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通過千百年實踐總結出來的生存智慧,被當成大幅標語刷在鄉鎮村落的圍牆上。


    張保慶押車路過的那個小村的村民,從這些標語中受到啟發,動起了歪腦筋。


    村口剛剛修好了一條公路,眼瞅著一輛輛載滿貨物的卡車接連不斷從眼前經過,整個村子裏的男女老少都想從這卡車上撈點兒油水。


    不知道受了哪路“高人”的指點,想出一個抬棺材敲詐的餿主意,並且通過實踐,逐步總結出了一些門道兒,劇本逐漸完善,誰唱紅臉誰唱白臉,會哭的哭、能鬧的鬧,甚至把攔車搶劫當成了一個產業,全村男女老少各司其職、各顯神通、分工明確、手法刁鑽、效率極高,打圍狩獵也不過如此。


    那個年代,出門在外開大車跑運輸的人,往往被認為能掙大錢,買賣做得也都不錯。


    實際上跑長途這個活兒不好幹,荒郊野外遇上攔路的要錢要貨,頂多是經濟上受損失,大不了認個栽給錢了事。


    開車上路本來就危險,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掙錢養家最要緊,再不濟回到家把車賣了改行幹別的,這就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最怕撞上圖了財又害命的,碰見這樣的劫匪,跪地求饒也沒用,必須抄家夥跟他們拚命,絕不能任人宰割。


    現實就是如此,關鍵時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隻能靠自己,所以那時候跑長途的司機都在車裏預備家夥,真遇上要命的劫匪,就得拚個你死我活!


    2


    張保慶所在的車隊裏,有個司機是外地來的小夥子,吃苦耐勞,為人和善,長得濃眉大眼、敦敦實實,年紀跟張保慶相仿,兩個人沒事就在一起喝點兒小酒,天南海北無話不談,關係處得不錯。


    他總跟張保慶說,他是家裏的長子,老家還有正在上學的弟弟妹妹,趁自己年輕能吃苦,能多跑幾趟就多跑幾趟,先把弟弟妹妹拉扯大了,等攢夠了錢就回老家開個南雜店,娶個媳婦兒,再生幾個孩子,守著年邁的父母給他們養老送終,哪兒也不去。


    張保慶覺得這小夥子挺仁義,知道孝敬老人,對弟弟妹妹也是盡心盡力,所以對他高看一眼。


    這一年夏天,老板張哥接了個急活兒,路途偏遠,張保慶在外地押車還沒回來,這個小夥子想多掙點兒錢,便獨自一人開夜路去給客戶送貨。


    半道上突然感覺車身一歪,往一側打偏,他以為碾到尖銳的東西把車胎紮爆了,一腳刹車就把車停在了路邊。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一段路,路兩旁也沒有路燈。


    小夥子打著手電筒下車一看,果然有個輪胎癟了。


    他剛入行沒幾年,不知道江湖險惡,以為這隻不過是一個意外,回到車上取出千斤頂,撅著屁股開始換輪胎。


    結果剛把車軲轆卸下來,就被人用繩子從身後套住脖子,活活給勒死了,到死都沒看見背後殺他的人長什麽樣。


    那個帥小夥還沒娶媳婦兒,就這麽不明不白地結束了生命,凶手都不知道是誰,死得有多冤?常言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半年後的一天深夜,這個凶手在另一條路上故技重施,這次遇上了一個腰裏有刀的老司機。


    老司機平時特別喜歡散打摔跤,身手不錯,一發覺劫匪從背後勒他,立即拔刀在手,從自己胳肢窩底下捅過去,給身後的劫匪來了一下。


    隻聽“嗷”的一聲慘叫,這一刀正捅在對方小肚子上。


    劫匪受傷不輕,倒在地上不住哀號,傷口呼呼往外冒血,染紅了衣褲,最後被老司機抓住扭送到當地公安部門。


    經過審訊,交代出以前做的好幾起案子,裏麵就包括他勒死張保慶車隊的那個同事。


    據這個劫匪交代,他劫道殺人向來是一個手法,趁深夜無人,在路麵上撒一堆釘子,開夜車趕路的常常會超速,行駛而來的車子軋在釘子上一準兒爆胎失控,大多會直接撞在路邊的樹上,車上的司機要麽重傷,要麽當場斃命,都不需要他動手傷人,直接上車搶東西,有什麽拿什麽。


    如果趕上技術好的司機,穩住車子下來換胎,他就趁機悄悄走過去,用事先備好的尼龍繩從後麵勒住司機的脖子,從來不跟受害者照麵。


    他說這樣殺人比較有把握,遇害者即使變成鬼,也不知道他是誰。


    所以那個年代的老司機都知道,跑長途開夜車除了要帶防身的家夥,還要盡量結伴,若是不得已一個人開車上路,見到攔車的,甭管他好人壞人、是人是鬼都不要理會,哪怕車子爆胎了也別心疼車,湊合著往前開,到了有人的地方再想辦法修理不遲,原則上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要停車。


    張保慶聽一位司機說過這麽一件事,有一次那個司機深夜趕路,遇到一個女人,穿著一身白衣,披頭散發坐在公路中間。


    大半夜撞見這個誰能不怕?司機嚇了一跳,以為撞上鬼了,哆哆嗦嗦不敢往前開。


    結果車一停下,不知道從哪兒躥出來一大群人,二話不說就把車上的東西搶了,好在還給他留了一條命。


    跑長途的司機們一傳十十傳百,夜裏再遇到“女鬼”攔路,都直接開過去,甭管對方是死是活。


    從此之後,再也沒哪個“白衣女鬼”敢大半夜坐在路中間攔車了。


    最下作的還不是明搶的劫匪,而是由公路邊的飯館老板、長途客車司機、地痞流氓勾結在一起,聯合經營的黑店。


    這樣的黑店不劫貨物,專吃客車。


    一輛長途客車上五六十名乘客,開到飯店門口就停車,車門一開,上來一夥兒流氓,手裏拎著短刀棍棒,把乘客一個個趕下車,帶進黑店吃飯。


    進去之後圍桌而坐,端上一大盆白菜熬粉條,另有一盆幹饅頭、半盆米飯,一人再給一副碗筷,沒有半點兒葷腥,不論你吃與不吃,一個人收三四十塊錢,那時候普通工人一個月工資才多少錢?給錢還則罷了,不給錢誰也甭想出這黑店的門。


    跑長途運貨的司機不容易,隻要是出門在外,一路上無時無刻不在提心吊膽,既要警醒著別出車禍,更得求神佛保佑千萬別遇上車匪路霸,掙的是玩命錢,吃的是辛苦飯。


    然而當老板的日子更不好過,張哥倒騰鮮貨這幾年,不但一分錢沒掙,反倒賠進去不少。


    做小本生意的老板常說一句話“買賣都是熬出來的”,張哥也明白這個道理,總想著堅持堅持或許就能生存下去,反正已經幹了那麽久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本錢全扔在裏麵了,不可能再改行幹別的,隻能東拚西湊,拆了東牆補西牆,趕上青黃不接還得到處借錢補窟窿,典型的打腫臉充胖子?死撐一天是一天。


    有一天張保慶接了個電話,對方要訂購一車香蕉,讓他抓點兒緊,運到長白山東山林場“汛河林道”。


    張保慶一聽這買賣絕對合適,價格比平時高出五成。


    四舅爺已經過世多年,正好借這個機會去墳前拜掃一番,再順便看看二鼻子和菜瓜,快十年不見了,還真挺想他們的,於是興高采烈地去通知老板。


    到了張哥家張保慶發現情況不對,車隊裏的司機都在,個個一臉愁容,不停地抽煙。


    張哥也不避諱這些人,告訴張保慶,他這買賣實在維持不下去了,賬麵上沒有一分錢,夥計的工資也發不出來,還欠了一屁股兩肋賬。


    幾個司機約在一起上門討債,帶著鋪蓋卷住了進來。


    張哥覺得張保慶這些年忠心耿耿、任勞任怨,跟著他東奔西跑,風裏來雨裏去,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到頭來也沒賺著錢,心裏挺愧疚,實在是對不起張保慶。


    他跟張保慶說:“這些年咱們車隊陸陸續續走了不少人,那些人都是吃著碗裏,看著鍋裏,哪兒給的錢多就奔哪兒去。


    這是人之常情,為了掙口飯吃,也都不容易,我不怪他們。


    我心裏唯一覺得過意不去、最對不起的就是你,你從不在工錢上跟我計較,盡管押車不是打仗,可也夠得上出生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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