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再次立下大功,手握重兵,再無需倚靠岑溫兩家的勢力。


    他想告訴那個總是乖巧等他回來的小丫頭,他本來就沒有打算和岑時卿成親,議親隻是權宜之計,這次回京之後,他再不用受人牽製。


    他想娶她。


    回京之後才發現,他再也沒有機會告訴她了。


    她沒有辦法接受他要和別人成親,早在他離京當晚就投井自盡。


    那個從小身處絕境卻未曾放棄,那個他從小當成妹妹疼愛,希望她能無憂無慮長大的小姑娘,最後卻被他活活逼死了。


    容珺知道,小姑娘看起來柔弱,實際上卻和他的娘一樣,都非常的堅強。


    所以就算她從小就是乞兒,也不曾放棄自己,那雙清澈明亮的杏眸裏,永遠充滿了溫柔的光芒。


    這麽堅強的一個姑娘,該是有多絕望才會選擇投井自盡,才會跟娘一樣再也不要他了?


    是他害死了她。


    他就跟當年逼死娘的那些人一樣的可惡。


    容珺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一片安靜的世界才逐漸恢複聲音,回過神來時,耳朵仍有些嗡嗡作響。


    “公子?”雲笙急得都快哭了,“您不要嚇雲笙,您怎麽了?人死不能複生,您不要太過傷心。”


    剛才他告訴公子雲嬈姑娘沒了氣息之後,公子就僵在原地不動,像失了魂一樣,呆站在原地將近一刻鍾。


    容珺淡淡的嗯了聲。


    雲笙見公子沒有什麽異狀,隻是眸色比平時還要暗沉一些,絲毫不似剛才那般空洞無神,這才鬆了口氣。


    沒想到雲笙剛要轉身,帶他進屋,容珺就突然抽起一旁侍衛的劍,猛地往自己的手臂揮下一刀。


    雲笙目光猛顫,登時嚇得衝上去,不管不顧地奪下容珺手裏的刀。


    不止雲笙嚇到了,周圍的侍衛及下人們也都被容珺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不輕,看著他的眼神都像在看瘋子。


    更膽小一點的,甚至已經腿軟的跌坐於地。


    “公子這是在做什麽?!”雲笙臉色煞白。


    容珺低眸掃了眼不斷湧出鮮血的手臂,微微眯起眼,輕嘖了聲:“原來不是夢。”


    “……”聽清楚男人的話,雲笙心中駭然,立刻將刀丟到一旁。


    公子果然還是無法接受雲嬈姑娘沒了的事實。


    “鍾大夫,鍾大夫你趕緊出來!”


    雲嬈出事之後,他們立刻就找人將鍾鈺請來。


    容珺聽見鍾鈺的名字,眸光微閃,一把將雲笙推開,大步流星進到屋內。


    他第一眼就往床榻看去。


    小姑娘就躺在床榻上,安靜的就像隻是睡著了。


    鍾鈺原本想好一堆說詞,但剛才在門口偷看時,見到容珺眼睛眨也不眨的砍了自己一刀時,已經嚇得有些不知所措。


    容珺很快就來到榻前,像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般,問:“嬈兒怎麽了?”


    鍾鈺強壓下心中的震驚與害怕,冷靜上前:“容珺,還是先讓我替你包紮──”


    容珺輕笑了聲,打斷她:“無妨,死不了。”


    他慢慢坐到榻邊,低眸看著雙眼緊閉的小姑娘,俊美精致的五官不帶一絲情緒,下顎卻緊緊繃出一道淩厲如刃的線條。


    從剛才起就不帶任何溫度,微微失焦,黝黑空間的眼眸此時才逐漸浮現痛苦之色。


    強裝的鎮定終是崩潰殆盡,再難維持從容。


    她的手好冰啊,像被霜雪覆蓋一般。


    他微微俯身,也不管自己手臂還淌著血,徑自將小姑娘攬進懷中。


    將那雙冰冷冷的雙手揉進大掌裏,不停搓揉,好像怕她會凍著一般。


    可現在分明是炎夏,屋內還有著未化冰盆,哪可能會凍著。


    鍾鈺見容珺神色溫柔的抱著雲嬈,還低著頭,親昵的親吻著她的耳朵,低聲問她還會不會冷,驀地呼吸一窒,頭皮發麻。


    好半晌,男人才又抬眸,看向鍾鈺,微微笑著:“鍾大夫,嬈兒的手好冰,她這是怎麽了?”


    “……”這人瘋了。


    鍾鈺張了張嘴,艱難的咽了一口涶沫,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容珺,阿嬈她已經──”


    容珺忽地哂笑一聲,要笑不笑的抬眼:“鍾大夫,念在你是嬈兒最好的朋友麵上,我先提醒你一句。”


    他臉色瞬間冷了下來,聲寒如霜:“好好說話。”


    再低頭看向懷裏的人時,眼神卻又瞬間溫柔,騰滿濃烈的獨占欲。


    鍾鈺背脊整個發涼,毛骨悚然。


    她突然不知該怎麽辦,甚至有點害怕。


    雲嬈曾告訴過她,容珺一開始可能會很瘋狂,無法接受她死亡的事實,要她到時不要被嚇到。


    饒是鍾鈺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也沒想到容珺的“瘋狂”竟是這般異於常人。


    鍾鈺想到雲嬈是那麽渴望離開,猛深吸幾口氣,硬著頭皮開口:“嬈兒她已經──”


    “死”字還沒說出口,一顆硬枕已經迎麵飛來。


    鍾鈺瞳孔驟縮,狼狽的躲開。


    容珺俯身,如鴉羽一般漂亮的長睫半落,略微急促的呼吸落在少女柔膩似酥的肌膚上,唇瓣輕輕吻上她的額頭。


    他輕柔的將小姑娘放回榻上,來到鍾鈺麵前,一把將她拽到榻前。


    “嬈兒身子很冷,手很冰,是不是著涼了?治風寒的藥可會傷到孩子?”


    容珺微微沉吟,很快又低聲呢喃:“會傷著孩子也沒關係,隻要能治好嬈兒,讓她平安醒來就好。”


    鍾鈺不敢動。


    容珺微微一笑:“鍾大夫怎麽遲遲不幫嬈兒搭脈?可是有什麽問題?”


    男人嗓音溫潤,笑容溫和,雙眸卻漆黑深沉,隱有毀滅一切的瘋狂浮現。


    鍾鈺渾身僵硬,抖著手替雲嬈搭脈,額上冷汗如雨,後背衣衫盡濕。


    “應該,”鍾鈺聲音止不住的顫,笑容勉強,“應該是上次的風寒還沒好。”


    她得快點想辦法離開這裏才行。


    得快點跟岑煊說容珺瘋了,阿嬈她怕是帶不走了。


    鍾鈺現在更害怕的是,之後要是容珺發現雲嬈根本沒死,他可能這輩子再不會讓她再見雲嬈。


    容珺似乎很滿意她這個答案,微微頷首。


    他目光緩緩落回小姑娘恬靜姣好的臉龐上,抬手輕撫她毫無血色的臉頰,輕聲笑道:“那就有勞鍾大夫再開一帖藥給嬈兒了。”


    -


    鍾鈺走出容珺私宅,已是雙腿虛軟,幾乎是扶著牆才沒狼狽的跌坐於地。


    容珺就是個瘋子!


    “怎麽了?”


    岑煊收到鍾鈺的消息之後,就迅速趕了過來,他原本隱在暗處,其實是不該現身的。


    容珺生性謹慎,狡詐多疑,很可能門口也有安排暗衛。


    但當他見到鍾鈺臉色明顯不對,模樣搖搖欲墜,所有的顧忌瞬間被拋到腦後,立刻現身將人打橫抱起。


    岑煊以最快的速度離開容珺私宅。


    鍾鈺仍心有餘悸,完全沒注意到岑煊是怎麽帶走自己的。


    等她回過神來時,兩人已經在馬車上。


    “發生何事?”岑煊見鍾鈺臉色慘白得厲害,心口隱隱作痛。


    鍾鈺雙唇微|顫,頭一次在岑煊麵前紅了眼眶:“怎麽辦?我帶不走阿嬈了,我帶不走阿嬈了……”


    岑煊微怔,飛快地按住她的肩:“別怕,冷靜點,先告訴我究竟發生何事。”


    早在琳琅閣見到雲嬈時,岑煊就已經仔細地詢問過鍾鈺有關雲嬈的身世,當時就已經派過一批人下蘇州尋找玉佩了。


    後來在明暉堂確定雲嬈的小名及胎記之後,立刻又派了第二批人,隻要有一消息,就會快馬加急趕回京。


    他做事,習慣先做好最壞的打算,就算這一次假死藥失敗他也無所謂,隻要能確定雲嬈的身份,他有的是法子將人帶走。


    鍾鈺將剛才發生的事,巨細靡遺地告訴岑煊。


    向來麵無表情的男人,在聽見容珺的情況之後,亦不禁微微蹙起眉。


    容珺對雲嬈的獨占欲,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還要瘋。


    “怎麽辦?”鍾鈺雙眼通紅,她方才被容珺嚇得不輕,如今整個人六神無主,完全不似平時,“要是被容珺發現,阿嬈根本沒死,隻是服了假死藥,他一定、一定不會放過我和阿嬈的,我──”


    岑煊指尖微動,猶豫片刻,猛地將人揉進懷中。


    鍾鈺一怔。


    男人的大掌按在她腦袋上,冷峻的嗓音中難得透著幾不可察的溫柔:“信我,你們都不會有事的。”


    鍾鈺沒說話,像是再次被嚇傻。


    岑煊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容珺如果真像你說的一樣瘋了,那麽雲嬈死而複生,他隻會開心,絕對不會為難她。”


    隻是如果連假死也沒辦法擺脫容珺,那麽雲嬈如果真的是知知,以後恐怕也難以脫離他的糾纏。


    鍾鈺回過神,飛快地掙開他。


    像是被他突如其來的逾矩嚇到,她坐到馬車最角落,撇過頭不看他,隻幹巴巴地應了幾聲:“哦,好。”


    懷中的溫暖突然消失,岑煊微怔,心頭劃過一抹失落,卻很快就若無其事的坐了回去。


    -


    雲笙已經不知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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