛才的抗拒又被壓下,難道薑如遇發現自己現在心情不佳了?


    薑如遇站起身,柳溪清動手了。


    柳溪清叫了一壺茶,這壺茶水同樣冰涼,他走到薑扶光身旁一側,似乎要為她斟茶。


    斟茶過程中,隻要柳溪清的手一顫,薑扶光麵上的麵紗就會被打濕。


    薑扶光現在已經對柳溪清毫無戒心,她真把自己當成了柳溪清的救贖者。


    柳溪清端著茶水,正要動手——


    “溪清!”原柏野走上茶樓來,他狀態非常差,像是剛遭受過巨大的打擊。一找到柳溪清,他就自動把柳溪清手上的茶壺給放回桌上,道:“溪清,你說的是真的……我們的付出是沒用的,在他們看來,我們不是在守衛天南三十二關,而是一些實力不濟的庸人,隻能待在貧瘠的天南。”


    “他們還害怕我們來中陸搶他們的東西,溪清,我父親是錯的,我也是錯的。”原柏野道,“溪清、溪清……”


    誰也不知道原柏野到底經曆了什麽,或許是隨意一個有中陸修士討論天南的地方,都在討論天南修士的無恥、都在敵視天南,也或許是他看透了中陸的戰術到底意味著什麽。


    無論是哪一點,都足夠之前一直以英雄自居的原柏野崩潰。


    他以英雄自居,因為他守候了中陸,他看見天南原家付出的犧牲,總要找到價值感才能繼續堅持下去。現在,一切都被打碎了。他怎麽說服自己啊?


    怎麽說服自己,他之前和族兄弟一起上戰場,他拍著族兄弟的肩膀說沒事,我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所有人好。


    那時,族兄弟隻說,柏野,你太天真了。那場戰鬥後,他再沒有回來。


    原柏野想,如果他早知道一切,他根本不會這麽盡力,守個屁的關隘!


    原柏野死死抓住柳溪清的手,柳溪清現在正要對薑扶光下手,雖然同情原柏野笨到現在才知道,但他現在真有要事,便一直想抽回手。


    薑扶光看見原柏野的狀況,心內一動。


    ……她並非踩著人的苦痛為食,而是原柏野也是極有潛力的修士,年紀輕輕就是歸元期,別看他單純,在修真一途,也許單純更意味著赤子之心,修煉更為心無旁騖。


    換句話說,更有仙緣。


    這樣的原柏野現在心房大亂,不正是她可以攬住他的時刻嗎?


    薑扶光道:“你別這樣,何必為他人的錯誤懲罰自己,中陸有些修士過於偏頗,但總有人不是,比如我,就永遠不會這樣。”


    “你……”原柏野看向薑扶光。


    柳溪清生怕原柏野被忽悠走,正要說話,原柏野卻一個用力甩開柳溪清,怒道:“薑扶光,你以為我不認識你嗎?你有什麽資格說這樣的話!”


    “你在天南薑家抵禦魔獸潮時離開天南薑家,帶走他們好些武器!”原柏野道,“ 你憑什麽敢說這樣的話?你是靠著這樣的話來欺騙溪清和你喝茶的?”


    原柏野紅著眼,他現在覺得任何一個中陸修士都不是好人,尤其是薑扶光。


    柳溪清、對,柳溪清……


    原柏野攥緊拳,一個用力打在柳溪清臉上,一拳把柳溪清揍得踉蹌幾步,原柏野道:“你明明知道中陸修士對我們這樣,你為什麽要和薑扶光一起喝茶?你就為了區區女色,就色令智昏至此嗎?你還有沒有腦子!”


    柳溪清:……他的嘴角都被打破了,到底是誰沒腦子?


    因為原柏野的忽然出現,現場馬上哄亂起來。越亂,薑如遇越沒掉以輕心。


    原柏野出現的太巧了,就像被什麽人故意引來一樣。


    如果薑扶光真有一個幫手,這個幫手未必沒發現柳溪清的打算,原柏野是否又被利用了?


    果不其然,薑如遇在這個時刻發現窗外射來一枚細小的吞骨釘,正對著柳溪清的命脈!


    這吞骨釘非常強,對方絕對遠高於歸元期,就連柳溪清都沒發現。


    薑如遇的神識比普通修士強得多,她發現吞骨釘,也能攔下來,但她要攔,必須用極冰之焰。


    用極冰之焰她很有可能暴露自己是薑如遇的身份。


    因為懸賞令之後,她的一切特征都被人所知,那些人雖然不知極冰之焰的名字,但是他們知道火焰的特性就夠了。


    薑如遇現在顧不上身份被發現,她得救下柳溪清。


    “叮鈴——”一聲。


    那枚吞骨釘被一枚水蓮炸開,原路返回,薑如遇聽見一聲悶哼聲。緊接著,水蓮在整個茶樓全部蔓延開,慢慢成冰,尖銳的蓮花般像刀一樣,團團圍住薑扶光、原柏野、柳溪清三人。他們一動,就會死在水蓮底下。


    水蓮是姬清晝常用……也就是說,剛才姬清晝出手了?


    薑如遇看向姬清晝,姬清晝此刻臉色可以用怖寒來形容,他看了薑如遇一眼,如果薑如遇沒有看錯的話,這一眼是對她的怒。


    姬清晝眸色晦澀,救柳溪清,命都不要了?再是天水碧一樣的顏色,再是收斂了氣質修為,此刻他身上也免不了透出讓人膽寒的殺氣。


    像是冰天雪地的刺。


    他起身,回眸森寒地看著薑扶光三人:“誰要繼續吵?”


    姬清晝喜靜。


    他的水蓮又長長幾分,劃破薑扶光的脖子,鮮血汩汩留下,薑扶光肉眼可見地疲憊搖晃幾下,她又懼又怕,瑟瑟發抖。


    薑如遇注意到,薑扶光的茶盞變了。


    剛才是涼茶的顏色,現在,變成了血一般的色彩——應該是剛才的神秘人趁亂所調換,這杯血茶對薑扶光一定非常重要,否則神秘人不會哪怕暴露薑扶光的秘密,也要偷摸給她換了。


    薑如遇心隨念動,她無聲彈射出一道劍氣,薑扶光麵前的杯子應聲而碎。


    薑扶光沒有發覺,因為在鋪天蓋地的水蓮威脅下,實在很難注意到生死以外的事情。


    姬清晝唯一考慮,收了水蓮,對那三人道:“滾。”


    三人馬上離開。


    現在隻剩下薑如遇和姬清晝,薑如遇也覺得今天的姬清晝奇怪且嚇人


    他剛才是真的生怒,薑如遇硬著頭皮,傳音:“多謝幫忙,我先去找人查那杯血茶。”


    她也得離開,沒必要和盛怒的姬清晝待一塊兒,然而,薑如遇正要離開刹那,原本沒有朝薑如遇發怒的姬清晝忽然反手,將薑如遇的手扣在桌上。


    “我讓他們走,但你走不了。”他冷冷道。


    第75章 風雲破百蠻十六   純感情戲,可跳……


    花梨木的茶桌微香, 肌理細膩,因適才放過涼茶,冰涼的茶杯底將這茶桌也浸得像剛堆過冰雪, 和這茶桌相比, 姬清晝扣住薑如遇的手腕,都顯得有一股溫度。


    店小二不知怎麽忽然間幾個客人都匆匆忙忙下去, 從樓梯處走來, 探出個頭,“啊呀”一聲, 看到滿樓能殺人的冰霜雪蓮, 上麵殘留的威壓讓他腿一軟。


    他的驚呼聲連姬清晝的一瞥都沒惹來。因為沒有威脅, 所以不必回頭去看。


    店小二哪裏注意不到全樓僅剩的客人姬清晝,他戰戰兢兢朝姬清晝望去,發現這個剛才溫雅如謫仙的客人現在給人的感覺卻極為可怖。他身姿頎長玉立, 正單手按在桌上, 就像在強硬地按著一個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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