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也不必忍著,該說出來了。


    頓了一瞬,他還是放下了手中的碗,對一旁的宮女道:“讓她進來罷。”


    孟妱在宮人帶引下,緩緩進了殿,她欠身行禮後,便一句話都不再說,隻瞧著魏陵。


    半晌後,魏陵終於道:“你們先下去罷。”


    須臾,眾人便緩緩退了出去,孟妱即刻上前,神色緊張的瞧著他,問道:“方才送來的藥呢?你可用了?”


    她一麵說著,一麵四下瞧著。


    魏陵坐在桌上,雙手緊攥著自己的衣袍,定定的瞧著孟妱,冷聲道:“郡主深夜到孤宮中,是有何要事要說麽?那便直說罷。”


    孟妱將視線收了回來,瞧著座上的魏陵,緩緩道:“方才來送藥的宮女,好似在碗上動了手腳。”


    話落,魏陵垂眸瞧向旁邊小幾上放著的藥碗。


    下一瞬,孟妱便循著他的視線,瞧見了藥碗,幾步上前,將碗端了起來,倒在了一旁的小壇子裏。


    “若是殿下不信,明日便將這汁子拿出去且試一試。”孟妱將碗放回桌上,緩緩說道。


    孟妱的語氣很是篤定,魏陵雖仍坐的直挺,指尖卻不由得顫了顫。他再如何,終究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


    他咽了咽喉,強作鎮定道:“藥是沈謙之下的,郡主會知道,也不足為奇。”


    “若這藥是他下的,我又何必跑來告知殿下?”


    見魏陵臉色未變,孟妱微歎了一聲,便起身道:“我會講此事告訴薑公公,屆時由他來查一查,自會明了。”


    孟妱話落,卻聽魏陵攔道:“不,你……你不要去。我知曉是誰做的,此事也不用你管。”


    第84章 天子的女兒。


    話落,魏陵便朝外吩咐道:“嬤嬤,進來罷。”


    聞言,孟妱的目光亦跟了出去,須臾,見一個穿葉青色宮裝的嬤嬤緩緩走了進來,她隻覺著這嬤嬤瞧著甚是眼熟,待人走近了,她才發覺,這人便是初次見魏陵時,跟在他身旁喂藥的嬤嬤。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那嬤嬤緩步進來,跪在階下回道。


    魏陵將藥碗放在了身前的書案上,緩緩道:“煩請嬤嬤將這個轉交給馮大人。”


    嬤嬤叩頭應了一聲,便上前捧過了碗,走過孟妱身側時,斜睨了她一眼。


    彼時,魏陵驟然出聲道:“郡主,你的任何話,孤都不想聽,下去罷,日後,也莫要再來孤宮裏了。”


    孟妱怔了一瞬,抬眸瞧見他清澈的眼神正灼灼的瞧著她,她遲疑了片刻,餘光瞥了一眼向外退去的嬤嬤,隻沉著應了一聲,便跟著那嬤嬤一齊往外退去了。


    孟妱出了萬春宮,夜色已比方才更要深,她憶起魏陵的眼神,腳下的步子不由慢了下來,頓了頓,她回身四下瞧了瞧,見那嬤嬤已朝著另一條宮道上去了。


    她抓緊了衣裙,還是決計折回身去,就在方才的亭子中,坐了下來。抬頭望了一眼上空,明月高懸,冷風肆意吹著,也不知她是哪裏來的膽子。魏陵並未給她任何明示,她竟就這麽等在這裏。


    或許,她下意識不願讓魏陵與沈謙之為敵,也不願他被人利用。


    即便沒有周美人,如今算來,魏陵也是她的弟弟。


    孟妱心內正思慮著,周身忽而起了一陣窸窣之聲,驚的她咽了咽喉,不覺攀緊了一旁的柱子,少時,有一團黑影朝她移來,她正要驚呼出聲時,聽見一聲清明的聲音:“姐姐……”


    孟妱懸起的心,這才緩緩放下了,她試探的問了一句:“是太子?”


    這時,魏陵緩緩走近了,她漸漸瞧清了他的臉,雖至初春,可深夜著實還冷的緊,孟妱伸手將牽過了他的手,原怕他冷,想暖一暖他,這一牽,卻覺自己的手才更冰涼。


    孟妱想要將手收回,卻被魏陵捏在了手裏,他跟著走上前,坐下道:“這裏很冷吧……但我要尋一個沒人的時機……才能出來。”


    “你避著的……是那位馮大人麽?”孟妱沒再去掙脫他的小手,就這麽坐在他身旁,緩緩的問道。第一次見他時,便覺著他跟那位嬤嬤的相處,有些怪異。


    聽到這樣的問題,魏陵忙搖頭:“不、不,馮大人待我很好,我沒有避著他,我不能避著他。”


    他聲音像是在低喃,又像是在說服他自己一般。


    “是馮大人,讓你遠離沈謙之?”


    五皇子體弱多病,是宮裏人人都知道的消息,就連時常入宮宴的孟妱見他的次數都甚少,更莫說沈謙之是一介外臣了。


    魏陵年紀尚小,更未參與政事。與沈謙之並未有交集之處,卻能生出這般憎惡與防備。


    魏陵並未正麵回應她的話,隻是道:“今日,多謝姐姐。你以後……能不能也離太傅遠一些?”


    她能看出魏陵瞧她的目光中,已沒了那份戒備,她能覺出,魏陵不會傷害她,也不想傷害她。那麽,他這話的意思,便是要對沈謙之做什麽。


    “殿下是要聽從馮大人的話,對付沈謙之麽?”孟妱問道。


    “他本就是一個惡人,即便不是馮大人的意思,我也會這麽做。”魏陵似是打定主意一般,語氣堅定道。


    孟妱蹙了蹙眉,反問道:“沈謙之作惡,你可親眼見著了?僅憑旁人的一句話,你便要這般篤定嗎?”


    魏陵驀地站起身來,鬆開了孟妱的手,他轉過身不再瞧她,隻用極低的聲音道:“首輔大人,他……他不是旁人,他不是。”


    魏陵說著,身側的手已攥成了拳,他似乎是在害怕什麽一般,說罷,不等孟妱答言,便快步離開了。


    *


    清晨,孟妱換了一身宮裝,便往奉天殿去了。


    走至奉天殿前,守門的小太監瞧見了,正要進去通報,孟妱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近來,都是孟妱侍奉陛下湯藥的,這些小太監也能瞧得出,這位遠調回來的郡主,如今正是陛下跟前的紅人,自然是百般討好。見她如此,便停住了步子,上前行禮道:“郡主來了。”


    孟妱朝裏瞟了一眼,問他道:“陛下可醒著?”


    她知陛下需要多加休息,但若是讓人進去通報,他必定會起來接見自己,孟妱不願如此。


    小太監這才知孟妱用意,忙緩緩點了點頭,道:“已醒了有半個時辰了,奴才去給郡主通報一聲。”


    孟妱低低應了一聲,少時,小太監便走了出來,道:“陛下宣郡主覲見。”


    孟妱被小太監引著入了殿中,見皇帝正披著厚厚的氅衣坐在窗前,手中的握著暖爐,眼睛合著,似乎是在閉目養神。


    她緩步上前,跪地道:“陛下。”


    她的身份隻有皇帝與薑貫知曉,是以,孟妱還是喚著皇帝的尊稱。


    “丫頭,坐罷。”皇帝緩緩睜了眼,瞧了孟妱一眼,唇角便起了淺淺的笑意。


    薑貫見孟妱在,便瞅準了時機,叫禦膳房的人將皇帝要進的藥端來,當著孟妱的麵,遞給皇帝。


    皇帝瞧了薑貫一眼,輕笑了一聲,還是端過了藥。


    孟妱瞧著陛下進了藥,眉間的憂思之色,才淡去了一些。看著他案前還堆放著一些奏折,她瞅了幾眼,問道:“您還要批閱奏章麽?”


    皇帝微微歎了一聲,擺了擺手,“近日眼也不好用了,隻瞧兩眼,便覺乏累。”


    孟妱微微皺著眉,視線落在了那些奏折上,她下意識想自請替爹爹讀奏章,卻又一想,從前也聽太後娘娘說過,後宮不得幹政,那她也是女子,應當也不可閱覽奏折罷。


    如此想著,她又將到嘴的話,咽了回去。


    “懷儀,想什麽呢?”相較於孟妱,他更願意喚她這個封號,隻因孟妱的封號,是他親擬的。


    孟妱忙回過神,低聲道:“沒什麽。”


    此話一出,皇帝的臉色黑了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舒出來,“你這丫頭,”皇帝頓了頓,向薑貫道:“都下去罷。”


    “現下,肯說了罷。跟爹爹還要這般繞著。”皇帝抬眸瞥了她一眼,而後卻急促的咳了起來。


    孟妱起身過去替他順了順背,小聲道:“可爹爹是皇帝。”


    從前,她以為孟宏延是她生父時,尚不敢做僭越之事。孟沅一有不快,便會纏著孟宏延鬧,而她卻從來什麽都不敢。


    更遑論,這個父親,還是當今皇帝。


    “瞧你是欺朕現下病著,這般女兒,朕實在該好生教訓一番才是。”皇帝佯作怒意,瞪著孟妱道。


    說來也是奇怪,從前在王府時,她是府裏尊貴的身份,孟宏延很是優待她,重話都從來不會對她說一句。可她卻還是覺不出半分親近來,近日被皇帝這麽說一句,她反倒覺著他們之間的距離更親近了。


    這話,並不會讓她覺著惶恐,反是歡喜多些。


    “懷儀不敢。”孟妱雖如此回著,心內卻絲毫未有“不敢”的懼意。


    她緩緩坐回了皇帝對麵,終是低聲開口道:“爹爹,若是你覺乏累,我可以替你讀奏章,隻是……我覺著這般是逾矩了。”


    皇帝輕歎了一聲,笑道:“怪道太後說你心思沉,日後,想說什麽,便直與朕說,你是天子的女兒,當什麽都不怕才是。”


    皇帝說罷,嘴角的笑意漸漸淡了下去。


    以往隻聽太後說她性子沉悶,他隻覺這個孩子是像他多些,可他卻忽視了最重要的一點,他的性子,亦不是天生如此。


    先帝偏愛幼子,他從不是那個被寵的人。即便當太子,仍無有一日不是過的戰戰兢兢。


    她不願開口,是因心內不敢有祈盼。而隻有失望過多次的人,才會不敢祈盼。


    不會開口,便永遠不會得到否決的答案。


    他隻當給了孟宏延王爺的身份,給了懷儀郡主的身份,她便會過得安穩,過得好。


    可他未曾想過,即便孟宏延為了權勢會接受這個孩子,卻又怎能控製得了自己的心,去真的愛她。


    良久,皇帝沉著聲音道:“孩子,終究是朕,是朕虧待了你。”


    見皇帝如此說,孟妱忙搖了搖頭,在她心裏,陛下已給她夠多的疼愛。況且太醫同她說過,陛下犯的是心症,她不能再讓他憂心。


    “讓懷儀來給爹爹讀奏折罷。”孟妱微微勾唇笑著,忙將話轉了開來。


    見她頗有興致,皇帝亦沒再說什麽,隻將暖爐捂在手中,微合眼靜靜聽著。


    想著放在上頭的奏折應是陛下看過的,是以她便將最底下的幾本抽了出來,隻讀了兩本,是工部上的折子,其中一本上麵的批注是沈謙之擬的,她的目光不禁落在上麵片刻,回想著,他之前說要日日進宮來瞧她。


    如今,大概有兩日不曾來了。


    怕陛下發現她臉上的異樣,忙抿了抿唇,將讀完的奏折放了回去。


    她又拿起了一本,是禮部上的文書,說要下月舉辦祭天大典,因皇帝病重,是以禮部提議由太傅領著太子進行。


    孟妱讀罷,便想起了近日魏陵的態度。


    她從薑貫口中得知馮英德便是當朝首輔,若是他要與魏陵聯手對付沈謙之,那麽這個祭天大典……


    “怎的了?”皇帝見她停了下來,出聲問道。


    聞言,孟妱將那份奏折緩緩合上,輕笑著道:“讀完了。”


    魏陵的事,牽連甚大,她不敢輕易向陛下開口。


    陪著陛下閱完奏折,又共進了午膳,孟妱從奉天殿出來時,已過午時。


    她思忖了半晌,還是決意出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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