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那人後退了一步。


    承誌尋著機會,試圖大步往前走:“你認錯人了,我還有事,得回去了……”


    他自己並沒有注意到,說到後麵時,他聲音越來越低,最終仿若呢喃,幾不可聞。


    又行得數步後,他竟搖搖晃晃,無知無覺倒了下去。


    承誌今日一路騎馬回到許家,水米未進,先是被義父一頓責打,直至昏迷。後來勉強撐著去廳堂,卻聽到許家父女的對話,心神巨震。如今又在街上行這一會兒,早就心神恍惚、支撐不住。


    長臉男見狀,嚇了一跳,連忙上前將其扶住,見其雙目緊閉,麵色通紅,用手試其額頭,發現燙得驚人。


    他當下也無暇再多想,直接將承誌背負於背上,飛快地往前跑。


    而此時,許家早已亂了套。


    承誌身上有傷,不見蹤影,小廝四處尋找,毫無收獲。


    眼看著父親雙手負後不停地走來走去,口中時而歎息,時而憤慨,許長安不由地心中煩躁。


    她麵無表情,沉聲問小廝:“金藥堂找過沒有?後院呢?所有一切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過了嗎?”


    “回大小姐,找了,都找了。承誌少爺平時也沒幾個常去的地方啊。”


    許長安輕輕“嗯”了一聲,心想也是。他來湘城也才兩個多月,每日不是在許家,就是在金藥堂。何曾去過別處?


    略一思忖,許長安吩咐:“那就辛苦大家繼續找。醫館、酒館、客棧,乃至他熟悉的人家裏,或者街頭巷尾,不起眼的小角落,都去找找看。”


    她心裏猜測,無緣無故消失,多半是聽見了她在正廳時,跟父親說的那番話。


    “是。”


    小廝領命而去,許長安則按一按隱隱作痛的眉心。


    若在平時也就罷了。他愛出門就出門,她才不會上心。甚至他不告而別,一去不複返,她也不會說什麽,說不定還會鬆一口氣。


    隻是眼下這情況比較特殊,他剛遭受家法,還曾昏迷過去。大夏天的,若是暈倒在某個無人知曉的角落,傷口潰爛、悄無聲息地死去都有可能。


    許長安並不是麵軟心善之人,但承誌若要因此有個三長兩短,她心裏會過不去這道坎兒。


    畢竟他的這頓家法,說到底是因她而受。


    是她強行把他扯進了這灘渾水中。


    而且極有可能他的不見蹤影,還跟她說的話有關。


    她本意是想讓他放棄入嗣許家而已。


    許長安不願意深想下去。


    “表哥,你先吃些東西吧。”陳茵茵捧著一盞冰雪甘草湯,聲音輕柔,“別著急,慢慢等,他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許長安接過來,笑了一笑,算是回應。她還輕聲安撫表妹:“嗯,我不著急。你說的對,他能有什麽事?”


    話是這麽說,到了夜裏,仍不見承誌蹤影時,許長安怎麽可能一點兒都不擔憂?


    可惜一夜過去,也沒半點消息。


    許長安心裏不大安穩,仍讓人在外麵找著,還請了相熟的朋友比如吳富貴等人的幫忙,甚至還在湘城附近也進行了尋找。


    七月二十二日,是許家原定的過繼嗣子的日子。如今人都不見了,自然就此作罷,不再提起。而且隱隱約約也有說法,說先時的傳言有誤。許家找這個承誌,是招女婿,不是做嗣子……


    找吳富貴幫忙時,後者異常驚訝:“長安,我就不明白了。他走了,對你來說不是好事嗎?如此一來,就沒人跟你爭家業了啊。你還找他幹什麽?”


    許長安拂了他一眼,給了個解釋:“他現在也跟我爭不了了。主要是他身上有傷,不輕。我怕他死在外麵。”


    他如果真是負氣出走也好,怕的是他帶傷離開許家以後出事。


    沒有父母,沒有親族,孤身一人,又受著重傷。萬一有個好歹……


    吳富貴小聲嘀咕:“又不是你打的,死在外麵也不幹你的事。”


    “嗯?你說什麽?”許長安沒聽清楚。


    “啊,我沒說什麽啊。”吳富貴也發覺這話說的有點過,他輕咳一聲,“我聽外麵人說,你爹找那個叫承誌的,是找女婿做半子,不是找嗣子。我記得以前你爹不是這麽說的啊?是不是你做了什麽?天啊,你不會真要找承誌做贅婿吧?我還以為你討厭他呢。”


    他一臉驚訝,仿佛許長安讓承誌入贅許家,是多麽不可思議的一件事一樣。


    他無比清晰地記得,那次他到許家去,長安看見他,跟看見承誌,是截然不同的反應。


    那毫不掩飾的厭惡,他都瞧出來了。


    許長安不願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隻說了一句:“先找到人再說吧。”


    她想,如果他回來,並不在意那天她跟父親的對話,也不介意她的親近另有目的,仍願入贅許家,那她娶了他也未嚐不可。


    反正她要招贅的話,他大概是最合適的人了。


    隻是能不能找到,這很難說。


    這世上應該沒有人在聽到那樣的話後,依然心無芥蒂。


    許長安細細回想過,她當時在氣頭上,說過不少狠心難聽的話,毫不留情,傷人至深。


    雖然不是特意說給他聽,但這也不能說這是誤會。畢竟話是她說的,事情是她做的,也沒什麽可辯解的。


    無論是什麽結果,她都能承受。


    這廂承誌人還沒找到,那廂許敬業又病了。


    許敬業衝動易怒,這幾日連番遭受打擊,自覺顏麵掃地。承誌被他動用家法打昏迷後不見蹤影,更是讓他憤怒窩火之餘又有那麽一點點心虛。


    他雖然態度強硬,口口聲聲強調錯不在自己。但是夜裏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忍不住想,他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麽一點點兒不對?


    不用見證過繼入嗣,來自陳州的幾個叔公在許家待的尷尬,尋了理由打道回去。


    臨走前,七叔公還勸許敬業:“賢侄啊,聽七叔一句勸,我看那個,那個叫承誌的後生,人還不錯。他跟令愛既是彼此有意,何不成全了他們?做什麽還要棒打鴛鴦?你要真想過繼嗣子,去咱們宗族裏再挑一個就是。雖說一般人家都不願意把親生兒子給人,可也總有願意的是吧?你若是嫌過繼麻煩,直接讓女兒女婿養老送終,也不是不行,對不對?”


    許敬業麵頰熱浪一陣接一陣,不知對方是真心相勸,還是出言譏諷,他隻含糊應著。


    剛送走幾個叔公沒幾天,許敬業就病倒了。


    他身體一向康健,平時連藥都少吃。上次服藥,還是四年前他墜馬那一次。這回一生病,勢若山倒,竟然連起床都覺得困難。


    常言道,病來如山倒,病去若抽絲。


    許敬業這一病,雖然不關乎性命,但一來二去,反反複複,竟長達一個多月。


    甚至中秋都過去了,他還沒完全康複。


    許長安幹脆讓他臥床靜養。


    這幾個月來,許長安與父親關係別扭,時常置氣爭吵。現如今父親病了,她悉心問診,侍奉湯藥。父女之間倒稍微緩和了一些,不再似先前那般劍拔弩張。


    她是學醫之人,自是知道,此次父親生病乃是由內因而起,而且極有可能根源還是被氣的。


    想到這裏,她嘴上不說,其實心裏未嚐沒有自責。


    但她並不覺得自己想要金藥堂這件事,真的就錯了。


    “爹,該喝藥了。”許長安端了湯藥,來到父親床前。


    許敬業睜開眼來,打量著女兒,見她明顯清減消瘦不少,甚至眼下還有淡淡的黑色。


    他嘿的一聲,知道她是連日來辛苦,沒有好好休息的緣故。


    許長安這些天,一麵照顧父親,一麵管著金藥堂的事,還使人去找不見了的承誌,根本就沒有歇息的時間。


    許敬業坐起身,任由女兒在其身後放了一個引枕。他背靠著引枕,問:“人還沒找到嗎?”


    雖沒指名道姓,可父女倆都清楚,說的是承誌。


    “沒。”許長安停頓了一下,眸光微閃,“前幾天托人去義莊問了,並沒有發現疑似的屍體。”


    “嗯?”許敬業皺眉,“義莊?”


    那不是放屍首的地方嗎?怎麽去那裏找?


    許長安則笑了笑,有些釋然的模樣:“既然沒發現屍首,那就說明人還活著,隻是走了而已。爹,你就不要再擔心了。”


    這番話是說給父親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她現在基本能確定,那天她跟父親的話,被他給聽到了。


    這世上應該沒有人能接受那樣的真相。


    所以,他不告而別,一去不返也正常。


    許敬業瞪眼:“那你怎麽辦?你不是說你們,你們,你們已經……他這不是不負責任嗎?”


    雖然承誌和女兒之間,是女兒搞的鬼。可事情都發生了,也不能直接走人啊。


    許長安隻是笑一笑,眉目淡然:“那有什麽?又不是什麽大事。”


    兩人的確有過肌膚之親,但那是在她的主導下。她的目的隻是為了讓他放棄入嗣,原本也沒想過非要讓他負責。


    嚴格來說,如果硬說負責,那他們之中,應該負責的人是她才對。


    許敬業怒不可遏,連藥也不想喝了。他握緊拳頭,狠狠錘床:“怎麽不算大事了?他一走了之,你以後還怎麽再嫁人?我真是看錯他了……”


    “嫁人的事……”許長安口中那句“還不急”尚未說出來,就感到麵前藥味刺鼻,她不由地一陣幹嘔。


    她想起一事,倏地變了臉色。


    第32章 有孕   這是她的孩子


    陳家老太太做壽那日, 是七月十四,時光一晃而過,今天已是八月二十九。


    不多不少, 四十五天了。


    許長安臉色變了又變, 內心深處陡然生出一個可怕的猜測來。


    許敬業斜了女兒一眼:“怎麽?你也有聞到藥想吐的時候?不是說從小就喜歡藥味兒嗎?”


    喜歡藥味兒這話他委實不信,這世上怎會有人天生喜歡聞藥味?


    麵對父親話裏的暗諷, 許長安隻當沒聽見,也無心跟他細辨, 隻輕聲說了一句:“許是近來腸胃有些不適, 喝兩劑藥調理一下也就是了。爹, 藥快涼了, 你趕緊喝吧。”


    許敬業從小討厭藥的氣味,長到四十多歲也沒改過來。這會兒看見烏漆嘛黑的藥, 厭惡情緒直往上湧,也是一陣反胃。但為著身體,隻能捏了鼻子, 咕咕咚咚一口氣喝個幹淨。


    隨後又匆忙漱口,吃蜜餞。


    這般一打岔, 他倒也不記得先時關於承誌負責不負責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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