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與夫人,怎的回來的這樣早?”


    李嬤嬤正坐在暖香苑中做著針黹,便見沈謙之“拖”著孟妱走了進來,聽棲雲院中的婢女說今天沈謙之帶著夫人出去了,她隻當這小夫妻是回轉了心意,可眼下瞧著二人的臉色皆是不對,隻得訕訕得上前問道。


    “懷儀腳上傷著了,煩嬤嬤尋出玉靈膏來給她用一些。”沈謙之並未接她的話,而是直入正題。


    李嬤嬤忙扶過孟妱,擔心的俯身探看著:“傷著了?怎會傷著的?”


    她扶著孟妱坐至屋內的椅子上,很快吩咐玉翠拿來了藥膏,正要與孟妱塗抹,卻見她反將雙足藏回了裙下,道:“我覺著,現下沒那麽疼了,這藥也不必上了罷。”


    沈謙之聞言眉心微擰,接過李嬤嬤手中的藥膏,“我來罷。”說著他便蹲下身子,大手朝她的纖足探去。


    孟妱下意識的站起了身子,向後退了一步,“真的、真的沒那麽疼了……”


    若讓他發現自己腳踝絲毫不曾紅腫,怕是他今日更要怒了。


    可孟妱的這點子小心思,卻不足瞞過沈謙之去,他抬眸瞧了一眼孟妱,便緩緩起身,將手中的藥膏放回小木匣內,聲音淡淡道:“李嬤嬤,你先出去。”


    “郎君……”李嬤嬤瞧著情形不對,忙低聲道。


    “出去。”沈謙之的聲音明顯冷了幾分,嬤嬤甚少見他如此,心內不禁生出懼意,可又心知這位沈大人,並未做事出格之人,便退了出去。


    “怎麽,如今還學會扯謊了?”沈謙之頎長的身子立在她身前,午後日光透過紗窗將她整個人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


    孟妱自知理虧,連句否認的話也說不出口。


    屋內一陣漫長的沉寂後,他再次開口:“棲雲院諸事有玉翹打理,日後,你隻交給她便是。”


    言外之意,以後要她少往棲雲院去。


    說罷,沈謙之便斂袖離去。


    孟妱緊咬貝齒,將眼眶裏的淚強忍了回去,這才緩緩抬起頭來。


    “夫人。”李嬤嬤並未走遠,隻在屋外遠遠的守著,見沈謙之離了暖香苑才忙走回主屋來。她雖心疼著孟妱,可她也知道如今郡主以嫁為人婦,這許多苦,是她幫不來的。


    李嬤嬤拿起了一旁放著的玉靈膏,將孟妱扶著坐回了桌前,動作輕柔的替她褪掉了繡鞋,將藥膏在掌心搓熱緩緩的揉著她的腳踝,“即便覺著不疼了,也該上些藥的,以防萬一。”


    揉著揉著,孟妱“啪嗒”掉了一滴淚。


    “怎的?弄疼夫人了?”李嬤嬤忙鬆了手上的力度。


    孟妱順勢點著頭,“疼……是疼了。”


    *


    孟妱在暖香苑一連待了數日,都不曾出去,對外隻說是那日出去著了寒休息著。


    “懷儀姐姐。”這日,李韻來了。


    孟妱正穿著梨花白的長裙,坐在屋內隔間裏的書桌前,手中握著一支筆,望著前方怔怔的出神。


    一聲清脆的聲音將她驚的回神,手一抖不覺給雪白的宣紙上染了一滴墨。


    “李二姑娘來了。”李嬤嬤先上前迎了迎,孟妱也將手中的筆懸回了筆架上,跟著起了身。


    “懷儀姐姐,你的臉色怎的這麽寡白?”李韻牽過孟妱的手,瞧了瞧她的臉問道。


    孟妱幾日未曾出去,小臉兒上未施粉黛,加之這幾日飲食不佳顯得臉色愈加發白。


    “這幾日,身子不大爽快,”孟妱淺淺勾了一抹笑,回應著,“你今日怎的來了?”


    李韻跟著孟妱進了裏間,坐在紅木雕漆架子床旁的紫檀纏枝羅漢榻上,自斟了一碗茶抿了一口:“上回不是說要來瞧瞧表兄送你的畫兒?”


    說著,她雙手捧著茶,指腹緩緩摩挲著杯身,眉眼低斂,“……近日,又夢見姐姐了。”


    孟妱聽得心裏咯噔一下,瞧著她黯淡的神色,心內生出幾分歉疚,伸手去摸了摸小香幾上放著的茶壺,輕聲道:“壺中的茶水已不大熱了,我去讓嬤嬤換一壺新的來罷。”說著,孟妱端起了小茶壺,朝外間走去。


    將茶壺遞給李嬤嬤之後,又暗自忖度起來,那日看到的人,該不是李縈罷。若是她,既回了京,即便不來找她,也該回家才是。


    況且那人穿著打扮,實不像是縈姐姐。


    再次回來時,她心內已平穩了許多,又喚玉翠拿了幾樣李韻愛吃的糕點,夾了一塊遞給她:“你嚐嚐這個,許是沒有我上回給你拿的好吃,也是可口的。”


    說著李嬤嬤端了一壺新茶,在一旁笑道:“上回夫人給您送的點心,是太後娘娘賞下來的,她都沒怎麽舍得吃,盡留著給二姑娘了。”


    李韻用手接著吃了一小口,抿了抿唇,蹙眉道:“真是羨慕懷儀姐姐,是尊貴的郡主,還能時不時進宮去。我長這麽大,也隻在內眷宮宴上遠遠瞧見過太後娘娘一回,更別說得什麽賞賜了。”


    “你若再有什麽想吃的,隻與我說一聲,下回進宮,試試能不能求太後娘娘再賞我些。”孟妱忙握住她的手,認真道。


    李韻聽著,笑開了眼,一口氣將糕點都放進了嘴裏。


    用罷,她拍了拍手上的殘渣,用帕子拭了拭唇角,又道:“快讓我瞧瞧那畫兒。”


    此時,玉翠早已將玉翹之前送過來的一副林壑圖呈了上來,前幾日她還訝異夫人為何瞧不上她從畫坊買回來的畫兒了,原是有郎君送的了。


    待玉翠和另一個小丫鬟一同將那畫兒在李韻跟前展開後,她不由得站起了身子,走近俯身細細瞧了瞧,口中不禁發出讚歎之聲:“這是荊先生的墨寶罷?”


    孟妱坐在榻上,不好意思起來,微微點了點頭。


    李韻咂了一聲,走回她身側,笑盈盈道:“表兄對懷儀姐姐可真好。”


    孟妱聞言愣了一瞬,雙頰不由飛上一層紅暈,低下了頭,沒再答話。袖中的帕子卻絞在了一處,說到底,上回是她不對。不該一聲不吭,便自行離了酒樓。


    “表兄人呢?”李韻又問道。


    提到沈謙之,孟妱心內又是一緊,吞吞吐吐道:“這會子……許是在書房罷。”


    “走,咱們一處去瞧瞧他去,”說著李韻便牽起了孟妱的手,欲領著她出去,“正好娘親托我帶了東西與他。”


    孟妱頭回拒絕了李韻,生是從她手中掙脫出來,側過身子道:“阿韻,我、我現下又些倦了,不便陪著你了,你自去棲雲院罷,我且歇一歇。”


    李韻瞧著坐在榻上舉止反常的孟妱,眼下掠過一抹異色,轉瞬挑了挑柳眉,坐回了羅漢榻上,雙臂趴在小幾上試探的問道:“……是你與表兄鬧別扭了?”


    第7章 和離書。


    任是李韻如何盤問,孟妱卻隻是死咬住自己是受了風寒,怕過了病氣給沈謙之,不肯同她一齊前往。


    李韻便得孤自往棲雲院來了,玉翹見是肅毅伯府的二姑娘,絲毫不敢阻攔,上前迎道:“見過表姑娘,煩請表姑娘往書房侯一侯,奴婢這便去給郎君傳話。”


    玉翹是出了名的守規矩,因此讓李韻候著,她也並不介懷。相反,她甚是喜歡這樣的人,不似肅毅伯府裏的下人,隻不過主母不得寵了幾日,便敢上主子的床,不僅不知規矩更是毫無廉恥之心。


    如此想著,李韻臉上不免多了幾分笑意,點了點頭,便往書房裏去了。


    沈謙之的書房內隻由一塊雕空玲瓏木板隔成了兩份,一處擺著一張檀木寬榻作歇息之用,另一側則安放著一張鐵梨象紋的翹頭書案,上頭除了文房四寶,還安置一個雙麒麟護靈芝的紫玉香爐。


    紫玉乃祥瑞之物,甚是少見,她餘光瞥了一眼,便不由得頓住了步子。


    那紫玉香爐放在偏裏些的位置,饒是李韻已輕著手腳了,還是一個不當心,將一旁的木匣子碰倒在地。


    “咣當”一聲,她忙抬起了手,側眸望去時,見木匣內的許多信紙皆散落出來了。


    李韻俯下身子,蹲在地上,手下迅速將地上的信紙都拾了起來。書房的門開著,有風拂進來,將一頁紙吹到了桌子底下,她探手取了好半晌,才將它拿了出來。


    正欲整理好放回匣子,她的烏瞳驟然放大,雙眸緊緊凝視著下方醒目的三個字。


    和離書。


    須臾,門外響起了穩健的腳步聲。她隻覺喉中幹澀,慌亂的將木匣子扣好,放回了原處去。


    “表兄。”李韻竭力調整自己的表情,揚起淺淺的一抹笑意。


    沈謙之跨入門,朝她略頷首。玉翹跟著進門,與他二人各斟了一盞茶,將李韻那杯特意奉在她手上,才緩緩退了下去。


    “上回,你給母親帶的藥很是管用,近日夜裏心慌睡不著的毛病竟好轉了起來。”李韻心內像浪潮卷過一般,一時不知所措,隻得隨意拈來一句話閑聊,連手中的熱茶都忘了吹一吹,猛喝了一口險些燙著了嘴。


    沈謙之一入書房便大步走向了屋內的書閣,並未注意到李韻臉上異樣的神色,隻一麵翻著上頭擺著的舊書,一麵低聲道:“除了用藥,你也應多陪著她些,與她疏導疏導。”


    “嗯,我知道的。”李韻應了一聲,旋即,她仍是忍不住問道:“表兄,你與懷儀姐姐——”


    沈謙之方才未曾停下的手,此時頓在了擱架上,片刻後,從中抽了一本書出來,隨意翻了兩頁,抬眸瞥了她一眼,而後墨眸回到了書上,垂首語氣淡淡道:“她與你說了什麽?”


    他的語氣甚是輕柔,可思及方才見到的那張紙,她卻什麽都不敢回應了。


    那分明是一張和離書,她曾經在母親的房裏也見過的。那時她還年幼,尚不知它意味著什麽,隻知道母親捧著那頁紙,哭了整整三日,直至爹爹後來收回那紙,母親才好了些。


    表兄對於懷儀姐姐的“情義”,她雖猜著了幾分,可是……皇上的賜婚,表兄也敢和離麽?


    這話,她自是不敢問的,隻道:“倒是沒有呢,隻是今日去瞧她,見她神色懨懨的,卻隻是說受了寒,我還當她哄我呢。”


    “她受寒了?”沈謙之低沉的聲音,驀然轉問道。


    李韻怔怔的點了點頭,“表兄,你不知道麽?”


    沈謙之輕咳了兩聲,將書扣在了桌上,“這幾日事多了些,未顧得上去暖香苑。”


    半晌,他又補充道:“你若是得空,便常去陪陪她罷。”


    “那是自然。”李韻口中應承著,可聽得沈謙之如此說,她心內便愈加篤定了,他是真的要與懷儀姐姐和離。


    *


    直至她回了暖香苑,那個念頭仍舊在她心內揮散不去。


    走至孟妱所住的主屋前,她提了提衣裙,猶豫了一瞬才款步跨入,笑道:“懷儀姐姐。”


    孟妱正端正的坐在羅漢榻上,小心謹慎的整理著那副畫卷,見李韻回來了,忙將畫卷收好放在一側,咽了咽喉,緩緩道:“夫君他……可是在忙?”


    李韻不禁將眸子停在孟妱臉上,良久,怔怔的點了點,“在書房呢。”


    孟妱很想問問,沈謙之瞧起來臉色如何?她想知道,他是否還在動氣,可話到了嘴邊,仍是沒有說出去,她不願讓李韻察覺出什麽來。


    “阿韻,”她索性轉了個話題,“方才你去棲雲院時,李嬤嬤接了壽安宮太後娘娘傳來的話兒,教我這兩日入宮一趟。還說甚是喜歡你上次與她挑的帕子,召你也進宮一趟。”


    李韻聽了,喜上眉梢,抓著她的手問道:“這可是真的?”


    孟妱含笑點了點頭。


    “宮裏規矩繁多,屆時二姑娘可要多當心著些。”李嬤嬤見她們二人高興,恐樂過了頭,失了禮數,便提醒道。


    這話落在李韻耳中,卻不大好聽了,不是明擺著在說與她聽的嗎?懷儀姐姐是郡主,知規矩,她便不知。


    李韻又將目光落回孟妱身上,心內卻驀然生出一種暢意之感:郡主又如何?如今還是要被心愛的人給休了。


    和離,那隻不過是換了個好聽的說法罷了。


    “嬤嬤不必憂心,我會看著阿韻的。”孟妱笑著回道。


    “懷儀姐姐,今兒時辰尚早,不若我們去玉泉街上逛一逛,我再給太後娘娘挑幾塊她喜歡的手帕。”李韻未接李嬤嬤的話,隻對孟妱說道。


    孟妱隻當她是小孩子心性,因著很少去宮中,便甚是好奇,未多想便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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