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轉念卻又覺得她這一生,在她親手斬斷親緣,斷去與這世間的聯係之後,還能有人不因她的涼薄而止步,依舊想要靠近她陪伴他,願意許她一句話的承諾,又何嚐不是她的幸運?


    她從來不是貪心的人,一生所求,無非是一絲自由,一點溫暖。


    即便她不清楚她對鳴焱算是什麽樣的感情,也分不清自己對他究竟有沒有一點男女之間的情愫,可她卻很明白,僅僅隻憑這些,他對她而言便很重要。


    若是沒有他的這一句約定,她或許早已失去了抗爭下去的勇氣了。


    親眼看著親人慘死的痛苦,萬年的孤寂,天庭的背叛,殷九玄予她的永遠都掙脫不開的枷鎖……


    縱然她已是仙,又何嚐能一再承受這些?


    “阿皎在想什麽?”


    突如其來的男子的聲音,讓段雲笙手指微滯。


    她不動聲色地化去指間黑砂,又將眼底的情緒收的滴水不漏,安靜地抬起眼眸,從麵前檀香案上的銅鏡中看了身後的殷九玄一眼,柔緩地叫了一聲:“阿九。”


    殷九玄笑著湊上身來,俯身在她身後,握著她的雙肩,貼著她的麵頰,溫柔地看著銅鏡中她:“阿皎啊,有心事。”


    他語氣親和,身上與她所穿的一色的黑紗,被從窗台外吹進的微風輕輕卷起,臉上全然是一派可欺盡世人的恩愛靜好的模樣。


    可段雲笙卻看得到這張和煦麵孔上,那雙灼熱金瞳中的不時顯現的露骨的瘋魔和殘忍。


    “沒有。”她語調平穩的答。


    “又騙我。”殷九玄微微起身,用雙指勾起她一縷長發,放在鼻下細嗅,語調依舊和緩,但那雙赤金的眼眸中卻透露出了危險的銳光。


    段雲笙被他的話驚愣了一瞬,不再看著銅鏡,直接轉過身去看著他,想從他臉上看出他話中所指之意。


    但剛轉過身,她便又驚覺自己的反應有些過了。隻是行為已做,她便隻好與他正麵對視。


    窗外的風依舊徐徐吹著,四目對峙之中,殷九玄依舊帶著和煦的笑。


    隻是他笑得越是無害,她便約是難安。


    如願在她匆匆偽裝的麵上逼出一絲裂痕之後,殷九玄才有些稱意地笑出了聲。


    他攤開手掌,掌心化出了一截散發著淡淡神光的碎骨,似真似假地說道:“阿皎難道不是在想怎麽得到這個?”


    原來他早已察覺自己暗中感應探查溫泉水的奧秘之事!


    按理來說,段雲笙此刻應該感到緊張,但不知為何,她心中卻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隻要他言中所指不是那個夢便好……


    隻是段雲笙心中雖有慶幸,但麵上卻不敢表露分毫,更不敢有一絲一毫的輕敵,依舊如臨大敵一般盯著殷九玄,指尖甚至暗暗化出一道靈針,隨時準備出手。


    不管殷九玄這話是真心,還是試探,她都得防備他可能對她做出的舉動,也必須讓殷九玄相信,她方才一瞬間的反常確實是因為這件事。


    哪怕她這樣貿然使用仙力,又要在遭受玄天釘反噬的痛苦!


    “哎……”看著她清白的麵上隱隱滲出細汗,殷九玄輕輕歎息一聲,一揮指便擊碎了她藏在袖下的暗針,而後一把將她拉起擁入懷中,指尖一劃,她背後的衣料便層層裂開,露出她那因為妄動仙力而開始滲血的後背。


    “你怎麽就永遠學不會善待自己?”他握著神祖遺骨,將神骨的神力灌入那些傷口之中,在她耳邊仿若真心心疼般叮嚀,“下次可不許如此,你要記住……”


    他冰冷尖銳的甲尖輕滑過她凝玉一般的背:“你屬於我。”


    段雲笙聞言低垂下了眼眸,咬著後槽牙將翻湧的情緒壓製的涓滴不遺,伸手抱住了殷九玄的背,低低應了一聲好。


    隻是她那雙看著他背後牆上掛劍的烏瞳中,還是劃過一絲攝人心魄的冷意。


    殷九玄為她治好玄天釘反噬的傷之後,注意到她十分克製地看了他掌心的神骨一眼,便翻手將神骨收了起來,提醒她道:“我不喜歡阿皎總是看著旁的東西。”


    這一次,段雲笙沒有說話,隻是閉上了眼睛任由他將她抱到了床榻之上。


    他將她放下,在她額間輕輕印上了一吻,依舊是那副柔情似水的模樣道:“阿皎好好休息,養好身子才有精神看我為你準備的驚喜。”


    說罷,他便又消失在了殿內,這殿中也便恢複了寂靜毫無生機的樣子。


    待殷九玄走後,段雲笙才驀然睜開了眼睛,伸手壓住跳動不安的心口,想著殷九玄口中的所謂的驚喜會是什麽。


    不好的預感淹沒了她全身,上一次他這樣說的時候,正是她全家一百餘口人死在她麵前的時候。


    玄天釘削骨噬魂,即便不催動仙力,也足以叫她平日精神不濟極易感到疲倦,更何況殷九玄索取起來從來無度。


    待一切過去,她早已疲累得幾乎要失去意識昏厥過去。但就算是這樣,她這幾日卻都隻是閉著眼睛假寐,從不敢真正睡去,生怕自己不受控製的夢境會,不小心泄露心底不可讓他知曉的秘密。


    迄今為止,他從未放過過任何一個她所在意的人,無論是親人、朋友,還是沈青緒……


    在無力保護自己所在意之人的時候,她隻能拚了命讓自己小心的守住這點心思,否則後果她實在是不敢想象……


    隻是要欺騙殷九玄又豈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不敢在任何細節上有所疏漏,即便是在極度疲倦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她還是必須小心翼翼地,放緩呼吸的頻率,平穩心跳脈搏,仔細地收起周身的焦慮不安。甚至為了讓他放鬆戒心,強忍著心中的厭惡和強烈的殺意,假裝在熟睡中無意地向他挨近……


    而在這般小心的應付這殷九玄的同時,她還要分出心力思考,要如何才能說服殷九玄幫她取出第五顆玄天釘?


    現在那塊散發著上古神力的神骨已經在殷九玄的手上,以她現在的實力想要靠強力從殷九玄手上搶到神骨,無異於癡人說夢。


    如此,她便隻能按部就班的按原計劃一顆顆取出玄天釘。


    說來可笑殷九玄盡管已經替她取出了第三第四顆玄天釘,但她至今都沒能想明白能夠打動殷九玄的點到底在哪裏?


    當時打算取第三顆玄天釘的時候,她曾幾番試探甚至用心機討好,可殷九玄都無動於衷。


    後來卻是因為她在前殿案上見到了幾張人間的桑皮紙,讓她想起了自己剛升仙在月華宮做宮娥時,那位前天妃送給她的紙風車。她潦潦草草做了一個,隨手放在窗台處,不想他當日便拿走了,隨即就為她取出了第三顆玄天釘。


    第四顆玄天釘取得更是莫名奇妙。那日她實在無聊,便拿了他殿中的長刀把玩,他突然出現,或許是她確實有那麽一瞬不想收住揮出的刀勢的想法,那鋒利的刀鋒恰好劃傷了他的手背。


    她不過是虛情假意地問了他一句“你疼麽?”,他卻突然起了興致,直接將她抱到了溫泉……


    最初,她以為他一口一個阿皎的叫她,又讓她叫他阿九,是想玩重溫舊夢的把戲,但她幾次以人間戀人之間示好的方式試探,他卻並不領受。


    她實在是摸不透他的心裏究竟在想什麽,他又究竟想要什麽?


    若是沒有經曆過過往的種種,殷九玄如此表現,她或許會以為他是想要她的真心。


    可這萬年來的噩夢早已讓她明白,之於殷九玄這般人,真心對他而言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她十世前的小離,她的每一個轉世,乃至於她自己,哪一個對他沒有真心?他又何曾將誰的真心真的放在心上了?


    即便是小離,現在不也被她拋諸腦後了嗎?


    她還沒有瘋到和一個瘋子談真心的地步。


    -


    殷九玄這幾日都沒有在毋吾宮出現,這讓段雲笙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同時也讓她心懷忐忑。


    往日裏殷九玄也會在晨起離開毋吾宮,段雲笙雖不知他去幹了什麽,但他這般連著幾日都不出現實在罕見,也叫她不安。


    可段雲笙再是隱憂,除了等待她也做不了別的,這毋吾宮被結界包圍,她出不去,殿中除了她又無旁人,她想打聽也無處打聽。


    其實殷九玄雖然不怎麽在意妖界如何,但多少總算有點身為妖帝的自覺,平日裏還是會決斷一些妖界的大事。


    以往這些事他都是直接在毋吾宮中處置的,但自從他將段雲笙安置進去之後,他便不再讓人進入毋吾宮了。就連他身邊的四大護法,平日也不能進入毋吾宮,這些瑣務也就需要搬到專門的議事殿中處理了。


    他這麽做,除了不想讓進出匯報的人打擾道段雲笙之外,他也不想讓段雲笙因為這些仙妖人界的事分散注意力。


    他與她糾纏那麽多年,還是知道她的性子的,她一貫愛為旁人的事操心。即便是在鎮妖塔中的那些年,他也聽說過她不少事跡——這些年她雖獨來獨往,卻把斬妖衛道天下蒼生當成了她的責任,鎮妖塔中那些妖物,每每提起她的名字,便如見凶神噤若寒蟬。


    他不喜歡她心中被這些無謂的事占據。在他看來,她的眼中根本不需要有天道,也不需要有蒼生,隻需有他一個便可。


    當然更不需要有那條卑微低賤的鳴蛇,所以他要幫她拔掉著無需存在於她心中的掛礙……


    議事的紫宸殿中巨大的黑木案上,烏木筆筒中手工並不精致的風車轉轉停停。


    剛剛回到妖都的殷九玄心情頗佳地坐到了黑木案後的昆侖墨玉椅上,閉上雙眼往身後寬大的椅背上一靠,手指不斷地摩挲著另一隻手的手背。


    早時被她劃傷的傷口早已痊愈,但每每當他想起當時她淡淡看著自己,輕蹙蛾眉問他“你疼麽”時的樣子,他心中便升起一股連他自己也不知為何的酥酥癢癢的暖意,讓他忍不住想要去撫摸那道傷口曾經存在的位置。


    想起當初,他還未恢複真身,某次不慎一件出世的寶物所傷,她發現後,捧著他受傷的手臂,一邊掉著眼淚一邊問他:“你是不是很疼?”


    那麽多人為了追隨他流血流淚,甚至永不超生,可不知為何,他卻偏隻記住了她當時落在自己的手背上的那兩滴眼淚的溫度——熱的叫人心緒浮動,卻又不叫人生厭。


    他想,她必然不會那樣為那條低賤的鳴蛇流淚。


    想到這兒,他摩挲著手背的手指突然頓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生出這樣的念頭,不虞之中又有些燥灼。


    “黎聞。”他闔著目喚了一聲。


    黎聞的聲音就馬上在下首傳來:“主子。”


    “那條鳴蛇怎麽樣了?”


    黎聞跪在地上稟道:“一切都已按主子的意思安排好了。”


    “嗯。”


    他微微頷首,漸漸睜開的眼中漸冷,空氣中浮動的殺意,讓黎聞將頭低得更低。


    “出去吧。”


    知道殷九玄開了口,黎聞才恭恭敬敬地躬首退了出去。


    殷九玄凝目看著桌案上的風車,腦海中閃過的卻是當初她為了沈青緒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的燥鬱益發強烈。


    一個沈青緒還不夠,現在還要有這麽一條鳴蛇!


    殷九玄的頭一點點地低下,慢慢藏進陰影中的麵孔變得晦暗不明。


    她明明知道該怎麽做,她不是早就親手斷去了和過往那些人的關聯了嗎?


    她為何還偏偏要將這低賤的鳴蛇放在心裏?區區鳴蛇,有什麽特別的?值得她那樣小心的維護著。


    想到她的夢境,想到她為了隱藏這個夢境故意裝出熟睡的樣子,他心中便被一種焦灼到足以讓人發瘋的情緒所占據。


    他不知道這種情緒為何而來?他隻知道,隻有讓她親眼看到那條鳴蛇的下場,讓她永遠記住這個教訓,再也不敢再將他人看進眼裏,叫她明白她的眼中心裏都隻能有他一人。


    他才能撫平心緒,排解這股洶湧而起的叫人抓心撓肝的情緒。


    第24章 那是鳴焱?


    黎聞才走出議事的紫宸殿, 便看到一個白衣少女立在殿外的石階下,翹首看著紫宸殿的大門。


    那少女一見到他的身影,便露出了一個欣喜的笑容, 小跑過去道:“黎聞哥哥,你回來啦。”


    “小玉,你怎麽到這兒來了?”黎聞看了看四周的妖族守衛,才垂眸看著少女道, “不是與你說了這裏是妖帝禦宮,不可隨意亂跑的嗎?”


    他說話的神情看似嚴厲,但眼中卻並沒有什麽責備之意。


    名叫小玉的少女也全然沒將他的話聽進去, 反而用一雙小手牽著他的衣袖,仰起精巧的小臉,閃著一雙杏眼看著他撒嬌道:“可是,我想早一些見到你啊。”


    黎聞低頭望著少女星子般的眼眸,無奈地笑了笑,歎了口氣,軟下口吻道:“我們回去吧。”


    “好。”少女開心地抱住黎聞的手臂,在一臉幸福的微笑中低了低頭, 眼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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