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絳到外殿, 就見一個拿著拂塵的小個子男人,正站在殿中間,此人乍一看麵白無須, 隻有四十來歲, 可仔細再瞧瞧,卻是能看出歲數。


    聽聞這位彭福海彭總管, 自打今上禦極之後, 就一直伺候在身邊。


    要是論對著皇上的時間,隻怕比這些個皇子還要久。


    “彭公公。”沈絳微微一福身。


    彭福海趕緊道:“沈姑娘太客氣了, 奴才可當不得。”


    沈絳微笑道:“公公前來,可是有事?”


    “皇上召姑娘見駕,特讓奴才過來請姑娘。”彭福海依舊是恭恭敬敬的,若是說起來,能讓他這麽客氣的,還真沒幾位。


    那日彭福海可是在金鑾殿上, 親眼目睹這位姑娘的厲害。


    挨了三十板子, 還能在大殿上指認皇子,嘖嘖, 難怪這大臣之中都在傳一句話。


    生子當如沈家女。


    之前還有人笑話沈作明,身為侯爺又如何, 還不是連個兒子都沒有, 還不知這侯府日後爵位會給誰呢。


    如今這麽一看, 爵位是沒了,可是有這麽個女兒在,命肯定是能保住。


    沈絳隨著彭福海一起前往奉昭殿。


    待到了殿外,沈絳站在外麵,彭福海入內通稟。


    很快,他出來領著沈絳入內。


    “民女沈絳,叩見皇上。”沈絳跪在光可鑒人的金磚上。


    此刻皇子坐在案桌後麵的椅子上,他麵前擺著一摞奏折,一直以來永隆帝都是個勤勉的皇帝。


    他穿著一身明黃常服,飽經滄桑的雙眸,此刻雖有些渾濁,卻依舊犀利。


    沈絳跪在地上,哪怕沒有抬頭,卻還是能感覺到頭頂上有兩道如刀鋒般的視線,這種無形的震懾力,從她入了這個大晉皇朝最為神秘的帝王寢殿,就一直縈繞在周圍。


    不知過了多久,永隆帝開口:“你抬起頭。”


    沈絳心底一怔,雖不明所以,卻還是緩緩抬起頭。


    永隆帝望著眼前少女逐漸露出真容的臉,那日在金鑾殿上,他隻遠遠看著她,卻不甚清楚。隻覺得她在殿上據理力爭的模樣,像極了一個人。


    待今日沈絳就跪在對麵,在這麽近的距離。


    “你長的並不像沈作明。”突然皇帝喃喃說了聲。


    沈絳再次愣住。


    許久,她低聲說:“別人都說我像阿娘。”


    “你可不像,朕印象中,你娘親是個溫婉如水的江南女子,可是絕不敢做出你做的這些事情。”永隆帝突然笑著說道。


    這一句話,卻讓沈絳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她隻能說:“我隻是被逼無奈,才冒險行事。如今我爹爹背負了不該屬於他的罪名,為人子者,哪怕傾盡一切,也是在所不惜。”


    “為人子者,哪怕傾盡一切,也是在所不惜……”永隆帝默念了一遍,她所說的話。


    一時,心中萬千感慨。


    直到他說:“難怪旁人都說,沈作明生了個好女兒。”


    好在皇帝似乎並不打算為難她,隻是問了幾句話,又賞了些補品,便讓她回去了。


    出了奉昭殿,一陣秋風襲來。


    沈絳隻覺得渾身冰涼,這才發現,原來後背竟在不自不覺間汗濕了。


    這就是帝王威嚴吧,光是過來問話,都能讓人驚出一身冷汗。


    她本打算直接回自己的住所,誰知跟在身邊的小宮女卻說:“姑娘,你來宮裏這麽久,還從來沒出去過呢,要不趁現在去禦花園逛逛?”


    “算了,我這樣的身份,不適合。”沈絳搖頭。


    皇上答應讓她出宮,但是得在太醫將她的身體完全醫治好之後,沈絳得了這樣的話,心頭鬆了一口氣。


    不過她也不打算在皇宮裏四處走動。


    本來她現在隻能算是個平頭百姓,連侯府嫡女的身份都沒有,若是不慎衝撞了哪位貴人,隻怕她這條小命沒丟在金鑾殿,卻要掉在後宮了。


    小宮女略有些失望,不過很快卻說:“不過咱們回去的時候,正好能路過芳園,姑娘可以在坐一會兒。那裏是個小花園,平日裏貴人們都嫌太僻靜,不願意過去賞景。”


    “好呀。”見小宮女這般熱情,沈絳也不好推脫。


    她這幾日養傷,連永寧殿的門都沒出,也確實被悶壞了。


    這個芳園確實偏僻,也在沈絳回去的路上,一個偌大的小花園,卻因為宮中花匠的巧手,在秋高氣爽的日子裏,依舊鮮花盛開。


    小宮女左右轉悠了一圈,瞧著滿地花瓣,可惜道:“若是早點過來,還能花瓣回去做香包。”


    “現在也不遲呀,這些花瓣都還完好呢。”沈絳從懷中掏出絲帕遞給她。


    小宮女聞言,開心道了聲謝。


    沈絳坐在石凳上,安靜看著小宮女撿花瓣,一陣微風拂過,身側桂花樹的花瓣,隨風飄灑下來,落在她頭上、肩膀上。


    桂花飄香,還有樹下恬靜溫柔的美人兒,這樣的場景,猶如一幅畫。


    美的叫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九皇子謝時閔,沒想到自己去永寧殿沒瞧著的人兒,居然在此處撞見了,他輕聲問身側小太監:“這就是沈家三女?”


    “回殿下,就是她了。”小太監先前被九皇子派過來打探過消息。


    九皇子將手中折扇打開,嘩一聲輕響,驚動了園子裏的兩人。


    沈絳回頭時,也跟著站了起來。


    就見一個穿著鬆石綠錦袍男子,手搖折扇,不緊不慢走了過來,待走到她身邊,方才停下說道:“這位就是沈姑娘?”


    沈絳有些茫然望著他,宮中貴人多,顯然她並不認識對方。


    還是身側的小宮女瞧了一眼,小聲提醒道:“姑娘,這是九皇子。”


    “見過九皇子。”沈絳微微福身請安。


    九皇子謝時閔之前被活生生關了禁閉半年,沒想到剛出來沒多久,就趕上他四哥犯事了。他還未加冠,因此一直沒有入朝堂辦差。


    所以那日他沒親眼見到金鑾殿上發生的一切,隻是聽說了。


    “沈姑娘身子可大好了?”九皇子語氣格外溫和,顯得關切至極。


    反而弄得沈絳有些心底忐忑,隻得小心說:“謝殿下關心,我身體已好的差不多了。”


    謝時閔點點頭,一張還算好看的臉,露出溫柔笑意說:“沈姑娘這樣嬌弱的女孩家,卻要受如此嚴酷的杖刑,實在叫人於心不忍。”


    他這過分關心的態度,弄得沈絳心底驚訝不已。


    說起來,她可是親手將四皇子送去圈禁的人,皇帝礙於滿朝文武的麵子,或是想要做給天下人,優待她也就算,怎麽這九皇子居然還關心她的身體。


    難不成他不是應該關心關心他四哥,是不是這輩子都出不來了。


    果然,這皇家親情,淡如薄紙。


    “法理所在,不論男女,都該謹遵法理。”沈絳輕聲道。


    謝時閔瞧著眼前的姑娘,花容月貌,顧盼生輝,著實是讓人心生驚豔,於是一向高傲的九殿下,居然絲毫不在意她冷淡的態度,反而態度越發親和。


    他說:“我叫人送了些補品給沈姑娘,畢竟你是小姑娘,若是落下病根就不好。”


    “九殿下實在太客氣了,沈絳不過是一介民女,如何當得起殿下如此厚愛。”


    “當得起,當得起。”


    沈絳實在不耐煩再與他,繼續這麽你來我往,便說道:“我出來許久,已有些疲倦,還容殿下準我先行告退。”


    “好、好。”謝時閔連連點頭。


    沈絳這才拉著小宮女,離開了這個小花園。


    等她回了永寧殿,就看見殿內擺了不少東西,居然全都是那位九皇子送來的。


    沈絳皺眉:“我與九皇子素不相識,他為何要給我送這些東西?”


    小宮女搖頭,也不知什麽情況。


    反倒是此刻正回自己殿閣的九皇子,還在回味方才與沈絳相遇的場景,突然他道:“都說什麽霍竹韻是京城第一美人,我看跟這位沈姑娘比起來,霍竹韻不過是個庸脂俗粉罷了。”


    一旁的小太監連連稱是。


    “你說我要是把她搶到手,謝珣豈不是要氣死。”謝時閔得意道。


    原來這兩日,有小太監與他回稟,郢王世子這幾天連番進宮,雖說表麵是陪太後禮佛,可是他每天出宮前,都會去一趟永寧殿。


    永寧殿如今住著的,就是那個正在宮裏養傷的沈姑娘。


    小太監捧場說:“隻要殿下願意,這位沈姑娘還不是手到擒來。方才我瞧著她看殿下的眼神,格外羞澀呢。”


    “真的?”謝時閔被自己侍從捧的有些飄飄然。


    小太監立即點頭:“當然,殿下身份尊貴,日後加冠之後被封為親王。如今這位沈姑娘家世敗落,別說一個正妃,便是給她一個側妃當當,隻怕她也開心的很。”


    “哎,”謝時閔抬手阻止道:“眼看著沈作明就要被平反,如今朝中能掌兵的人可不多,父皇不會任由他荒廢。”


    謝時閔到底是皇子,並不會單單因為沈絳的容貌就動心。


    他還看中了沈絳背後的家世,隻要沈作明能重新起複,手握西北大營,這樣的嶽家就是他的一大助力。


    “你不是說打聽到,沈姑娘對謝珣並不是十分熱絡?消息準確嗎?”


    小太監立即說:“殿下,奴才可不敢蒙騙您。我確實是跟永寧殿的人打聽過了,沈姑娘對世子殿下態度是十分冷淡。”


    “打小太後和父皇就喜歡他,如今倒好,我要讓他親眼看見,他喜歡的女人成為我的人。”


    謝時閔一想到這個場景,心底在謝珣那裏受到的鬱氣,仿佛頃刻間就能消散。


    沈絳可不知,這位九皇子打的主意。


    她隻知道接下來的幾日,這位不停讓人送東西過來,大到首飾擺件,小到吃食胭脂水粉。


    弄得永寧殿的宮人,私底下都在議論紛紛。


    沈絳也沒惱火,隻讓人把這些東西都收好。


    直到太醫終於鬆口,她的身體已經完全養好了,可以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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