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好奇地打起了鼓,真不知道下午拭發時究竟發生了什麽。按照往常,若是殿下訴諸心意之時,皇子妃總是會有些糾結。


    這次卻如此輕快?


    白芍自然想不到,她一向英明神武的主子被虞莞一句話戳破了偽裝,兩人的攻勢翻轉了個徹底。


    虞莞想,像不像新嫁進來被調戲了的小媳婦?


    隻是這小媳婦瞧著聽話又乖順,還要求人主動輕薄他的。


    薛晏清推門而入之時就是眼前一幕。昏黃的燭火把妻子嬌美的麵容襯托得動人之極,她輕輕哼著歌,唇角還有未散的笑意,整個人如夜間開放的一枝灼灼海棠。


    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這樣靈巧愜意,甚至略有些調皮的,想必才是她本來的麵目。


    ……而不是初嫁進來時的處處矜持拘謹、如同受了驚的小動物一般。


    白芍喚了聲“殿下”,隨即緩緩退出了門外。


    說曹操,曹操到。虞莞抬頭,薛晏清已經換了身常服,麵色如常,早看不出午時的失態了。


    她心中劃過一絲可惜。


    “晏清怎麽來了?”她明知故問道。


    薛晏清卻仿佛被這個問題難住了,他是想來看看妻子做什麽的,哪有什麽特殊的來意。


    他絞盡腦汁地想了想:“蔚蘭是不是要準備秋闈了?”


    虞莞“撲哧”一聲:“殿下怎麽比我還關心於他呢?”


    她心知肚明,薛晏清無非是想來看看自己,也不戳破他這份心思。


    “蔚蘭的秋闈有趙夫人來準備,應當是穩妥的。至於剩下的,就要看他自己了。”


    依稀記得,上輩子的熙和十年時,虞蔚蘭並未下場,而是安心在國子監中苦讀。這回提前下場考舉人……恐怕是被林又雨一事刺激所致。


    她這個弟弟秉性純善、性情堅韌。


    在她上輩子被薛元清休棄、又被趙英容母女吞了嫁妝走投無路之時,是虞蔚蘭支了自己在國子監一年份的廩米給這個素未謀麵的長姐。


    那時他尚未成親,又隻有一個秀才功名在身。一年的廩米已是所能援手的全部。


    這一樁事,虞莞一直銘感於心。


    她並不認為科舉對虞蔚蘭有什麽阻礙。隻是……這輩子讓他曆了林小姐這一遭,經曆況味大有不同。


    也不知情愛上的磋磨是會砥礪他的心性,還是會讓他一蹶不振。


    薛晏清見虞莞眉間輕快散去、染上憂色,暗恨自己未找到一個好話題。


    他琢磨出幾句安慰之語,正欲出口時就聽虞莞說道:“罷了,他還年輕。這次不行,三年之後還能下場。”


    “十四歲的舉人,朝廷也要側目的。”薛晏清說。


    “恐怕他的野心不止步於舉人。”


    若是他因為林又雨發奮砥礪,一個平平無奇的舉人功名哪裏夠用?


    “恐怕秋闈放榜之後若是有他,明年春闈還要接著下場。”


    虞莞緩緩搖頭,可是虞蔚蘭再如何努力,哪怕中了狀元呢?所能做到的極限就是逢年過節、群臣宴飲之際,能光明正大地看到林又雨。


    至於再進哪怕一步,都是不可得的了。


    “隻希望他能想開罷。”虞莞說。


    薛晏清心中卻有一個更加膽大包天的想法。這還是從那些話本中得到的靈感。隻是現在時機尚未成熟,不好過早與虞莞商量,怕她失望。


    待自己積蓄的力量再周全一些,再提不遲。


    “夫人這是在做什麽呢?”他湊近了幾步,走到虞莞身前。


    虞莞揉了揉自己皓雪般的腕子:“宮中搬來的東西,要一一入庫登記。”


    她半是抱怨半是撒嬌道:“殿下未免也太富裕了些。”再一次被海量的珍玩古物、玉石擺件晃花了眼。


    “不如,由我來幫夫人罷。”


    薛晏清欲接過造冊替她勞心,虞莞卻握著筆向後一縮:“不必了,晏清在旁邊,為我紅袖添香就好。”


    不知道這句話戳中了他哪個點,薛晏清竟然真乖乖侍在虞莞身邊,添茶研磨。虞莞專心登記之時,他就坐在旁邊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妻子的側臉。


    從前他不敢奢求姻緣。所能想象最好的結果也無非是相敬如賓,井水不犯河水。


    是對虞莞的慕艾之情,一筆一劃填滿了所有空白的期待。


    巴山夜雨剪秋燭,紅袖添香夜讀書。


    -


    府中一片寧靜,宮中卻是疾風驟雨。


    兩位皇子的離開分毫沒有使它安靜分毫,相反,從前如一潭寧靜湖水的後妃宮中,時不時泛起惡意的波瀾。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妮子,不過是剛剛上位,竟就敢給太後和皇子臉色看。”


    “那可不,有了皇帝的寵愛,還有誰她能放在眼裏?”


    “若是我得了那鳳印,定然做得比她不知周全穩妥多少倍。”


    這位妃子的話使先前兩位出言的夫人涼涼瞪視了她一眼,真是好會做白日夢一人。


    但是她們並未反駁,但凡當後妃的,即使隻是位份最低之人,又有誰沒有肖想過自己一飛衝天,站上皇後的尊位呢?


    幾人妒意衝天之語,話中所指正是那位新踐位不久的林皇後。


    而她們口中被皇帝嬌縱、與太後不合的新後林又雨,此刻正穿著明黃色長幅裙裾,緩緩走在前往康寧宮的路上。


    她在康寧宮前命宮人通報之後,不久就有人來迎,正是太後最心腹的大宮女含舒。


    含舒鞠了一躬,領著林又雨進了院子。


    皇後身邊的宮人對視了一眼,又是派含舒來迎,又這般禮數周全。傳言說是太後厭惡新後,今日一見,恐怕實則未必。


    不過,他們打探的眼神也隻能止步於此了。


    林又雨進正殿前就屏退了眾人,自己提著裙擺孤身跨過門檻。


    太後見她身後無人,眯起笑眼道:“皇後來啦。”


    林又雨心中一暖,這幾日裏見到眾妃,她們皆涼涼地稱呼自己為“新後”,把那個“新”字咬得極重,不服之意昭然若揭。


    熙和帝看到了卻視若無睹,唯有在太後處,才肯給她一份體麵。


    都說熙和帝嬌縱於她,隻有林又雨自己知道。


    那些得寵的表征都是鏡花水月,皇帝立她為後,卻隻肯用對待寵妃的方式事之於她,這既是在樹起靶子,更是一種無聲的折辱。


    太後把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委屈之意看在眼裏,輕輕歎了口氣。


    皇帝……實在是糊塗過了頭。


    先前母子已經有了離心之兆,而立後一事上,她這個做養母的,等到的隻有太和宮曉諭前朝後宮的旨意,更是讓她心底一片冷涼。


    至此,太後也不得不承認,做皇帝的,想必沒有把她當成母親了。


    由是,她對無辜卷入的林又雨忍不住多了三分和煦。


    然後輕輕問道:“聽聞你與虞家兒郎,有過一麵之緣?”


    林又雨愣在當場。


    第63章 擦槍


    虞家兒郎……說的是虞蔚蘭麽?


    若說兒郎, 虞家這一輩中,嫡出之子不過他一個。聽聞虞侍郎的膝下另有幾個庶子與庶女,可那些人身份並不足以入太後的眼。


    隻是, 太後怎麽會問起這個?她可是知道了什麽?


    她與虞蔚蘭數次相遇,若是虞蔚蘭的情愫被太後發覺,會否給他帶來麻煩?


    林又雨登時就想要否認。


    但是對上太後那雙浸淫宮中幾十年,仿佛看透一切的渾濁的眼睛,她又猶豫了。


    既然已經試探到她麵前來了, 無論是捕風捉影的傳聞, 還是切實的證據, 都證明太後並非一無所知。


    思及太後與虞莞的關係,太後娘娘雖然未必會站在自己這邊, 但也萬萬沒有害她的理由。若是有心潑髒水給她,亦不會在此時打草驚蛇。


    林又雨決定賭上一把。


    “回稟太後娘娘,臣妾與虞家長子卻有數麵之緣, 卻未有逾矩之舉。”


    她聲音清脆, 眸光坦蕩, 宛如一片澄明的湖。


    太後臉上的笑意深了些:“果然是好孩子。”


    真相如何, 她心中自然最清楚不過。但是此事關乎皇後名節, 林又雨若是否認她也絲毫不會驚訝。


    隻是不會向現在這樣激賞罷了。


    否認乃小聰明,無可厚非卻也失於城府。但是敢於承認,才是大智若愚。


    虞家小子眼光不錯, 此女乃澄澈敞亮之人。隻可惜宮門一入深似海,她恐怕就要如同當初的自己一般, 大半輩子都空耗在四方的朱牆碧瓦裏了。


    想到這裏,太後的眼神不由得更加慈愛了些。


    被太後陡然發亮的眼睛注視著,林又雨久等回答不到, 心中有些發毛。


    “太後娘娘?”


    “又雨啊……”太後連稱呼都變了:“哀家心中自然如明鏡。”


    “你進宮以來的日子,哀家都看在眼裏。”不說是舉步維艱,也堪稱如履薄冰。


    林又雨聞言,垂下了頭。個中況味如何,隻有她自己知曉。


    太後打定了主意,要襄助林又雨。她想起與虞莞的商榷,一個極為膽大包天的的計劃在頭腦之中成了型。


    “若想站穩腳步,隻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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