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頭娘娘廟這個帶有神秘色彩的地名,當然也有講兒,往後再細說,咱先說這位賣狗肉的老師傅。老師傅是江蘇沛縣人,祖上代代相傳的手藝,天天傍晚蹬著輛三輪車,帶著泥爐和鍋灶,有幾把小板凳,還賣燒酒和幾樣鹵菜,挑個幌子“祖傳沛縣樊噲狗肉”,買賣做到後半夜才熄火收攤兒,專門伺候晚歸的客人,天冷的時候生意特別好。


    張保慶曾聽老師傅講過“樊噲狗肉”的來曆,做法起源於兩千多年以前,樊噲本是沛縣的一個屠戶,宰了狗煮肉賣錢為生,後來追隨漢高祖劉邦打天下,成了漢朝的一員猛將。他賣的狗肉是土生大黃狗,用泥爐慢火煨得稀爛,直接拿手撕著賣。張保慶原先聽書就最愛聽漢高祖的故事,劉邦斬白蛇成就了帝王大業,自己殺狗賣肉也算是跟漢高祖有了關聯,因此幹得也特別起勁兒。


    當時漢高祖劉邦也在沛縣,雖然充著亭長的職務,卻整天遊手好閑,賭錢打架,下館子吃飯從來不給錢。他最喜歡吃樊噲賣的狗肉,打老遠聞見肉香,便知道樊屠戶的狗肉熟了,一路跟著味道找到近前,每次都是白吃不給錢,還跟人家流氓假仗義。


    樊噲是小本買賣,架不住劉邦這麽吃,礙於哥們兒義氣,也不好張嘴要錢,隻得經常換地方。誰知劉邦這鼻子太靈了,不管在城裏城外,隻要狗肉的香氣一出來,劉邦準能找著,想躲都沒處躲。最後樊噲實在沒辦法了,幹脆偷偷摸摸搬到江對岸去賣狗肉,他合計得挺好,這江上沒有橋,船也少得可憐,等劉邦聞得肉香再繞路過江,那狗肉早賣沒了。可劉邦是漢高祖,真龍天子自有百靈相助,竟有一頭老黿浮出江麵,載著劉邦過江,又把樊噲剛煮好的狗肉吃了個精光。樊噲懷恨在心,引出江中老黿,殺掉之後跟狗肉一同放在泥爐中煮。


    至於“老黿”到底是個什麽生物,如今已經不可考證了,有人說是傳說裏江中的怪物,有人說其實就是鱉,也有人說是看起來像鱉的一種元魚,現在已經滅絕了。但別管這東西是什麽了,反正樊噲把狗肉和老黿放在一起煮,香氣遠勝於往常,聞著肉香找上門來的食客絡繹不絕,樊噲的買賣越做越好,他也不好意思再怪劉邦了,任其白吃白喝。


    從此樊噲狗肉成了沛縣的一道名吃,往後全是用老鱉和狗肉同煮,配上丁香、八角、茴香、良薑、肉桂、陳皮、花椒等輔料,盛在泥爐瓦罐當中,吃起來又鮮又爛,香氣撲鼻,瘦的不柴、肥的不膩。而且按傳統古法,賣狗肉不用刀切,一律用手撕扯,據聞是當年秦始皇害怕民間有人造反,將刀子全部收繳了,樊噲賣狗肉的刀也未幸免,所以這種手撕狗肉的習俗流傳至今。


    老師傅遷居到北方,擺了個攤子在路邊賣沛縣樊噲狗肉,手藝非常地道,每天賣一隻狗。張保慶不吃狗肉,也見不得人家宰狗,隻是被家裏逼得無奈,幫著老師傅看攤兒,做些收錢、端酒、收拾東西之類的雜活兒。


    那年天冷得早,十二月底,快過陽曆年了,過來場寒流,頭天下了場鵝毛大雪。民諺有雲,“風後暖雪後寒”,轉天刮起了西北風,氣溫驟降,出門就覺得寒氣嗆得肺管子疼。師徒倆知道今天的吃主兒肯定多,傍晚六點來鍾出攤兒,早早地把炭火泥爐燒上,將肉煮得滾開,帶著濃重肉香的熱氣往上冒。


    狗肉又叫香肉,俗話說“狗肉滾一滾,神仙也站不穩”,張保慶在四舅爺家養過獵狗,即使沛縣狗肉用的是土狗、肉狗,他仍然不能接受吃狗肉,可這天寒地凍,冷得人受不了,聞得肉香自然是直咽口水,忍不住喝了幾口肉湯,鮮得他差點兒沒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從骨頭縫裏往外發熱,頓時不覺得冷了。


    張保慶肚子裏的饞蟲被勾了上來,還想再喝碗肉湯,可這時天已經黑了,寒風中又飄起了雪花,有兩個剛下班的獄警,這都是老主顧了,過來圍在爐前一邊烤火,一邊跟老師傅聊天兒。主顧一落座不用開口,老師傅照例也要先給盛兩碗肉湯,然後再撕肉,張保慶隻好忍著饞,在一旁幫忙給主顧燙酒。


    老師傅老家在沛縣,從他爺爺那輩兒搬到這個地方,到了他這輩兒,家鄉話也不會說了,祖傳熏製樊噲狗肉這門手藝卻沒走樣,這攤子小本薄利,為了省些挑費,所以在這種偏僻之處擺攤兒,能找過來吃的全是老主顧。趕上那天也是真冷,正合著時令,夜裏九點多,泥爐前已圍滿了吃主兒,再來人連多餘的板凳都沒有了。


    師徒二人沒想到來這麽多食客,老師傅讓張保慶趕緊去找幾塊磚頭,墊起來鋪上墊子,也能湊合著坐兩位。這時候天都黑透了,隻有路上亮著燈,上哪兒找磚頭去?


    張保慶轉著腦袋看了半天,沒瞧見路上有磚頭,他拎著氣燈往野地裏去找,攤子後麵遠看是一片荒墳,當中卻有一塊空地,二十平見方,地上鋪的全是大方磚,磚縫裏也長著草。往常不從這兒走,看不到草叢裏有古磚,好像是好多年前有座大屋,後來屋子倒塌,牆壁都沒了,隻剩下地下的磚石。


    張保慶用腳撥開積雪一看,這不是現成的磚頭嗎?可手裏沒家夥,沒辦法撬,隻能用手去摳,剛要動手,瞧見附近有塊圓滾滾的巨石,似乎是個石頭碾子,半截埋在土裏,可能是前兩天風大,吹開了上麵的泥土才露出來,看形狀又長又圓。他使勁兒推著這渾圓的石碾子,並未覺得特別沉重,可能是尊泥胎,外邊有層石皮子裹著,中間是空的,也沒看出究竟是個什麽東西。推到攤子前,上麵墊了些東西加高,繼續忙活給吃主兒們燙酒加肉。


    等到把泥爐裏的狗肉賣光,是晚上十一點多了,路上早沒人了,在這漆黑的雪夜中,除了昏黃的路燈,隻有遠處小西關監獄崗樓裏的探照燈依然亮著。剩下師徒二人熄掉爐火,收拾好東西裝到三輪車上,老師傅看那半截泥胎不錯,放在路邊也不用擔心有人偷,什麽時候吃主兒來得多,搬過來還能坐人。


    這時,張保慶把墊在泥胎上的東西拿開,無意中發現這泥胎輪廓古怪,依稀是尊塑像,再仔細看看,像隻圓滾滾的巨蟲,心裏不免打了個突,畢竟附近有些老墳,這泥胎塑像奇形怪狀,莫非是哪座墳前的東西?


    老師傅在旁瞧見,立即沉下臉來,問張保慶道:“這東西是從哪兒找來的?”


    張保慶說:“在後頭那片墳地附近找到的,師傅您認識這東西?這泥像怎麽跟隻大蟲子一樣?”


    老師傅點了點頭,說道:“這是廟裏供的神蟲啊!你從哪兒推過來的,趕緊推回去,這是不能隨便挪動的。”


    張保慶看那尊泥像應該有許多年頭了,風吹雨淋,磨損甚重,怎麽看也看不出原先是什麽模樣,可他土生土長,從沒聽說附近哪座廟裏供著神蟲,難道那亂草間的古磚曾是座大廟?張保慶好奇心起,問老師傅:“神蟲到底是什麽蟲?這裏頭有沒有什麽說法?”


    老師傅是從舊社會走過來的人,腦子裏迷信思想根深蒂固,斥道:“別多問,你先把神蟲推回原位,要不然一會兒該出事了。”


    張保慶吃了個燒雞大窩脖,隻好將那尊神蟲推了回去,黑天半夜又下著雪,哪還記得住地方,他向來也是敷衍了事,胡亂推到那些石磚附近,然後幫師傅收攤兒,回去的路上仍放不下這件事,接著刨根問底,懇求老師傅講講“神蟲”的來曆。


    老師傅拿張保慶沒辦法,隻好告訴他。好多年前老師傅的爺爺在這兒擺攤兒賣狗肉,那時候還有座廟,廟裏供的便是神蟲,民間稱其為“馬頭娘娘”,也叫“馬頭娘”。


    張保慶一聽更納悶兒了,馬頭娘娘是誰?聽這稱呼像是個女人,怎麽會是隻大蟲子?


    老師傅說:“其實馬頭娘娘就是隻蟲,南方鄉下拜它的人極多,到北方則十分少見,偌大個天津衛,也隻有這麽一座馬頭娘娘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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