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保慶當時還在用摩托羅拉bp機,漢字顯示的,已經覺得很不簡單了,可這劫道的老大都用上大哥大了。


    張保慶這些年不務正業,可也沒在家吃閑飯,走南闖北見過些世麵,他一眼就認出這小子腰裏還別著一支烏黑的54式手槍。


    五輛車上的司機全坐著沒動,他們覺得貨是老板的,自己就是打工的,跑這一趟下來掙個仨瓜倆棗的辛苦錢,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何必招惹窮凶極惡的地痞?挨頓打那是輕的,萬一受傷落下殘疾,老板也管不了。


    反正遇上這樣的情況,老板一定會去應付,這叫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兒的頂著,所以全都跟沒事人似的,老老實實坐在駕駛室裏,等著張哥掏錢買路。


    這些攔路的混混兒氣焰極為囂張,見車上的人不肯下車,便紛紛圍攏上來,拿著手裏的鋼管不停地敲打車子,口中叫囂著,讓車上的人趕緊下來,再不給錢就上車搬東西,總之別想蒙混過關!


    張保慶見是攔路搶劫的,心說:這都什麽年代了,竟然還有車匪路霸?所謂“進山不避虎豹,入水不避蛟龍”,行走江湖免不了遇上地痞無賴,越是縮頭縮腦,妄想息事寧人,就越會被人欺負。


    他是押車管錢的,現金全在他內褲的拉鏈兜裏,被這幫小混混兒一鬧騰,愣頭青的渾勁兒上來了,心說:看誰有本事能把老子的褲衩扒了!與此同時,從車座底下抽出一把軍刺,悄悄藏在後腰上,準備打開車門下去會會這一幹人。


    老板張哥年輕時也當過流氓,那時候遇事容易頭腦發熱,七個不服八個不忿,豁雷搗撇子,動不動就去跟人拚命,蹲過號子吃過牢飯,出來已是人到中年,深知自由可貴,裏麵的滋味不好受,這才改邪歸正做了鮮貨買賣。


    他很熟悉地痞無賴的伎倆,這個買路錢少不了,真要給了這份錢,這一趟車就得白跑,可是單憑他和張保慶兩個人四隻手,縱然都長了三頭六臂,也幹不過那麽多人,何況對方還有支手槍。


    出門在外,遇上事三切三剌,怎麽不得先問道問道?老板張哥下了車,張保慶跟在後頭,來到這夥人麵前不卑不亢,雙方一盤道,提及了某個兩邊都認識的人。


    原來張哥有個遠房親戚,是錦州本地水果批發市場的地頭蛇,大小有這麽一號。


    這幫小兔崽子一聽,都是這一帶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熟人。


    張哥又順勢遞過去兩條紅塔山牌香煙。


    為首的地痞收了香煙,覺得有台階下了,還真給了個麵子,衝他那些手下一揮手,上來兩個小年輕的發動摩托車,拖走了樹樁子,把路給讓開了。


    在當時來說,紅塔山是普及全國的“江湖煙”,售價高、有檔次,混社會的都愛抽這個。


    老板每次出門送貨,都會在車上備幾條,遇見這類事情拿出來,不僅能讓對方麵子上好看,還能表明自己也是道兒上的人,懂規矩!


    其實人在江湖,哪有什麽規矩可講?有的隻是客觀規律?強龍不壓地頭蛇。


    一次蒙混過關,不代表每次都行得通,能夠順順當當化險為夷的,均為小概率事件。


    類似這樣攔路要錢的事情,跑長途的司機基本上都碰到過。


    這些人要錢的方式各種各樣,有的明搶,有的假扮交警非法扣車,還有的敲詐訛人,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這些車匪路霸幹不出來的。


    正是因為這裏頭的變數太多,開車的司機應付不了,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通常就得交錢保平安,進一步助長了攔路劫道之輩的囂張氣焰。


    又有這麽一次,張保慶單獨帶著司機去外地送貨,隻開了一輛車,那天還下著雨,結果光天化日之下遇上一群人,足有百十口子,抬著一口大棺材橫在馬路中間,棺材外麵罩著一塊塑料布,可能是怕被雨水淋濕。


    人群中男女老幼皆有,見到有車被攔了下來,幾個中年婦女就趴在濕漉漉的棺材上呼天搶地,大聲訴說亡人死得如何冤屈,幾個小孩也在棺材前頭跪著,幹號不掉眼淚兒。


    張保慶和司機莫名其妙:“這些人怎麽想的?我們這是貨車,又不是青天大老爺的官轎,你有冤屈攔我們有什麽用呢?”張保慶剛把腦袋探出窗外試圖交涉,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一個披麻戴孝的中年男子已經衝到近前,扒著車門語無倫次地嚷嚷,說自己的奶奶昨天讓過路的汽車撞死了,司機肇事逃逸,到現在還沒找到,過路的每一台車都有可能是肇事車輛,都得賠他們家一筆錢,不賠錢誰也別想過去!接著又是一番帶有詛咒的惡言惡語,大概意思是說,不給錢老人就沒法下葬,不能入土為安的話,老人做鬼也會纏著你們這些司機,誰開車從這兒過誰就得不了好,一直找到你們家去,鬧你個雞犬不寧、家破人亡,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那個人仿佛受了什麽刺激,既不穿雨衣,也不打雨傘,任憑雨水順著頭發往下滴答,渾身上下濕透了,像是剛從河裏撈出來。


    張保慶聽明白對方要錢的道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他媽哪兒跟哪兒啊?怎麽會有這麽不講理的人?這不是耍無賴嗎?然而最可氣的是,對方還自認為這是在跟你講理,而不是胡鬧!


    張保慶推開車門從車上跳下來,指著那個中年男子的鼻子大聲說道:“我們是去外地送貨,剛從這裏經過,人是昨天撞死的,我們怎麽可能是肇事車輛?你有冤情該找誰找誰去,我們絕不可能給你錢,給了錢豈不等於承認是我們撞死的,那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趕緊給我把路讓開,再胡鬧別怪我不客氣了!”那個中年男子見張保慶不服軟,當場就來了勁兒,跑到車頭前麵,撲通一下坐在地上,跟個潑婦似的拍著大腿張嘴就罵,張保慶家祖上十八代都讓他“問候”了一個遍,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張保慶這個人,能挨打不能挨罵,讓他吃點兒虧行,但是絕不能捎上他的家裏人。


    別看他自己天天梗著脖子跟他爹較勁兒,如若旁人對他爹有半點兒不敬,他準得跟對方沒完。


    當時他就怒不可遏,懶得再廢話了,一把揪住這個不講理的中年男人,抬手就要打。


    沒想到手還沒落下去,那個人就雙手抱著腦袋哇哇大叫:“殺人啦!出人命啦!天爺呀,就是這個殺人犯開車撞死了俺奶奶,現在還要殺俺滅口,殺俺們全家呀!快來人啊!快救命啊!”周圍那些披麻戴孝的七大姑八大姨見狀,立即一擁而上跑到近前,有扯胳膊的,有抱大腿的,還有的拿頭撞汽車,把車頭撞得當當直響,聲稱要死給張保慶瞧瞧。


    最離譜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婦女,人長得瘦骨嶙峋,兩腮無肉,帶著一臉奸相,直接把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拉過來塞到車輪底下,自己蹦著腳跟司機嚷,讓車從那孩子身上碾過去,說她們一家子都不想活了,昨天軋死了家裏的老人,今天你把孩子也軋死得了。


    一時間大人哭孩子鬧,公路上亂成了一鍋粥。


    跟張保慶一同出來的司機見局麵已然失控,怕動起手來把事情鬧大,趕緊下車推開眾人,生拉硬拽把張保慶拖入駕駛室。


    他們倆看著圍在車前的一群“孝子賢孫”,這才恍然大悟,這些人壓根兒就沒打算講理,就是奔著訛人來的!反正這些人也沒事幹,司機隻要不走,他能跟你耗上十天半個月。


    可是哪個司機耗得起?


    司機讓張保慶留在車上,由他下去處理。


    下車一交涉,對方要的錢倒不多,隻能說是這一次出門沒看皇曆,碰上這檔子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如同“癩蛤蟆蹦到腳麵上?不咬人硌硬人”。


    多虧剛才沒動手,不然真就得讓他們訛死。


    長年在外跑車的司機都比較迷信,覺得出門碰見棺材擋道太晦氣,給點兒錢就當破財免災,趁早離開這是非之地。


    張保慶一想也對,聽人勸吃飽飯,跟這些人沒理可講,還是別跟死人較勁兒了,趕路送貨要緊。


    他掏出錢交了過去,那些人還真有點兒職業操守,接著假戲真做,對著棺材幹號了幾嗓子,這才把棺材挪開,讓出一條道來。


    張保慶和司機開上貨車,在一片口水和咒罵聲中狼狽離開。


    這筆錢雖然不多,但是給得特別冤枉,張保慶越想越覺得憤憤不平。


    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可恨的還在後頭。


    張保慶他們送完貨原路返回,又開到那個路段,一瞧棺材還擺在路上,幾十個孝子賢孫正圍著一輛拉煤的貨車耍無賴。


    當時天氣還挺熱,張保慶心想,這些人為了訛錢,隔這麽長時間還不下葬,也不怕棺材裏的死人放臭了?這一次張保慶可沒那麽傻了,讓司機狂按喇叭驚開眾人,往旁邊閃出的一條小路猛開過去,總算是逃過一劫。


    後來聽說當地的公安部門接到群眾舉報之後介入調查,打開棺材一看,裏麵空空蕩蕩,哪裏有什麽死人,不過是附近村子裏一群無恥之徒鼓搗出來的“致富項目”。


    有句老話,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農村還流行一句話,“要想富,先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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