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朝“太子”二字,是天大的忌諱。陛下隻有兩位年齡相當的庶子,誰不知道“太子”二字有多敏感?沒看到平日他們稱呼柳大人都是隻叫“詹事”的麽?


    虞振惟還真是會打蛇打七寸啊。


    柳錦台的表情抽搐了一下,頃刻恢複如常。他拱手問:“不知虞兄有何見教?”


    虞振惟本是怒由心生,見到這個挑撥離間的禍首就恨不得叫罵一通。哪知柳錦台竟然還真回應了他,問他有何見教。


    他就是生氣,哪有什麽見教?


    氣氛一時凝滯,偏廳中大小官員看似事不關己,實則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逡巡,看得虞振惟滿臉通紅。


    不知哪個眼尖之人餘光一瞥,卻看見一龍章鳳姿,氣度非凡之人款款朝偏廳走過來。


    他嚇得舌頭小小打了個結:“二、二殿下——”


    眾人隨他目光看去,心下訝然無比。


    還真是二殿下!今天早朝前發生的事,怎麽一件比一件令人驚異?


    先是虞柳兩個皇子嶽家口角爭鋒,後腳二皇子殿下意外現身早朝。


    有人則想得更遠些。俗話說,先成家後立業,這規矩在皇家也是如此。


    兩位皇子大婚後,皇次子就上了早朝,是否意味著離他們親政不遠了


    薛晏清對官員們的行禮一一頷首致意。那些官員本以為他會對柳大人和虞大人說些什麽,孰料他目不斜視,一如對待常人一般,不多停留一眼。


    虞侍郎可是他嶽父啊……


    他們隱約察覺到了什麽。


    早朝很快開始,薛晏清站在百官之首,向穿著皇帝朝服的熙和帝躬身。


    “眾卿平身。”熙和帝抬手。


    “謝皇上——”百官道。


    禮畢,一向吵鬧的早朝難得靜默了片刻,眾人看向站在最前方的年輕皇子,紛紛等他開金口。


    連皇帝也盯著次子那波瀾不驚的麵龐,想瞧瞧他初次上朝會說些什麽。


    “西北災荒一事,現下業已平定。”薛晏清手持笏板,站如青竹,聲如金玉。


    官員間響起一陣細碎低語。


    皇子大婚前,熙和帝給二人各自分派了一件任務。其中,皇次子負責賑災西北一事。


    賑災是個要下苦力氣的活計,民心渙散、物資匱乏、戶部背後的勢力盤根錯節,稍一協調不妥就易引發民//變。


    比起皇長子領到的修繕陵墓的差事,著實吃力不討好了些。


    逆料,不過十數天二殿下就能上朝來報,瞧著樣子,也是對成果極有信心。


    熙和帝聞言,也生出些考較之心。他抬手止住下麵的喁喁私語:“晏清可否詳細說些?”


    薛晏清再道:“兒臣隻是協理、不敢居功。此事由戶部張尚書稟報即可。”


    “那就請張愛卿細說。”


    張謙出列,拱手稟報道:“回稟陛下,此次西北遭災人家約兩千戶。其中重災八十戶、中災三百餘戶,輕災者一千七百餘戶。戶部調銀三千錠……”


    他利索地報出一串數字,末了不忘添上一句:“二殿下張弛有度、持調輕省,老臣在此事上沒費多少心思,當不得殿下表功。”


    看得出來,張謙是極讚許薛晏清的表現的,才會在被讓功時又推卻回來。


    這二殿下,果真如此能耐?


    一時,眾臣心中各有計較,龍椅上的熙和帝也撚著胡須不語。


    他的長子元清孝順純善,可惜能力上有些欠缺,次子晏清能力過人,性情又稍有不足,稱得上各有長短。


    這兩人,怎麽不能中和一下?


    朝堂寂靜片刻,熙和帝道:“愛卿不必自勉。此事辦得漂亮,你與晏清並居首功,當有賞賜才是。”


    “賞賜一事便由禮部操持。”他又揮了揮手,示意進行新一輪的稟報。


    五品禮部員外郎王綸出列:“臣請奏立皇長子、皇次子為王一事。”


    話畢,他感覺滿堂目光皆落於己身,隻好遮下嘴角一絲苦笑。


    誰能料到今日二殿下也來了早朝?


    他本是依例上奏,上司也批了這道折子。這下倒好,趕在皇上誇讚二殿下的關口請封王位,滿朝大臣都以為他在拍二殿下的馬屁了。


    王綸頂著諸多視線,繼續道:“皇子封王是本朝慣例,請陛下三思。”


    薛晏清依舊長身鶴立,探究的視線如風一樣掃過勁竹般的身姿,未能撼動他半分。


    百官縱使心中想法萬千,一時寂不敢言。


    過了片刻,眾人聽見低沉的聲音從上麵傳來:“先賢有雲:‘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兩位皇兒不過剛剛大婚,此事不急,容後再議。”


    皇帝這話的意思,是兩位皇子眼下隻有“修身”、不曾“齊家”麽?


    那豈不是說,等有了子嗣,封王一時就有了眉目了?


    幾個暗中支持薛元清的官員思索道:該早日勸諫大殿下生出子嗣才好。


    康寧宮中,虞莞也聽到了類似的勸諫之語。


    中宮之位空置,太後就是最尊貴的女主子,吃穿用度都是掐尖的。


    譬如虞莞麵前的一疊鬆餅,仿佛被槐花蜜浸過一般香甜酥軟,上麵撒了一層細細的芝麻,咬下去既酥且鬆,蜜意沒過唇齒,與芝麻獨有的香氣相得益彰。


    太後見虞莞撚起一片入口,露出個真心微笑:“吃慢些,膩了就飲些茶水。”


    她是老人胃口,嗜甜喜膩,倒是難為虞莞遷就她,吃下這些零嘴。


    茉莉香湯入口,甜膩之意果然被衝淡,虞莞不由得多飲了幾口。


    她正飲著,就聽太後笑眯眯地問道:“晏清婚後待你可還體貼?什麽時候能有個孩子?”


    咳。嚇得她一口茶湯差點噴出來。


    雖然沒有失態到底,但虞莞仍是忍不住嗆咳了幾聲,薄紅染上臉頰。


    太後一副過來人的口吻:“都嫁過人了,怎麽還如此害羞?”


    那日她指婚時便覺得兩人是天作之合,如今果然應驗。問起虞莞來,竟然還害羞得嗆住了。


    虞莞見太後欣慰慈愛的麵容,顯然是誤會了什麽,口中香湯也漸漸苦澀。


    該如何說出,這輩子她與薛晏清連房也沒圓?


    “你也不必羞赧,皇家子嗣綿延是天大的好事一樁。你們小夫妻正是情濃,合該努把力。孩子光生出來還不夠,父母膝下長大才健全些。”


    這些也是經驗之談。太後撫養今上時無寵無子,滿宮無人看護,吃了不少苦頭。


    今上踐祚後,對她是一如既往孝順,隻是為人處事時常有些偏激。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如今太後隻願孫輩不要重蹈了她的覆轍才好。


    虞莞對她心思渾不了解,她在聽見“生孩子”的刹那,素手微顫,幾乎拿不穩茶杯。


    眼前忽然浮現從她腹中滑落的小嬰孩。


    她已失去過一個孩子,在不為人知的上輩子。這一回……她還要擁有自己的孩子麽?


    如今外人都以為皇次子夫婦伉儷情深,連近侍的宮女都有誤會。


    又有誰知道,金玉裹著一層見不得人的內裏,她與薛晏清不過是對至親、也至疏的夫妻。


    第20章 立嗣


    虞莞微微垂首,一綹長發遮住她嬌美臉龐。


    太後以為她赧然,就繞開了話題:“近日長信宮中可有什麽短缺的?手下仆婢若有不盡心,隻管告訴哀家來。”


    份例短缺倒不曾有過。皇子妃說不定就是未來的皇後,尚宮局糊弄誰也不敢糊弄她。


    她老老實實地搖頭。


    見虞莞否認,太後竟有些著急了。兩人本是挨著膝頭而坐,這下子,一雙溫熱的手附上虞莞掌心:“若是真的,不必顧忌,隻管讓哀家做主便是。”


    虞莞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手上溫度傳來,她隻好出言安慰:“宮中仆婢不曾給過我難堪,縱使有人有心思,二殿下的身份擺在那,她們也不會當真動手。”


    “再說,許夫人在宮人中極有聲望,殿下與我都受用不盡。”


    太後看著像鬆了口氣:“哀家倒把明音這孩子給忘了。也是,不看僧麵看佛麵,你是她兒媳,宮中老人也不敢造次。”


    虞莞猶豫再三,終是出言探問:“恕虞莞冒昧,可是……先帝在時,時有份例短缺之事發生?”


    若不然,太後不該如此緊張的。


    太後聽了這話,不僅沒生氣叱責她冒犯,反而露出個和煦的笑:“鬼靈精的孩子,竟被你給發現了。”


    若不是她當妃嬪時經常被克扣,如今哪會關心起這些雞毛蒜皮?


    “先帝嬪妃極多。尚宮局那處是一時疏忽、還是看人下菜,真是說不清。哀家那時,不過因家族蔭蔽被封了夫人,又……”


    又什麽?虞莞正聽得認真,卻看見太後神色陡變,不肯再言。


    她另起話頭,對虞莞藹聲道:“既然你嫁給了晏清,榮辱都係在他身上。當要約束好家人與身邊仆婢才是。”


    這非敲打而是提點,語氣誠懇之至。虞莞雖然還想著那半截被掐掉的話頭,心中卻也熨帖,柔聲稱是。


    “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太後話中亦有所指:“若是一心想要爭鋒高低,縱使爭出來了,又有何用呢?”


    這是在說……柳舒圓?


    虞莞其實也有些看不懂這個名義上的嫂嫂,分明與薛元清綁在一條船上,卻處處看他不起。


    除了鬧出了內宅不寧的笑話外,還連累了身後家族。


    若是上輩子柳舒圓當真成了皇次子妃,一係列荒唐事發生在了薛晏清身上……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太後見孫媳麵露異色,還以為她疲倦了:“天色不早,不如下次再來看看哀家。”


    虞莞自然稱是,她原就想親近太後,隻是一直苦於沒有理由。


    這次太後主動找她喝茶敘話,又撒下這麽句,以後常常來康寧宮問安,也不會引人矚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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