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指在林又雨的掌心之上,輕輕劃了兩個字。


    林又雨檀口微張,不可置信地看著太後的麵容。


    坤寧宮的宮女們並不知道她們新臨的主子與太後說了什麽,康寧宮正殿一片平靜,想必兩位貴人是沒有吵起來的。


    她們隻能看見,林皇後自宮中款款而出。她沒有立刻離去,而是立在正殿前的石階之上,仰起頭來,看了許久的月亮。


    -


    宮中不知為何,又流行起了新的傳言。


    傳到絳雪軒門前灑掃的小宮女口中,已經變成了“皇後被太後言語羞辱,在康寧宮前對月落淚,好不可憐”。


    而皇後閉門謝客,不出宮門一步。太後也沒有絲毫阻攔謠言之意。


    兩位貴人一反常態,仿佛更加佐證了這則傳言的真實性。


    漸漸的,有大膽的高位嬪妃開始提起,順理成章地傳入熙和帝耳朵。


    “果真如此?”他滿目憐惜地看向正在作畫的林又雨。


    林又雨畫完最後一筆,才從書案前抬頭。她彎了彎眼睛:“臣妾不過是向太後請安,太後也如往常問候了臣妾,哪裏有傳言那般不堪?”


    熙和帝一見她這小女兒嬌態,身子就軟了半邊。半信半疑道:“果真如此?那你為何不反駁一二?”


    “清者自清。我相信陛下心如明鏡,會還又雨一個清白。既如此,又何必與庸人口舌相爭?”


    她說這話之時,滿身書卷之香、清貴之氣。熙和帝仿佛從她身上看到了禦史台兢兢業業、寧折不彎的老臣風骨。


    “好!果真是家學淵源!”他讚了一聲,再一次為自己選對了皇後而洋洋自得。


    “傳膳罷。朕今天在皇後這用。”


    林又雨聽完,眼中依舊無悲無喜。她才入宮不滿月,身上就已經隱約有了皇後應有的氣度。


    她謝過恩典,隨後吩咐身邊的侍女:“把我的畫陰幹之後收起來。”


    侍女應聲而去,收起畫卷時留心多瞧了一眼。


    畫上十分清簡,隻有一株疾風之中招搖的蘭花。


    -


    宮中的消息,虞莞自然不會漏過。


    她定定地看了三遍謄抄著流言的紙:“怎會如此?”隨即,就忍不住笑了起來。若不是薛晏清在一旁,恐怕要失態得眼淚都出來了。


    “夫人看了何事如此發笑?”一旁的薛晏清上前一步,接過虞莞手中的紙條。


    紙條上書曰:宮中流言有雲,皇後與太後口角相爭不敵,康寧宮前對月垂淚惹陛下憐惜。


    他眼中也不免染上些許笑意:“這可是夫人的手筆?”


    虞莞緩緩搖頭:“我與太後說時,隻商量到不能與林小姐表麵和樂融融這一步。”


    至於什麽爆發口角,甚至牽扯到了皇帝,是她完全意料不到的發展。


    “隻能說,不僅是林小姐與太後有了默契。這宮中諸人的想象力,也是一等一的豐富。”她說。


    若不是有暗手在推波助瀾,流言怎會傳得如此離譜?分明是同時把太後與皇後置在火上炙烤。


    一個是貪戀權柄、磋磨新媳婦的惡婆婆;一個是年輕氣盛,魅惑帝王的妖後。


    傳出這個謠言之人,顯然是不懷好意。稍微一想,隻可能是熙和帝那些宮妃


    薛晏清的眼眸暗了暗:“阿莞可還記得,你初入宮時,柳氏意圖攪動風雨、散步流言一事?”


    竟與當今的情勢走向如出一轍。若不是他當時出手果決,太後也懲罰了柳舒圓,更不知會造成何種後果。


    虞莞活了兩輩子,又當真經曆過流言殺人,感觸更深些:“看來宮妃們也不是安生性子。”


    隻可惜太後閉門過日子,陳貴妃本就包藏禍心。而林又雨初來乍到,想整治也無從下手,自己也要被這些流言磋磨。


    說到底,無非是熙和帝把後宮治理得一團亂麻,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小心思。


    隻是這些話,不必訴之於口,她與薛晏清也心知肚明。


    “若有那日……”薛晏清緩緩開口:“我定不會讓這些魍魎困擾阿莞分毫。”


    這事他從前不敢想,想多了就是褻瀆。


    近來卻時時念及,猜測著虞莞當了皇後,她治下的後宮會是何模樣。到時候,恐怕除了長信宮,其他的宮殿久無人住,都會冷清極了罷。


    虞莞愣了一下才恍然。原來薛晏清說的是她當皇後的事情麽?


    她心口一暖,沒想到薛晏清竟然想到了那麽長遠。


    “到時候,應當是我為殿下清掃宮宇才是。”她以手撐頤,笑眯眯說道。


    是啊,她與薛晏清雖然現在在王府中,未來也是要回去的。


    “不知到了那一步,殿下還可許我隨意出宮的特權?”虞莞調皮地眨了眨眼。


    如果薛晏清搬出“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那一套理論,她就,她就……


    趁著還在宮外,出入自由,好好把京城遊玩一遍。


    薛晏清眼睜睜看著妻子的表情從憤懣、失落到堅決,不由得失笑。


    “阿莞把我當成了什麽惡人麽?為何如此做想。”


    “那時,江山有我一半亦有你一半。夫妻敵體,阿莞覺得我還能拿什麽限製於你?”


    虞莞眨了眨眼睛,“唉”了一聲:“殿下總是如此縱容於我。”


    這是真心話,無論兩人關係如何,薛晏清從沒給過她一點委屈受。自從那日訴了衷腸之後,這種縱容更加變本加厲了起來。


    比如……和她一起出門去書齋淘情愛話本。


    還一起翻看。


    “你是我妻子,有何不可縱容?”薛晏清說。


    “僅僅是因為是妻子麽?”虞莞故意問道:“若是春日宴上,太後指了另一位小姐給你。”


    薛晏清剛想說“太後不可能做出這般舉動”,忽然,一種未知的警兆感籠罩於他。


    他漆眸一閃:“自然是因為我心悅於阿莞。”


    說完之後,他見妻子眼中笑意更深,不由得執起她纖纖細手,用自己的溫熱幹燥的手心包住。


    能坦然說出自己的心意,不用擔心驚擾於她,亦不用困盈於心。薛晏清從前就在幻想,這樣的時刻該是多麽美妙。然而今日遇到了,才知竟比想象中還要美妙。


    如飲甘醴,蜜意漫過心間,連骨頭都酥麻。


    肌膚相貼,更帶來了別樣的脈脈溫情。


    薛晏清注視著眼前的細白手指,如水蔥一般小小的軟軟的一截,有些調皮地刮撓著他的掌心。


    不知她身上其他的肌膚是否這般瓷白……


    他隻是隨意一想,就覺得呼吸重了幾分。隨即,從前虞莞躺在拔步床上時,映入他眼簾的窈窕側影不斷閃過腦海。


    那時他隻把眼前人視若珍寶,生不出一分褻瀆的心思。眼下,那薄薄的一段細腰、垂在雪肩之上的長發,楊柳般曼妙的弧度……卻在眼前揮之不去。


    把他的心肺都燎得著了火。


    原來紅鸞星動,情字上頭,是這般難熬感覺。


    薛晏清不敢細想下去,猛然鬆開了牽住虞莞的手。


    虞莞正有些不知所以。然而,在觸及薛晏清壓抑著什麽的目光之時,忽然明白過來。


    她上輩子經過人事,又看了不少話本,自然明白。


    虞莞匆匆起身,直覺兩人再處一室,會有不可控的後果。


    然後,她剛被鬆開的纖手又被握住。


    虞莞一怔,對上薛晏清的眸子。


    薛晏清恐怕不知,自己漆黑的眸子中仿佛燒了一把火,往常的平靜不見分毫。


    他聲音格外平靜,那句話卻像一字一字從嗓子中蹦出來:“夫人可否……讓我一親芳澤?”


    第64章 唇齒


    “一親芳澤?”虞莞低聲重複了一遍。


    窗外看去, 夜間的王府已是一片悄寂的漆黑,隻有森潤的月光灑在不遠處的湖麵上,泛起粼粼的水波。


    仆婢們早在二人獨處一室的時候就退到遠處, 這間書屋周圍方圓一裏,恐怕隻有房中身子纏在一起的二人。


    起身之際,薛晏清的有些亂了的呼吸仿佛擦過她下頜,打在頸下一寸處。


    虞莞頓時生出一種無處可逃之感。


    一親芳澤,這個詞有種模糊的曖昧。既可以指淺嚐輒止的唇齒相貼, 就如從前那樣蜻蜓點水、一觸即分。


    但是朦朧的夜色平白為它增添了些許旖旎。再向深了想些, 就是紅燭羅帳、巫山雲雨。


    “夫人若是不願, 直言即可。”她有些淩亂的眼風沒有逃過薛晏清的眼睛。倒不如說,說出這句話之後, 他的心就再次跟隨著虞莞的一舉一動而搖擺。


    虞莞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她並非不願,而是拿不準薛晏清究竟是哪一種一親芳澤。


    薛晏清哪有什麽意思, 他隻不過本能地想與虞莞再靠近些。他漆黑的眸中印著飄搖的燭火, 幽然光點如碎星子般閃動。


    與從前所有的清冷淡泊不同, 分明是壓抑著什麽, 卻透露著抑製不住的渴望。欲/望與克製一刻不停地鬥爭著, 矛盾仿佛一個深深的漩渦。


    那是一雙動了情的眼睛。


    她怎麽忘了,薛晏清再如何清冷自持,實則不過年方十七。正是好顏色、慕少艾的年歲。他心中再如何謹守著君子端方的準則, 身體對親密接觸的渴求卻做不了假。


    渴求是因為她,壓抑也是因為她。


    忽然, 虞莞向前傾身一步,主動送上朱唇。


    像夜間曇花盛開的短促一瞬,薛晏清隻覺唇角一熱, 就見懷中嬌美的女子忽然湊得極近,眼睫仿佛都與自己眼睛碰在一處。


    更重要的是,唇上傳來的溫熱觸感。


    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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