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沉默了多久,褚禎才緩緩開口:“孤還是想將你留下。”


    簡輕語拿著包袱的手漸漸收緊,麵上卻還在強裝鎮定。


    “可惜你若留在京都,陸遠一定會找到你。”褚禎歎息。


    簡輕語臉上的鎮定終於裂開:“我聽不懂殿下在說什麽。”


    “你這次離開,是為了陸遠吧?”褚禎平靜地看著她,“聽說那晚陸遠也在,讓我想想,莫非是你們在一起的事,被褚贏撞見了?”


    簡輕語咬緊了牙關,攥著包袱的手指隱隱發白。


    褚禎看到她的模樣,不由得輕笑一聲:“其實你先前說得不對。”


    簡輕語抿唇。


    “你說我想娶你,隻是為了給自己留一條後路,”褚禎唇角始終上揚,“可你從未想過,留後路的方式千萬種,何至於我以王妃之位易之。”


    簡輕語隱約察覺到他要說什麽:“殿下……”


    “輕語,我心悅你。”褚禎打斷她的話。


    簡輕語喉嚨發緊:“多謝殿下抬愛,隻是小女無心婚嫁,讓殿下失望了。”


    褚禎定定地看著她,卻隻能從她臉上看出濃濃的防備,他歎了聲氣,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的確失望,但凡你有半點意動,我便八抬大轎娶你進門。”


    簡輕語如坐針氈,不敢輕易接話。


    馬車繼續往前走,車裏的氣氛更加僵硬,不知過了多久,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最終徹底停在了一個地方。


    “殿下,到了。”車夫道。


    褚禎笑笑,從馬車上下去了,站穩之後回過頭:“其實你願意離開,我倒是挺高興,希望你一路順風。”


    簡輕語愣了一下:“你沒想囚禁我?”


    “我囚禁你做什麽?”褚禎揚眉。


    簡輕語皺起眉頭:“那你方才說那些話……”


    “嚇唬你一下不行嗎?”褚禎板起臉,“我堂堂二殿下,將來要做皇帝的人,被你一個小丫頭拒絕了,還不能恐嚇一番?”


    簡輕語:“……”不敢吱聲。


    褚禎臉上的笑意淡了:“既然走了,就別再回來,遠離京都,也遠離……京都所有的人,知道嗎?”


    “……嗯。”簡輕語謹慎地應了一聲。


    褚禎也知道自己嚇到她了,隻得跟她賠不是,結果不道歉還好,一道歉簡輕語頓時像看神經病一般看他,褚禎自己都無奈了:“要怎樣你才能忘了今日的事?”


    簡輕語還是不敢說話。


    “你可有想要的東西?”褚禎也隻能想到送禮了,說完見她欲言又止,於是補充一句,“除了回漠北,這事我已經答應過了。”


    “……那沒別的了。”簡輕語小聲回答。


    褚禎揚眉:“那便等你想到了,再同我要,”說完,他想到即將到來的分離,又生出一分惆悵,“若還有機會再見的話。”


    “……是。”


    城門外風聲喧囂,將各人心事吹得七零八落,一片沉默之後,褚禎看了眼車夫,車夫當即將韁繩交給侍衛。


    馬車重新奔走,很快在視線中變成一個小點,再之後便徹底消失不見。


    “殿下為何不將她留下?”車夫詢問。


    褚禎揚唇:“舍不得,她還是笑的時候最好看。”


    “可她一走,殿下連不笑的她也見不著了。”


    “無妨,孤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褚禎說完,回頭看向城樓之上巍峨的牌匾。


    皇宮內,陸遠一子白棋落下,聖上笑了起來:“你輸了。”


    “卑職技不如人。”陸遠垂眸。


    聖上看了他一眼,臉上笑意不變:“你哪是技不如人,分明是憂思過度。”


    陸遠頓了一下:“聖上何出此言?”


    “京都城都傳遍了,你陸遠為了救簡家大小姐,直接跳進東湖找人,那東湖是什麽地方,為了她你竟是連命都不要了。”聖上嘖了一聲,將棋盤上的棋子一一歸攏。


    “聖上說笑了,卑職與那簡家大小姐……並無半點幹係,想救她也隻是出於道義,”陸遠垂著眼眸,臉上情緒莫辨,“畢竟她的親妹妹已然身死,不好叫寧昌侯失了僅剩的女兒。”


    聖上愣了一下,半晌輕輕歎了聲氣,倒沒有再試探他簡輕語的事。


    陸遠安靜盯著棋盤,漆黑的眼眸沒有半點波動。


    第53章 (暴露)


    京都下了幾場小雨,天氣愈發寒涼,寧昌侯府卻始終沒辦喪事,即便都知道這麽久沒找到人,幾乎沒了生還的可能,但寧昌侯府還是堅持一日沒見著屍體,便一日不承認大小姐身殞。


    東湖的打撈還在繼續,見侯府這般堅持,人人都感慨惋惜,可惜隨著時間的流逝,不僅議論此事的人少了,就連打撈的人馬越來越少,起初有幾十人,漸漸變得隻有十幾人,最後隻剩下幾個人守在湖邊,時不時綁上繩子下水找一遍,寧昌侯府雖然還是未辦喪事,可都看得出已經不抱希望。


    京都城依舊熱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都在努力地活著,痛楚永遠擺在最隱蔽的角落,隻有黑暗降臨,才可以稍微放縱。


    “……大人,您又去東湖了?”季陽在陸府一直等到深夜,才看到身上冒著寒氣的陸遠回來,他先是一愣,接著眉頭皺了起來。


    陸遠垂著眼眸,平靜地往後院走:“交代你的事做得如何了?”


    “已經辦妥了,現已經置於主殿牌匾後,每一個字都是直接臨摹聖上筆跡,保證看不出破綻,”季陽跟在他身後,“入冬以來聖上的病愈發重了卻始終不恢複大皇子職務,大皇子早已心急如焚,一旦發現傳位於二皇子的詔書,必定會有所行動。”


    “可知會二皇子了?”陸遠又問。


    季陽頷首:“已經說了,二皇子明日起便會到宮中照料聖上,無事不再出宮,大皇子若想對他動手,隻剩逼宮一條路。”


    這計劃萬無一失,就等大皇子按捺不住起兵造反了。


    “給他添一把火,”陸遠已經走到寢房門前,推門進去後倒了杯茶,拿著杯子的手通紅,上頭還長了凍瘡,“將皇宮的布防圖給他。”


    “是!”季陽應了一聲,雙眼一直盯著他通紅的手。


    公事已經說完,陸遠便突然沉默下來,季陽也想不到新的話題了:“若沒別的事,卑職就告退了。”


    陸遠不語。


    季陽抿了抿唇,轉身便要離開,隻是剛走了幾步又折返回來,苦口婆心地勸:“天兒愈發涼了,湖水冷得刺骨,暗流愈發厲害,日後還是卑職下湖找……如今正是關鍵時候,大人切不可出事。”


    這些日子陸遠不能光明正大地繼續找簡輕語,便每日夜裏去東湖,湖中暗流湧動,一群人結伴搜尋尚且可能有危險,更別說他一個人去了,季陽真是害怕,哪天他紮進水裏,便和簡輕語一樣消失不見了。


    “我沒事,”陸遠淡淡開口,“你可以走了。”


    “大人……”


    陸遠抬眸看向他,眼底漆黑一片,看不到半點光亮。


    季陽認識這樣的他,在他們初相識時,陸遠剛失去所有親人,便總是這樣看人。


    季陽心裏堵得厲害,再想想那個又懶又慫還愛惹事的簡喃喃,如今連屍骨都沒找到,於是更加難受:“……大人,若簡喃喃知道,定舍不得看你如此糟蹋自己。”


    “那便讓她自己來同我說。”陸遠麵無表情。


    季陽心裏愈發不是滋味,許久之後歎了聲氣,還是轉身離開了。


    他走了之後,陸遠愈發沉寂,坐在桌前靜默許久,最後換了身幹燥的衣裳,如往常一樣去了寧昌侯府。


    即便過去了這麽久,寧昌侯府依然不肯接受事實,所以簡輕語的寢房一直保持原樣,隻等著她有朝一日能回來。


    陸遠輕車熟路地翻窗進了寢房,在隻有他一個人的房間裏站了片刻,才抬步到床上躺下。


    床上的被褥還是先前那套,上頭有隻屬於簡輕語的獨特藥香,隻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香味已經越來越淡,陸遠要躺上很久,才能勉強捕捉到一絲味道。


    聖上病重,京都形勢突然變幻莫測,他白日要籌謀一切,晚上去湖中找人,每日裏隻有兩個時辰能休息。然而身體雖然已經累到了極致,可腦子卻如何也睡不著,一直到天亮才勉強睡去。


    和失去簡輕語之後的每一個夜晚相同,他睡得並不踏實,剛睡沒多久,腦子裏便突然浮現季陽那句‘湖水冷得刺骨’,然後猛然驚醒,再也睡不著了。


    也不知她會不會冷。


    陸遠垂著眼眸,在床上靜坐許久,待遠處雞叫三聲,便握著繡春刀頂著寒露進宮了,剛進到宮裏,便有宮人急忙衝了過來:“大人不好了,聖上昏迷不醒了!”


    陸遠眼眸微動,直接衝進了寢殿。


    聖上的病突然加重,眼看著已經熬不過這個冬天,大皇子心焦之餘,拿到了主殿牌匾之後的‘詔書’,他終於決定放手一搏。


    大皇子率兵殺進宮那日,聖上難得清醒,聽說消息後當即昏死過去,等他再次醒來,已經是一日之後了,陸遠一身濃鬱的血腥氣,鮮紅染透了飛魚服上的四爪蟒,襯得他愈發冷酷陰鬱。


    聖上定定地看著他,許久之後啞聲問:“贏兒呢?”


    “回聖上的話,已經抓進了天牢,隻等聖上處置。”陸遠垂眸道。他說得輕描淡寫,一筆略過了其間的凶險與混亂。


    聖上沉默許久,問:“你覺得朕該如何處置?”


    “天家之事,卑職不敢妄議。”陸遠垂眸。


    聖上看向他:“朕準你妄議。”


    陸遠頓了一下,卻依然一個字都沒有說。


    聖上笑了一聲,聲音短促尖銳,接著便再也笑不出來了。他就像普通人家的老者,一瞬間沒了真龍之威。


    陸遠靜靜地看著他,心裏無喜無悲無波動。


    聖上怔怔地盯著不遠處的棋盤看,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朕不過剛剛倒下,他便沉不住氣了,真是叫朕失望。”


    陸遠不語。


    聖上靜了靜,緩緩開口:“朕想好該如何處置他了。”


    陸遠抬眸看向他。


    窗外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水順著廊簷往下低落,砸在青石板上瞬間四分五裂。


    陸遠到了天牢中,大皇子一身染血囚衣,頹喪地坐在爬滿鼠蟻的地上,再無半分尊嚴可言。他看到陸遠先是一愣,接著立刻衝到門邊,殷切地問:“父皇呢?醒了嗎?”


    他是聖上最受寵的兒子,即便犯了大罪,也不覺得他的父親會真將他如何。


    陸遠冷淡地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大皇子逐漸心涼:“……父皇不肯見孤?”


    陸遠看了眼身側之人,眾人當即退下,天牢裏頓時隻剩下兩個人。


    大皇子心生警惕:“你要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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