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黎聞所住的禦螣閣後, 少女立刻跑進小廚房,端出了早已準備好的酒菜。


    她將黎聞按在圓凳上,她自己則坐在他的對麵, 捧著小臉歪著腦袋看著他,認真道:“黎聞哥哥你快嚐一嚐,這可是我知道你今日回來,特地給你做的。”


    黎聞看了少女一眼,拿起玉著, 夾了一塊白玉豆腐放進嘴裏。


    少女立刻就亮著雙眼問他:“好吃嗎?”


    他點頭嗯了一聲。


    少女撇撇嘴道:“是不是不好吃?”


    他搖頭,儒雅俊逸的臉上浮現出些許無奈:“味道很好,隻是我不大習慣吃這些。”


    “我們兔子本來就吃素……”小玉嘟著嘴,低下頭一邊撥著手指一邊說道,“我也知道你們蛇都是吃葷的,可我是真的不敢殺那些雞啊鴨啊的……”


    “沒事。”黎聞見她如此,忍不住笑了笑,安慰她道,“以後多吃一吃,就習慣了。”


    “真的?”少女抬起頭,眼中又恢複了平素的光彩,拿起筷子不斷的給黎聞夾菜,“那你快多吃一些。”


    黎聞看著她,溫柔地點了點頭。


    這隻叫小玉的兔妖,是在他幾個月前外出辦事回來的路上,從一個獵戶手上救回來的。


    他也說不出因由,隻是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便覺得這隻道行頗淺的兔妖的氣息似曾相識。


    直到遠離人界,這小兔妖化出人形之後,他才明白他為何會有那樣的感覺——妖物化形,除非是特意幻化,否則化出來的人形與其自身獨特的妖氣密切相關,而這兔妖化出的人形,竟與他魂牽夢縈的那位小仙子十分相似。


    兩萬多年前,他還隻是一條靈智初開的白蛇,曾被一個不知名諱小仙子所救。


    後來他主動隱藏在天界臥底,也有想要找到當年那位小仙子的一番心思。


    隻可惜那多年過去了,他還是一無所獲。


    “可惜你不是仙。”黎聞望著她低低的感歎了一句,若非他確定她的真身是隻不足五百歲的白兔,他真的要將眼前的少女當成當初救他的小仙子了,畢竟即便她們之間雖有仙妖之別,但這氣息卻實在相似到叫人難以置信……


    小玉對他這話卻似乎並不在意,隻是笑道:“做神仙有什麽好,哪有做妖來的自在?”


    她夾起一筷青菜放到他麵前的玉碟中,轉換了話題問道:“我聽方犀大哥說,你這次跟著尊主出去,抓了隻上古的大妖回來,那妖怪厲害嗎?尊主為什麽要抓他呀?”


    黎聞聽到她打聽殷九玄的事,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玉著,沉下聲道:“方犀怎麽什麽都和你說?你以後不準再打聽這些事!要是有什麽風聲傳到了尊主的耳中,到時候連我也保不住你。”


    “哼,就你小氣。”小玉不以為意地衝他皺皺鼻子,“黎聞哥哥,你不用嚇唬我。方犀大哥都和我說了,現在尊主寢宮裏關著的那個神仙,是天界那個殺妖不眨眼的什麽……什麽元君。那個大妖怪,就是因為和那個女神仙有關係,才被尊主抓回來的。方犀大哥都能說的事,我怎麽就不能問了?更何況尊主他老人家知道我是誰嗎,他哪有那個閑工夫管我呀?”


    “你啊。”黎聞看著小玉的那張天真無邪的臉,全然狠不下心來指責她,隻能把罪過都推到自己的好兄弟身上道,“方犀也真是的,都把你慣成什麽樣子了。”


    “難道黎聞哥哥你就不慣著我?”小玉厚著臉皮衝他笑著吐了吐舌頭,“況且方犀大哥說了,隻要我給他釀酒喝,他就是我親哥哥。”


    “真是拿你們兩個沒辦法。”黎聞無可奈何地歎氣,拿起筷子夾了一片炒菇放入嘴中。


    “那……黎聞哥哥……”小玉轉著眼珠子覷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那個大妖怪啊?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上古的妖怪呢。他是多長一個腦袋,還是多生了一對翅膀啊?”


    “胡鬧。”黎聞劍眉微皺看著她道,“你最好把你這點好奇心給我收起來。”


    “你那麽凶幹嘛?”小玉委屈地抽抽鼻子道,“不肯就不肯嘛,大不了我去找方犀大哥帶我去看。之前想讓你帶我去看看那個住在尊主殿裏的女神仙你就不肯,現在我就想看個上古大妖怪,你還凶我……”


    說著,她就抽抽搭搭地抹起了眼淚,一雙烏瞳也漸漸化為兔妖原本的紅色,看著就是可憐極了。


    黎聞素來以行事詭譎隱忍出名,如今卻被這小兔妖治的被辦法,看她這幅小可憐的模樣,他的底氣就先短了三分,少不得要軟下口吻勸道:“方才是我語氣重了,隻是小玉你要明白,在這妖都,無論你鬧出怎麽樣的事,我和方犀都能保你無事。隻有毋吾宮中的那位,一切和她有關的事,你最好都不要去問,不要去好奇,否則不要說是你,就連我和方犀的命……”


    黎聞歎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道:“別哭了,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讓我陪你逛逛妖市嗎?今夜我便陪你去。”


    “真的?”小玉搭著衣袖擦去眼淚看著他。


    黎聞一笑,按了按她的腦袋:“真的。”


    小玉便立刻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看著她眼角還未幹透的樣子,他忽然覺得,其實不是仙也挺好的。


    他本是生活在陰溝裏的鱗蟲,曾被天界那一道注定握不住的光照暖,但抓不到的注定是抓不到的,又何如眼前這天真純白的笑容,能時時照暖他冰冷的心……


    用完飯後,小玉收拾了碗碟,回到小廚房時,她臉上的笑容一下子便消失了,眼中隻剩下冷漠和堅定。


    看來,目前想要說服黎聞幫她接近扶霜元君暫時是不太可能了,她還是得想別的辦法。她還需要搞清楚,這次被抓回來的上古妖物,是否就是扶霜元君手下的那隻窮奇?


    若是,她姐姐雖死在他的爪下,但追根究底他卻也是受害者,他有傷人之過,但也輪不到這些妖怪來決定他的生死,若是她能救……


    隻可惜自她想司命要來這絕密的妖身,與司命一起設計黎聞救下她來到這妖都已有好幾個月了,始終找不到辦法接近關著扶霜元君的毋吾宮。


    倒是在取得害死她姐姐的仇人黎聞的信任上,進展得十分順利,若非她還需要利用他來幫自己救出扶霜元君,她早就用幽冥蝕骨毒死他了。


    楚玉麵無表情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碗筷,放下之後,在轉身走出廚房的瞬間,臉上便恢複了那一派天真無害的笑:“黎聞哥哥,我們走吧。”


    -


    殷九玄回到毋吾宮時,段雲笙依舊如往常一般坐在窗台下發呆。灑金一般的夕光伴著清風從窗屜間照進來,照暖了她清冷的眉眼,在她的周身籠上一層微暖的光。這柔美卻不知為何顯得極為易碎的景象,讓他的心微微一窒。


    他不由分說地走上前去,從身後緊緊的抱住了她,環著她的玉臂將她的玉手捏緊在手心之中,平素冰冷的掌心漸漸變得炙熱無比。


    “不要再這樣看著那些雲。”他的頭抵在她略顯消瘦的肩上輕輕地廝磨。


    他不喜歡她那樣的悠遠的眼神,仿佛透過那些浮散的雲,在思念著遠方某一處的誰。


    段雲笙收回目光,並不理解他這話中的意思,但還是柔順地說了一聲:“好。”


    “你要隻看著我,我什麽都可以給你。”殷九玄埋著首繼續說,額頭隔著玄色的紗貼著她的肩,輕而沉的聲線中竟沾上了些許難以發現的綿綿情意。


    段雲笙微微愕然,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她將麵孔稍稍轉向他的方向,反手握住他的手掌,語調低柔地試探著問道:“阿九,怎麽這幾日一直都見不到你?”


    比起殷九玄看似動情的告白,她始終更擔心她心中隱憂之事。


    殷九玄抬起頭,將她整個人連著座下的圓凳一同轉向自己,蹲下身仰麵看著她順從中帶著些柔倦的臉。


    由於結界的存在,窗外連一絲蟲鳴鳥叫都沒有,隻有那絲安靜的詭異的風柔柔地吹著。


    殷九玄定定地望著她的麵,心中隱隱有些燥悶。他知道她並不是喜歡拐彎抹角的人,她若是真的在意他,真的將他當成她的阿九,便會直接問他這些日子去了哪裏,去做了什麽?而不是如此小心謹慎地試探他的口風。


    他不知他為何要在意這些,甚至都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注意到這些。


    但有些事,就是這樣毫無道理,一開始他隻想困住她的人,可漸漸的他就連她的心也想要了。


    一旦這樣的念頭生了,那就注定就是會得寸進尺,食髓知味。


    有時候他也覺得隻要她一顆心都想著自己,無所謂她是在想如何騙他還是在想如何殺他。他要的隻是占據她的每一寸思緒,掌控她目之所及的一切。可漸漸的他就發現,即便他掌握她的生死,她還是會分心給別人。


    哪怕就連她自己都清楚這是不該發生的,她還是無法自控地在夢中惦念著與旁人的約定。


    這或許就是凡人時常說的情難自禁,可她怎麽能對旁人情難自禁?!


    僅僅隻是這樣一個念頭,便足以叫他心中如被百蟻啃噬一般難以忍受。


    即便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麽,但他卻很清楚他絕不允許她對旁人有這般的思念!


    隻是……


    他望著她的臉,平靜柔和,卻不知為何又讓他有種握不住的感覺,似乎隻要他再稍稍用力,她便會粉碎,隨風而去一般。


    當初沈青緒死時,她絕望到哭都不會哭的樣子募然出現在他眼前。


    “這是最後一次。”他握緊她的手,貼著她的掌心,將頭靠在她的膝上,像是立下什麽保證一般說道。


    這次之後,他便不讓她再見任何人,仙神妖魔,以後千年萬年,隻有他在她身邊,直到她眼裏心底都隻有他,如此她便不會再重蹈這樣的錯誤了。


    “阿九,你怎麽了?”段雲笙感受到了殷九玄的反常,卻又不明他為何會如此,心中的不安不由得加劇,隻能更為小心地問道,“阿九,你在說什麽,什麽最後一次?”


    可殷九玄卻沒有回答她,隻是抬起頭深深地望她,帶著灼光的金目一遍遍的在她的麵上遊走,然後他突然就起身,將她打橫抱起,走向飄蕩著黑紗的床榻……


    這一次他似乎特別的溫柔,也尤為在意她的反應。


    他一次次地喚她的乳名,一次次迫她看著他,在意她的每一點反應,就連落在她唇上的吻,也不似平日那般冰冷霸道隻知索取。


    若非過往種種不堪的經曆,她甚至要有一瞬的錯覺:他似乎是在努力想要取悅她。


    但對段雲笙而言,這種突如其來的溫柔,隻會讓她產生了更深的戒備。與殷九玄相處的經曆,讓她本能的覺得這都是包裹在毒藥之外的糖霜,隻要她稍有放鬆,他便會露出真實的麵目,讓她感受生不如死的痛苦。


    可這種緊張也讓她的身心便更為敏感,隻要殷九玄的動作略微有些變化,便會讓她繃緊腦海中警惕的弦,從而讓她更難抑製身體做出的反應。


    她的“回應”,讓殷九玄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興奮。


    以至於他的腦海中,竟都生出了她與他本就是兩情相悅的荒唐念頭……


    事後,他親自抱著她去沐浴,尤為耐心地為她清理,又親手將她抱回到榻上。


    所有的動作都溫柔小心到叫段雲笙毛骨悚然。


    整整一夜,他都支著下顎,側臥在她身邊,一手握著她的手背,與她十指相扣地搭在她的小腹上,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身上遊走,從頭到腳,從發絲到指尖,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縷青絲都該是他的……


    -


    殷九玄連日來反常的溫柔,讓段雲笙真真體會了一次,何為如坐針氈,坐立難安。


    仿佛他的溫柔,比他的惡意折磨更叫她心驚。


    尤其是這日黃昏,他突然帶來了一身鮮紅的嫁衣,要她穿上,而他身上也早已穿了同樣款式男子的婚服。


    嫁衣描龍刺鳳,做工精致,每一處花紋都透著吉祥如意的意喻。隻是這婚服的形製卻並非時下人穿的樣式,倒是很像段雲笙還是凡人時,那時的人間所時興的款式……


    段雲笙看著這眼熟的服飾,沉默著換上了嫁衣,與殷九玄並肩站在等人高的銅鏡之前。


    看著鏡中千萬年來未有一絲改變的麵孔,她恍惚間之間仿佛看到了當年她準備出嫁前試嫁衣的情景。


    她從來就不擅長刺繡,嫁衣上的龍鳳並非她親手所繡,她隻是在工匠做完之後,繡上點睛的龍鳳雙目。但那嫁衣上圖樣卻是她自己所繪,用的事尋常的龍鳳呈祥的樣式,隻是金龍的龍爪被她描畫得尤其像一個“九”字。


    是九,也是久,一雙龍爪便是一個“她與她的阿九的長長久久”,那時候的她,還真是全心全意地想著他,將對未來的全部美好期許都暗暗藏在這些細小的地方……


    她垂下眼眸,看了一眼廣袖上的相繞的龍鳳,不過隻是普通的龍鳳圖案罷了。


    物不是,人也非。


    段雲笙望著鏡中曾經笑容明豔,若初桃一般的少女,看著她滿懷憧憬地透過鏡子看著眼下的自己,有些恍惚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似乎是在懷疑,如此爛漫明豔充滿希望的笑容,真的曾經綻放在她的臉上嗎?


    那樣的少女的一生,不該是她這樣的啊。


    “雲兒,你要記住你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


    她忽然想起了沈青緒以前一再對她說的這句話。


    她一直都不懂,沈青緒為何總是這樣告訴她。但她自己知道他口中世間最好的姑娘,卻害得他險些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阿皎。”


    殷九玄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她恍恍惚惚地看著他捧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印上一吻。


    “你放心,過了今晚一切就都好了。”他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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