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喃,你還是出去吧,這裏有我跟師父便好了。”奚清見她不舒服,便催她離開。


    阿喃是簡輕語的化名,她怕自己在漠北的消息傳出去,便一直沒用真名,雖然這名字是她小名簡化而來,但隻要漠北的人不會將這個名字跟簡輕語三個字聯係起來,她便不必擔心泄露身份。


    簡輕語聞言喝了口涼水,壓下惡心感後才道:“我沒事,可以幫忙的。”


    奚清嘴唇動了動,勸說的話還未說出口,師父就先炸了:“趕緊給我出去!別再吐老子菜裏了。”


    說著話,便舉起了手中的擀麵杖,大有她不聽話就揍的意思。


    簡輕語撇了撇嘴,果斷選擇退出廚房,師父冷哼一聲,繼續忙活他的。


    簡輕語一個人閑著無聊,便走屋簷下坐在門檻上往廚房裏看,看著看著便忍不住發起了呆。這一年經曆了太多,兜兜轉轉回了漠北,卻依然沒能回自己的家,吃飯的地方和人換了,心境似乎也大有不同,隻要閑下來,就忍不住去想京都城裏的人和事。


    奚清從廚房出來時,就看到她坐在門口發呆,頓了一下後走上前去,在她身旁坐下:“不高興了?”


    “嗯?”簡輕語迷茫扭頭。


    奚清笑笑:“師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剛才凶你隻是想讓你歇著,別看你才來兩個月,但其實他最喜歡的就是你了。”


    “……我沒生師父的氣。”簡輕語回過神後哭笑不得。


    奚清揚眉:“當真?”


    簡輕語見他不信,隻好解釋:“我方才隻是想起一些故人,心情有點複雜,真的沒有生師父的氣。”


    奚清見她說得認真,頓了頓後笑了:“看來是師兄小人之心了。”


    至於別的,卻沒有再說。雖然阿喃從未說過自己的過往,但他和師父多少也猜出來些,無非是癡情女子遇到了負心漢,珠胎暗結後被家裏趕出來這種事,漠北民風開放,私奔者常有,始亂終棄者常有,無家可歸者亦常有,實在算不上什麽大事。


    簡輕語知道他的沉默背後是好意,靜了靜後無奈地歎了聲氣,倒沒有像剛認識時那樣一直解釋自己沒被始亂終棄。師兄妹在門口坐了片刻,便被師父罵著去背藥方了,一直背到子時吃年夜飯時才停


    下。


    “……這大概是我最難忘的新年了。”簡輕語吐槽。大年三十還要勤學苦讀,還有比她更慘的人嗎?


    師父聞言斜了她一眼:“我可以讓你更難忘,想試試嗎?”


    “不用不用,我還是陪師父吃年夜飯吧,”簡輕語頓時笑嘻嘻,為他斟一杯酒後開口,“師父,我敬你,謝謝你肯收留我。”


    師父輕哼一聲,難得沒拿話刺她,碰杯之後將酒水一飲而盡。簡輕語那杯是普通的溫水,也跟著一口飲下,她這才同樣地敬奚清。


    敬過一圈後,三人便都沉默下來,安靜地吃著比起平日豐盛許多的飯菜,不知過了多久,師父突然道:“你日後可有什麽打算?”


    “誰?我?”簡輕語抬頭,確定是問自己後忙回答,“我想學成之後開個醫館,一邊行醫一邊養話話。”


    “話話?”奚清茫然看向她。


    簡輕語眨了眨眼睛,雙手撫上厚衣裳蓋住的小腹:“就是他。”她叫喃喃,孩子叫話話,日後他們娘倆過日子一定很熱鬧。


    “你這月份還小,竟已經取名字了?”奚清哭笑不得。


    簡輕語笑眯眯:“對呀,早做準備嘛。”


    “幼稚。”師父評價她,倒是對話話這個名字沒什麽意見。


    簡輕語頓時笑了,端起水杯又敬了師父一杯。


    一頓年夜飯師徒三人吃了將近一個時辰,等到散場時師父和奚清都有些醉,搖搖晃晃地互相攙扶著站起來,兩個人的臉上是一模一樣的呆滯,比親生父子還像親生父子,簡輕語看得直樂。


    “笑什麽笑,”師父喝多了都不忘罵人,“趕緊回去睡覺,東西明早讓奚清收拾,你不準動。”


    “我可以收拾的。”簡輕語忙道。


    師父瞪了她一眼:“你一個有身子的人,沒事亂動什麽!不準!”


    “師父說得對!不準!”奚清也板起臉,可惜文文弱弱的,很難威嚴起來。


    簡輕語忍著笑答應了,但在他們走了之後,還是將桌上的碗碟收拾妥當,然後才回了寢房。


    像今天這樣的日子本該生出許多惆悵的,隻可惜她背了一晚上的藥方,又吃了一個時辰的飯,早已經累得渾身疼,一倒下便直接睡死過去,什麽惆悵什麽難過,都散得一幹二淨。


    她一直睡到翌日晌午,醒來後伸了伸懶腰便出門了,結果發現往日勤快的師父師兄一個也沒見著,二人房門緊閉,顯然還沒起來。


    她一時好笑,索性拿了籃子出門了,打算趁他們醒之前買些菜回來。


    漠北相較京都要貧瘠許多,終年刮著混合沙塵的大風,吹在臉上時又幹又疼,這裏的土地大多被石塊覆蓋,能種的菜隻有那幾種,大多百姓都是自給自足,隻有像他們這樣沒有土地的人,才會拿銀子去集市買。


    集市距離醫館很遠,簡輕語慢悠悠地往前走,走了兩刻鍾才到地方。雖然是大年初一,又是晌午時分,但集市上的人還是不少,隻不過大多都是聚在一起聊天,鮮少有來買東西的。


    簡輕語搬到這裏後時常過來,與小販們都算熟了,於是直接往人多的地方走,走近後剛要打招呼,就聽到一個大娘好奇:“那個大皇子真的死了?就這麽死了?”


    簡輕語猛地停下腳步。


    “當然是死了,我還能騙你不成?”散播消息的人不滿。


    大娘不好意思:“我這不是好奇麽,那可是堂堂皇子,天上的人兒,怎麽說死就死了呢?”


    “據說是犯了事被抓進大牢,然後畏罪自殺了,”那人嘖了一聲,“要我說,還是這些貴人麵皮薄,犯點事就要死要活的,也不想想他老子可是當今聖上,求求情不就能活命了?”


    “人家是皇子,你咋能想到皇子是咋想的。”另一人立刻反駁,眾人連連點頭認同。


    簡輕語沒忍住走了過去:“你們說的可都是真的?”


    “喲,阿喃來了啊,我給你留了條魚,你待會兒拿回去給你師父補補身體。”散播消息的人招呼她。


    簡輕語道了聲謝,迫不及待地追問:“你可知道大皇子犯了什麽罪嗎?”褚贏可不像會畏罪自盡的人,除非他真的犯了滔天大罪。


    “那誰知道,我這也是聽我姐夫說的,他在京都做獄卒,這幾日來漠北了。”那人隨口道。


    簡輕語頓了一下:“姐夫?”


    “喲喲喲,又該炫耀自己的姐夫了,阿喃你別理他,快來大娘這裏挑挑菜。”大娘招呼她。


    那人不滿:“誰炫耀了,我姐夫本來就是做獄卒的,你若是不信,我現在就將他叫過來。”


    “不用不用,”簡輕語忙笑著擺手,“我也隻是隨便問問。”


    說罷,她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試探:“你姐夫……還同你說什麽了?”


    “別的也沒說了,”那人說完停頓一瞬,“哦,聖上似乎病重了,京都傳言他熬不過這個冬天,錦衣衛抓了十幾個造謠的人,直接在菜市口殺了頭,據說血流成河,菜市口腥了好幾日。”


    乍一聽到‘錦衣衛’三個字,簡輕語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她怔愣一瞬,才勉強笑笑:“聽著真嚇人。”


    “可不就是,我看這些錦衣衛也猖狂不了多久了,如今聖上隻剩下二皇子一個兒子,二皇子又宅心仁厚不喜殺生,待到二皇子繼承皇位,定要收拾這群殘暴的錦衣衛。”那人義憤填膺。


    頓時有人好奇:“錦衣衛?那是啥?”


    “這你都不知道?那可是連皇親國戚都怕的殺神……”


    那人滔滔不絕,簡輕語卻沒了聽下去的心思,簡單買了些菜後便往醫館走,一邊走一邊想大皇子已死,繼位的人選便隻有二皇子了,他與陸遠又是合作關係,二皇子想來也不會對他如何,他的安全還是有保障的。


    ……能安全活著,便已經很好了。簡輕語走到醫館門口時,猛地停住了腳步,許久之後呼出一口濁氣,隻覺壓在心上的大石突然消失,輕盈之餘又隱隱犯疼。


    “阿喃?你在門外做什麽?”已經起床打掃院子的奚清走出來,看到她後奇怪地問。


    簡輕語回神,勉強笑了笑:“我沒事。”


    “可是身子不舒服了?”奚清走上前,“手伸出來,我給你診脈。”


    “不用……我沒事。”簡輕語小聲拒絕。


    奚清知道她不會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聽到她說沒事便放心了:“回屋歇著吧,今日初一,不會有什麽病患。”


    “嗯,謝謝師兄。”簡輕語說完笑笑,便先一步回房間了。


    奚清盯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不見才惋惜地歎了聲氣,在心裏狠狠罵了一句那個負心漢。


    簡輕語回屋之後,坐在床上發了許久的呆,半晌走到銅鏡前,仔細打量自己的模樣。


    如今已經有了四個多月的身孕了,但穿著冬衣看不出來,隻是瞧著比以前圓潤了些,氣色也比以前更好,除了偶爾犯惡心,別的都一切正常。她在鏡子前照了半天,最後忍不住解開冬衣,直接看自己的小腹。


    嗯,這樣看似乎有點弧度了。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正要將衣裳穿好,就感覺肚子突然抽了一下,她先是一愣,半晌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著急忙慌地穿好衣裳衝了出去。


    “瘋跑什麽!”剛出房門就看到她發瘋的師父立刻訓斥。


    簡輕語一臉激動地衝了過去:“師父!我有胎動了!話話剛才動了!”


    “……都四個多月了,會動不是很正常?要我說還動晚了,肯定是個小笨蛋!”師父表麵嫌棄,眼神卻緩和了許多。


    剛清掃完院子的奚清也跑了過來,高興地看著她:“真的動了嗎?怎麽動的?”


    “就是突然動了。”簡輕語說著,還模擬了一下動作。


    奚清頓時更加高興,還對著她重複了一遍動作。師父看了眼兩個傻子一樣的徒弟,哀聲歎息地轉身走了。


    這一日的胎動之後,簡輕語的胃口逐漸恢複了,甚至有越來越好的趨勢,至於惡心難受的勁兒,卻是一點都沒了,隻有偶爾吃撐的時候會覺得肚皮發緊。


    師父也不再吩咐她做事,隻每日裏抽一個時辰的時間教她看藥方,其餘時間就隨她去了,簡輕語覺得無聊,便主動包攬家事,然而每次還沒做,奚清便衝過來了。不論是師父還是師兄,都在各種小心地照顧她,而照顧的結果,便是簡輕語一個月胖了七八斤。


    師父一連觀察了她好幾日,終於忍不住說她了:“你是不是太胖了?”


    “……我哪胖了?!”正在添第二碗飯的簡輕語睜大眼睛,“我這是月份大了,看起來比以前要胖些!”


    師父冷笑一聲:“臉都圓成什麽樣了,還說自己因為月份大了?你家月份大了肉長臉上?”


    簡輕語被他說得一震,當即撂下碗筷跑回了房間,當看到鏡中下頜線變模糊的自己,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怎麽樣,我就說胖了吧,”跟過來的師父倚在門口,幽幽給出致命一擊,“你以後少吃點,多活動,免得該生的時候孩子過大,大人孩子都危險。”


    簡輕語苦了臉,欲哭無淚地點了點頭。


    師父該說的都說了,輕嗤一聲便去前邊看診去了。


    簡輕語垂頭喪氣地在鏡子前坐了片刻,聽到奚清在外頭叫了才出去。


    奚清本想叫她出來幫個忙,看她苦哈哈的臉愣了一下:“你怎麽了?”


    “師兄,我是不是很胖?”簡輕語問。


    奚清頓了頓,盯著她仔細看了半晌後認真道:“不胖。”


    簡輕語鬆一口氣。


    “就是圓了點。”


    簡輕語:“……”


    “但也不是什麽好事,日後生的時候會受罪,還是控製些好。”師徒倆連話都一模一樣,隻不過奚清的表情要正直許多,“我本來還想讓你幫忙看著點藥爐,我去老鄉家收藥材,現在想想還是算了,我們一起去收藥材吧,你也多走動走動。”


    “……好。”


    簡輕語歎了聲氣,拿上竹簍便跟著他出去了。師父正在前院醫館看診,見他們背著竹簍出來,直直就往外走,當即瞪眼訓道:“帶銀子了嗎就走?!”


    簡輕語立刻笑嘻嘻地折身回來,兩隻手朝上道:“師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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