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淩火道君還沒反應過來時,她的七竅就汩汩流出鮮血,雙眼瞪大,如同被掏空靈魂一般倒下。


    薑如遇一直靜靜站著,現下唇角也多了一道殷紅的血絲,她好像受了暗傷,伸手揩走唇角的鮮血,沒有看倒下的淩火道君,而是對秦山道:“殺完了。”


    秦山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他這個傳人,有趣有趣!


    在他以為她恐怕要麽太過迂腐正直,不想乘人之危殺淩火道君,要麽太過謹慎小心,不想在眾目睽睽下殺淩火道君。結果,薑如遇一聲不吭就動了手。


    她也沒有穩妥的用劍殺淩火道君,而是冒險使用神識。淩火道君的修為雖然被秦山打散隻剩歸元期,但是淩火道君修煉了這麽久的神識不會被消除,薑如遇用神識碾壓殺死淩火道君,不過是因為傲氣。


    她乃是靜元巔峰,神識就比返真期的道君強,這就意味著她的潛力和實力將來都會遠遠超出淩火道君。


    她相當於在告訴眾人,無論有沒有秦山,淩火道君都會死在她手上。


    薑如遇的確這麽想的,她看見剛才淩火道君的瘋魔和跪在地上的樣子,忽然覺得索然無味。原來,拋開修為、境界上的差距,淩火道君連她也不如。


    不過被打散了修為,淩火道君就喪失了活下去的誌氣,這讓薑如遇瞧不上她。


    既然淩火道君自己都不再尊重自己的性命,薑如遇何必替她珍惜?薑如遇用神識殺她,已經是最大的公平。


    她現在的神識也有些受損,但並不嚴重。


    “因是果,果是因,淩火啊淩火,你終究走上了這一步。”一個悲痛的聲音傳來,來人氣息渾厚,模樣看起來約莫四五十歲,雖老而有韻味,正是虛夜道君。


    虛夜道君從空中走下來,一步步都像走在台階上。


    “父親……”從剛才起就一直壓製自己,不讓自己過於激動惹惱秦山的薑洛見到來人,終於看向他。虛夜道君是返真期巔峰,離真仙境隻差一線。


    “父親,你為何……才來……”薑洛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滿念心灰,今日真是上陵薑家的劫難,母親、蓮星、扶光一個接一個出事,剛才如果父親早來一步,也許母親就不會死。


    虛夜道君沒有理會薑洛,而是走向薑如遇。


    秦山身上透出危險的氣息,虛夜道君來又如何,難道還想再翻盤不成?


    不想,虛夜道君反而極有禮數道:“本君無才無能,明知妻子個性火爆,卻也來不及約束。一是因為本君心存僥幸,以為妻子本性純善,不會做出太殘忍之事。二是本君常年周遊寰宇,顧不上管束妻子。本君也聽到了一些事情,知道妻子恐怕一步步走上不歸路,本君也曾書信勸過,妻子並不聽本君所言。”


    “今日,她種下的惡因回報自身,也算命數,本君不會再使得冤冤相報。”他看向薑如遇,再看向秦山,“但本君有一事相求。”


    他這樣的態度何止是好,簡直叫做匪夷所思。


    虛夜道君也是成名已久的道君,淩火道君死在他麵前,他一點也不怒,反而和凶手和氣交談,實在奇怪。


    秦山看他的葫蘆裏裝的究竟是什麽藥,道:“哦?”


    虛夜道君道:“妻子和本君相知相愛,千般錯萬般怨當她命喪黃泉時,一切恩怨也該歸為塵土,如今本君想帶妻子屍身回去安葬,望二位莫要阻止。”


    薑如遇不會阻止,她也知道虛夜道君問的不是她,而是秦山。


    秦山爽快道:“當然沒問題!”


    虛夜道君便抱起淩火道君的屍身回上陵薑家,無論薑洛跪在地上的視線多麽灼熱,虛夜道君也沒有露出一點報仇的心思。


    今日的比試實在是牽扯了太多人。


    絕血丹、生血丸、返真期道君來了兩位,真仙境的大能來了一位……可謂是藏龍臥虎,眾人也沒了心思再作寒暄,反正名額已經定下,等明日再進靈天秘境便是。


    今日之事更顯得命運無常,返真期道君說死就死……讓眾人都忍不住膽寒。


    薑如遇看起來也沒有手刃仇人的高興,她比那些人知道得更多一些,無論是秦山還是虛夜道君,都沒發現一直坐在台下的姬清晝。況且虛夜道君的態度也十分奇怪,這一切都像是暗自湧動的奔流。


    秦山作為天南的第一位真仙境大能,他的存在也許會改變中陸天南的格局。


    無論是天南還是中陸的修士都想找秦山,想要招攬他,然而,秦山卻在給薑如遇留下落花劍法的新法門後離開,說是要去找他的兒子——倒黴被落下的秦門主。


    這些人找不到秦山,差點把薑如遇的門都拍爛。


    薑如遇在門口設置一個結界,在屋內治療傷勢。屋內泛起輕輕的漣漪,姬清晝沒用幻術,露出那張堪稱仙姿玉貌的臉,進入薑如遇的房間。


    薑如遇察覺姬清晝來了,沒有睜眼,繼續治療。


    姬清晝看了她一會兒,沒得到一點回應。他道:“我今日沒有出手幫你,你在生我氣?”


    他自然而然坐在薑如遇旁邊,姬清晝知道薑如遇恐怕沒有生氣,她不是會因為這種事生氣的人,他之所以先提出來,隻是因為他想解釋。


    他覺得心裏不舒服,就想解釋。


    姬清晝有些我行我素,連解釋都不管別人需要與否。他周身的水蓮香鑽入薑如遇鼻子裏,薑如遇眼睛都不抬:“沒有。”


    她沒有生氣,不過倒是更認識了自己和姬清晝之間的差距,姬清晝出手是有目的的,像今日的情況,他就不會出手。


    姬清晝想說什麽,忽然又眸子一暗,嘴角微翹起一個輕薄的弧度。


    “我今日沒有幫你,對你來說是好事。”他看薑如遇治療效果緩慢,一朵水蓮打在薑如遇身上,水蓮中的靈力滲入薑如遇身上,堪稱生死人肉白骨一樣的恢複能力侵入薑如遇的身體。


    薑如遇抬起眼,不知道姬清晝這句話什麽意思了。


    他不幫她,反而是好事?


    姬清晝看她這樣,微微壓低聲音:“你猜猜,淩火現在在做什麽?”


    “她不是死了?”薑如遇忍不住問,淩火道君是她親手所殺,難道有假?


    姬清晝在房間裏一揮袖,拉著薑如遇進入他割出來的空間之中。


    薑如遇忽然置身於一個陌生的空間,倒也很快鎮定下來,跟著姬清晝的腳步走。其實她的心裏也有一層疑惑,今日的事情處處透著一層詭異。


    姬清晝的空間一直通到上陵薑家的一處密道之中,姬清晝顯然經常用這空間偷窺別人,現在神色自若。


    這處密道之中有一口巨大的棺材,還有兩個男人,老的是虛夜道君,年輕的薑洛。


    薑洛跪在地上:“父親,你今日為何如此?你就真和母親離心離德,她死了你也要和凶手和平相處嗎?”


    虛夜道君道:“若不然,你再讓本君殺了秦山?”他此時表情冷酷,完全沒有在外展露出的仁慈,虛夜道君朝棺材裏看去,裏麵正是淩火道君的屍體。


    “本君給你們說了多少遍,天下大勢正在改變,她隻知道逞強,活著倒真不如死了好!至少死了,能讓本君突破返真期,也是她的造化。”虛夜道君冷聲道。


    “父親?!”薑洛顯然被虛夜道君說的話嚇住。


    虛夜道君麵上浮現一絲微笑,將手放在淩火道君屍身的臉上。淩火道君體內升起一股青色的光暈,進入虛夜道君體內,虛夜道君麵色更顯紅潤,周身靈力已快化為實質。


    薑洛完全嚇住了,他從虛夜道君這幾句話中窺出一絲真相,“難道……父親,難道你早在母親死前就到了現場?你沒有出來阻止他們殺母親,就是為了要母親幫助您修煉?”


    “不隻。”虛夜道君現在調教自己的兒子,“應該說,本君明知她這副性子,本君還讓她一人在這次比試現場,就是為了讓她和璿璣門的星堂堂主起衝突。璿璣門門主早給本君說過他的打算,本君猜他一定會派星堂堂主來,星堂堂主要公正,你母親絕不公正,我還以為是星堂堂主殺她……”


    “你們隻以為星堂堂主的修為不到返真期,卻不知道天上星辰的力量。可惜,本君漏算了一點:那位星堂堂主倒真忍得住氣,寧願作孫子也不動手,幸好出現了別人對她動手。”


    薑洛痛苦道:“父親,母親活著不好嗎?她再有不是也是堂堂道君,活著難道不更對您有利……”


    “愚蠢!”虛夜道君道,“真仙境修士殺返真期修士如同翻掌之易,你母親先是一意孤行,不聽本君教導,一味樹敵!更在之前被薑如遇傷了真海,她被傷真海後,隨便一個返真期修士都能殺她,隻是你們不知道罷了。既然她已經到了現在這樣,何不助本君突破返真期,進入真仙境?”


    薑洛心中生寒,一時都快不認識虛夜道君了。


    虛夜道君吸收了淩火道君體內的青氣,又扔出一把刀,此刀從空中飛向淩火道君身上,在她身上割了一條口子,淩火道君體內的血湧出來。


    薑洛已經麻木,道:“父親,你現在要用母親的血修煉?”


    “本君修的是正法,要血無用。”虛夜道君道,“這血是給你女兒薑扶光的,你想要就拿走,不要就留下。”


    “父親?”薑洛不解。


    薑如遇在一旁聚精會神看著,倒是有了一個猜測——之前薑扶光也要夢中的薑如遇的血,那時候是說薑扶光受了傷,必須要血才能活下去。可是,那受傷的說法也是薑扶光和上陵薑家人說的,現在薑如遇一想,薑扶光用了絕血丹和生血丸後,那兩種丹藥難保沒有副作用。


    虛夜道君道:“你那女兒敢用絕血丹和生血丸,又被人割破了身體,流了這麽多的血,現在如果沒人肯給她全身的血,她活不了。淩火血中靈力充沛,她已經死了,物盡其用救你女兒也不錯。”


    薑洛呆呆地消化著這些話,不知該不該怕虛夜道君的絕情。


    “父親……不是一向討厭扶光?”


    “本君討厭她,是因為她資質不如薑如遇,當初你們鬼迷心竅,因為血統、血脈就為這麽一個人趕走薑如遇,本君自然討厭。”虛夜道君冷哼,“但本君剛才看淩火和蓮星死時,她的表現不慌不亂,頗有條理……倒也算可造之材。”


    “本君要去修煉,你別再打攪本君。”虛夜道君擺擺手。“拿著血出去。”


    他沉默一瞬:“再把淩火的屍身拿去安葬,夫妻一場,終究是本君對不住她。”


    “……是。”


    薑洛含著淚將淩火道君的棺材拖出去,淩火道君現在沒了血液,已經瘦成了皮包骨頭,她體內的青氣被抽走,更是快速散發出腐爛的味道。


    他此時不知該怨虛夜道君心狠,還是該慶幸他至少念著舊情,要安葬母親的屍身。


    薑洛孤獨地拖著淩火道君的棺材。


    姬清晝一直冷眼旁觀這出劇,他此時無悲無喜,甚至有些真的像神,而不像月魔界的魔龍。


    “虛夜知道天下大勢將變,不想自己和上陵薑家在此劫難中死去,就用盡一切要快速提升力量。”姬清晝道,“但他不知道,星辰包羅萬象,璿璣門門主觀萬千星辰,觀察到的天下大勢中就包含了虛夜的動作,他的動作本就在異變之內。”


    薑如遇點頭。


    在姬清晝的空間中,她感受到了無邊無際的冷意。虛夜道君和淩火道君不同,淩火道君的確令人厭惡,做事全憑喜好,但至少,她還有喜有怒,像個活生生的人。虛夜道君則像是冷冰冰的一種生物,外溫內冷。


    “秦師尊呢?”薑如遇忍不住問,“他是我的師尊,可我總覺得他在裏麵並不那麽單純。他來一場,又匆匆消失,難道真就那麽巧是碰上我遇難?虛夜道君說他一直暗中守在現場,秦師尊是真仙境,秦師尊該發現了他才是……”


    姬清晝勾唇:“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非常滿意薑如遇的靈敏和機警——不因為別人給了一些好處和一些護佑就全昏了頭腦。


    修士之間哪有那麽多古道熱腸生死相護?如玄陽宗那般,宗賢看好薑如遇,卻也不能全然因為薑如遇一人和偌大的上陵薑家開戰,這才是合理的分寸。


    一旦超過這個尺度,如果不知警醒,全然沉浸於虛妄的被守護的快感,就太糊塗。


    姬清晝並不懷疑秦山把薑如遇視為傳人,但是秦山明知殺死道君牽連很廣卻還要薑如遇手刃仇人,表麵看起來是讓她出氣,實際一定還有其他的打算。


    一些饋贈早就標好了價格。


    比如姬清晝也可以出手直接殺了淩火道君,但他殺死淩火道君之後,迎接薑如遇的就是鋪天蓋地的和月魔界勾結的名聲和追殺……明麵上看,姬清晝是幫了薑如遇,實際上,他拿到的卻是修真界對薑如遇的徹底逼迫和薑如遇的不得已投誠。


    現在,姬清晝見薑如遇主動提起,帶著薑如遇一塊兒去尋秦山。


    第85章 我輩非蓬蒿六   除了秦山外,還有真仙境……


    夜風寒涼, 樹影幢幢,猶如黑色幕布下招展的妖魔。


    姬清晝的空間像是懸在黑夜下用星輝做成的橋,點點星光浮在空間外麵, 他和薑如遇走在其中, 穿過樹影、夜鳥群,跟上薑洛的步伐。


    淩火道君死得不光彩, 上陵薑家也遭逢劇變, 因而,薑洛隻差人在上陵薑家祖輩留下的墳地裏刨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坑洞, 灑上祛除異味的粉末, 再由薑洛親自將淩火道君的屍身推進去。


    薑洛跪在新墳麵前, 一夕如蒼老十歲。


    “母親……”薑洛哽咽,他年紀已經不小了,卻聽了一輩子淩火道君的話, 現在淩火道君溘然長逝, 他心底沒有被管製的怨恨,隻有不舍。


    “都是兒子的不是,一切都是兒子太過懦弱,扛不起事, 才使得您處處替兒子出頭、做決定。”薑洛喉頭發緊,“如果兒子能處理好薑如遇的事情,也許父親就不會對您有不滿,您也不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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