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老奸巨猾的血蘑菇把能堵的道全堵死了,不論信與不信,下一步行動都在血蘑菇的計劃之中。


    因為對張保慶和白糖二人來說,接下來無非有兩個選擇,一是直接按血蘑菇說的做,那等於讓對方牽著鼻子走,徹底失去了主動;二是不按血蘑菇的話做,舍掉《神鷹圖》和吸金石,立刻從原路出去。


    可是血蘑菇也說了,石案上的油燈一滅,紙狼狐就會出來,置他們二人於死地。


    現在油燈已然滅了,血蘑菇的話到底可不可信?如果說不信這個邪,拍屁股走人容易,萬一受到紙狼狐的攻擊怎麽辦?


    正所謂兵不厭詐,虛張聲勢這招他們也常用,但見畫樹石匣周圍的光霧越來越重,已經看不到來時的台階了。


    二人隻能憑著直覺往前走,怎知走了二三十步,仍未見到台階,前方隻有化不開的迷霧。


    張保慶和白糖發覺不對,下意識地用手電筒往身後一照,相距擺放油燈的石案不過三尺,分明走了半天,卻似沒動地方。


    二人暗暗叫苦,血蘑菇說的話似乎在一一成真,紙狼狐將他們困在了原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一想到此處,登時寒毛直豎。


    他們倆意識到處境不妙,憑著獵槍和棗木杠子,無論如何也對付不了紙狼狐,這個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張保慶和白糖不是省油的燈,雖比猴子少根尾巴,可比猴子還精明,然而比不了血蘑菇那個老土匪心思縝密、謀劃深遠,肯定把方方麵麵都想到了,不到這個天坑中來還則罷了,一腳踏入畫樹靈廟,就等於鑽了血蘑菇設的套子,根本沒有回旋的餘地,明知這是個套子,也隻能硬著頭皮往裏鑽!


    哥兒倆想的一樣,絕對不能受製於人,如果按血蘑菇的話去做,無異於自己挖坑埋自己,不論對方許下什麽好處,那也是刀尖上的銀子、油鍋裏的錢,不是好拿的,必須想個法子,鑽出血蘑菇布置的套子。


    可走來走去,隻是在迷霧中打轉。


    二人不甘心被紙狼狐活活困死,搜腸刮肚思索對策。


    白糖突發奇想:“我倒有個法子,就怕你不同意……”張保慶問道:“我為什麽不同意?”白糖說:“那我問問你,咱們的優勢何在?”張保慶不明其意,又問他:“咱都落到這個地步了,還有優勢?”白糖說:“為什麽血蘑菇辦不成的事,隻有你能辦成?所以說別看你小子也是猴頭狗腦的沒比別人多長什麽,可又的確與眾不同。


    老爺廟的旗杆?就你這一根!那個老土匪不是指望你替他收拾紙狼狐嗎?沒你這個臭雞蛋他還真就做不成槽子糕,我一槍崩了你,老土匪的計劃不就落空了?”張保慶還以為白糖能想出個什麽高招,氣得拿棗木杠子直戳白糖的肚皮:“這他媽還用你說?你就不能想個不把我搭進去的法子?”白糖躲閃著說:“不是不是,我又想出一招,你說紙狼狐為什麽叫紙狼狐呢?一半是狐一半是狼,還是紙做的?紙怕火啊!咱們手上有防水火柴,廟裏還有油燈,怪不得紙狼狐一直不肯現身,因為它怕咱們放火!”張保慶給白糖潑了盆冷水,紙狼狐容身的古畫,在火燒關家大院之時已被焚毀,按血蘑菇的話來說,這個東西乃寶畫中靈氣成形,放火也沒用。


    不過車到山前必有路,白糖出的兩個“高招”,給了張保慶一個啟發,當時靈機一動:血蘑菇為什麽一定要指望他張保慶?為什麽不是另一個人?原因很簡單,張保慶是《神鷹圖》的主人,從十年前在森林中撿到一個蛋,孵出一隻罕見的白鷹,或是從天坑大宅中摘下的《神鷹圖》那一刻,他的命運就注定了,又唯有《神鷹圖》可以除掉紙狼狐,所以紙狼狐才會攻擊張保慶,如果沒有了《神鷹圖》,張保慶也就無關緊要了,紙狼狐還會為難他們嗎?《神鷹圖》傳世千年,僅僅撕碎了怕不穩妥,紙狼狐不怕火,《神鷹圖》則不同,隻要劃一根火柴或摁一下打火機,這張古畫就變成灰了。


    老奸巨猾的血蘑菇謀劃雖深,終究也還是人,哪想得到咱給他來這麽一手釜底抽薪?張保慶自己都佩服自己。


    他是不忍心毀掉《神鷹圖》,九死一生從馬殿臣天坑大宅中帶出來的寶畫,當年被血蘑菇用十塊錢騙走了,好不容易失而複得,卻要一把火燒了,還能更敗家嗎?可是沒別的辦法了,反正這張畫已經如此殘破,畫中的圖案都沒了,老話說“紙壽一千,絹壽八百”,看這個意思,摘下來就得碎了,既然如此,又有什麽舍不得的?


    白糖是個急脾氣,關鍵時刻毫不猶豫,當機立斷掏出打火機,上前去燒《神鷹圖》,怎知火苗是白的,怎麽點也點不著。


    張保慶感覺難以置信,湊過去用手一摸,打火機上的火苗竟是冷的。


    白糖又掏出防水火柴,這是野外用的特製火柴,頭兒上加了防水藥,浸過水也能點火,可那盒火柴軟塌塌的,接連換了三五根,沒一根劃得著。


    白糖心煩意亂,抱怨道:“這人要是走了背字兒,喝口涼水都塞牙,放屁能砸腳後跟,防水火柴怎麽也受潮了?”張保慶聽得詫異,無意當中抬頭一看,不由得嚇了一跳,眼前這個人哪是白糖,說話跟白糖一樣,不過一張紙糊的大臉似人非人,五官全是畫出來的,身子支支棱棱,合著也是紙糊的!


    2


    那個紙人的一舉一動,尤其是紙糊的大臉,讓張保慶感到說不出地厭惡,他心下惶惑不安:“紙狼狐上了白糖的身?那成什麽了,紙白糖?”而白糖一看張保慶,也同樣嚇得夠嗆:“我靠!這他媽棺材裏打槍?嚇死人啊!你怎麽變成紙人了?”張保慶這才發覺,自己也變成了紙糊的,不止他們兩個人,打火機、防水火柴、獵槍、背包、供桌、油燈、樹根,包括腳下的地麵,畫樹靈廟中的一切,全部變成了紙殼子。


    張保慶一怔之下已經說不出話了,估計舌頭也變成了紙的,心知大事不好,想撕掉寶畫《神鷹圖》也做不到了,因為手腳已經成了白紙,完全使不上勁兒!


    一瞬之間,二人手足僵直,睜著眼倒在地上。


    張保慶見紙人捧著的牌位就在眼前,上書“極暗九星幻造靈夢神主?狼侯胡萬增”,剛才聽血蘑菇說了,隻需打開寶畫,念三遍牌位上的名號,即可除掉紙狼狐,無奈有口難言,如何念得了紙狼狐的名號?他忽然想到,如果徹底變成了紙人,為什麽意識還在,也能看見東西,唯獨說不出話?張保慶心有不甘,翻著眼珠子,又望向紙人手中的牌位,“極暗九星幻造靈夢神主?狼侯胡萬增”一行字近在眼前,突然一道白光閃過,鑽入了《神鷹圖》,周圍的一切恢複如初,四下裏光霧浮動,他和白糖也沒倒在地上,似乎剛踏上石台,還在原地沒動過,但是供桌旁那個紙人,已經變成了一隻眼的死人,穿著一件老皮襖,幹屍與石匣裂痕中伸出來的樹枝長成了一體,皮肉幹枯如同樹皮,手中既沒有牌位,也沒有吸金石,周圍散落著一些朽爛不堪的衣服鞋子,不知扔下多久了。


    寶畫《神鷹圖》也跟之前不一樣了,全然不似之前那麽殘破,畫中的白鷹、古鬆、雲雷均已不見,卻有一個半似狐半似狼的怪物,爪下摁著一塊圓石。


    張保慶恍然大悟:“原來不必念出口,在夢中默念三遍牌位的名號,一樣可以將紙狼狐收入畫中!”白糖氣急敗壞地說:“吸金石怎麽落在了畫中?那不是白忙活了?”張保慶也意識到不對,上前摘下《神鷹圖》,用手去摳畫中的吸金石,又擔心把畫摳破了,不敢使勁兒,那能摳得出來嗎?


    張保慶越想越不對勁兒,但覺一陣寒意直透心底,該不會上了紙狼狐的當?也許從他們一看見供桌上亮著的油燈開始,就進入了紙狼狐的夢境。


    血蘑菇以為能把張保慶引到畫樹靈廟,便可以借助《神鷹圖》除掉紙狼狐,怎知血蘑菇一死,紙狼狐便可作祟了,用血蘑菇平生的記憶迷惑他們二人,讓他們以為念三遍牌位上的名號,就能收拾了紙狼狐。


    實際上並非如此,張保慶身為寶畫的主人,在夢中念三遍牌位上的名號,等於打開自家大門讓紙狼狐進來,並且跟紙狼狐訂立了契約。


    以前《神鷹圖》中的神主尚在,那是紙狼狐的天敵,它避之唯恐不及。


    後來紙狼狐被困在血蘑菇身上,血蘑菇誤以為它什麽也幹不了,實際上紙狼狐一直引著血蘑菇去找《神鷹圖》。


    如今的《神鷹圖》殘破不堪,畫中的神鷹已然不複存在,紙狼狐趁機帶著吸金石占據了《神鷹圖》,使寶畫得以恢複原狀,《神鷹圖》從此變成了《紙狼狐》!血蘑菇為了對付紙狼狐,不惜死在畫樹靈廟,最後就得了這麽個結果?張保慶又一想,或許還存在另一個可能?


    自己不僅讓紙狼狐坑了,同時也讓血蘑菇坑了。


    血蘑菇雖然橫屍此地,但是也留了後手,將計就計擺脫了紙狼狐,並且將紙狼狐甩給了張保慶,他張保慶成了背鍋的。


    如今世上還有一個血蘑菇的分身,那就還有報仇的機會,說不定正躲在什麽地方盯著張保慶的一舉一動。


    這個一隻眼的老土匪真他媽夠可以的,拿一條命來了一把金蟬脫殼!


    白糖勸張保慶別胡思亂想了,不論上了誰的當,反正吸金石在畫裏,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怎麽不得帶出去?張保慶一想也對,先離開這是非之地,然後再找個法子摳出畫裏的吸金石,當下卷起寶畫塞進背包。


    畫樹靈廟四周光霧氤氳,用不上手電筒也能看見路,二人收了手電筒,正要離開此地,卻見那具一隻眼的幹屍張開了嘴。


    張保慶和白糖從沒見過死人開口,是有話要說?還是有冤要訴?哥兒倆剛一愣神,突然從幹屍嘴裏爬出幾隻蟲子,個頭兒不大,黃褐扁平,複目平翅,疾走如飛,在關東山叫“棒槌蟲”。


    此蟲體內毒素有一定麻痹作用,老時年間人們卻以為棒槌蟲啃過寶棒槌,所以能治潰瘡。


    昆蟲具有向光性,也就是撲亮。


    張保慶和白糖的手電筒沒關,那幾隻蟲子都衝他們這邊來了。


    二人慌了手腳,扔下手中的東西,劈裏撲嚕一通亂打。


    混亂之際,一隻蟲子爬上了白糖的左臉,抬手一拍沒打中,蟲子反倒鑽入了耳朵,越掏鑽得越深。


    張保慶急忙放下棗木杠子,掏出老槍背包中那盒火油,告訴白糖一定忍住了,然後用當年在獵屯學來的土法子,將火油滴入白糖耳中,使蟲子窒息而死,以免穿破耳膜鑽入腦中。


    不過蟲子被油憋住之後垂死掙紮,疼得白糖五官都挪了位,多虧那個蟲子憋死得快,隻是鑽得太深,一時掏不出來。


    白糖齜牙咧嘴地捂著耳朵,掙紮著身子撿起扔在地上的獵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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