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到了僻靜處,沈絳低聲說:“此人我識得,先前端王在護國寺便刺殺,便是他趕到救援。當時說他是為了換防,才會正巧趕上。”


    “但我與三公子都覺得,太子刺殺端王一事,乃是端王自導自演。”


    任鬱驚覺:“您的意思是說,此人乃是端王的人?”


    這一下可是讓任鬱差點跳起來。


    他咬著牙說:“若不是端王之事,太子豈會造反。如今太子事敗,他倒是立即跳出來爭權。老子昨天帶著兄弟,誓死保衛聖上,如今讓我交出兵權……”


    “不幹。”


    任鬱氣得跳腳,隻是察覺麵前兩位,實在不是自己能造次的。


    倒是沈絳安慰說:“世子殿下能在危急時刻,如此相信任統領,任命你為禦林軍統領,可見他與你是同進退的。所以世子殿下醒來之前,你一定不能交出兵權。”


    沈絳知道謝珣在這場動亂之中,勢必要得到更多。


    他們總是被牽著鼻子走,總是頭頂著無法抵抗的權勢。


    所以三公子在揚州回京之後,便一直在改變,他參與朝政,他想要將他們的命運徹底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任鬱沒想到她一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姑娘,居然說出的話,如此強勢,能這般支持自己。


    他當即道:“三姑娘放心,卑職定當不負殿下所托。”


    郢王皺著眉頭,不知在想什麽,卻又沒有說話。


    直到裏麵傳來一聲驚呼,還有歡喜的聲音:“醒了,醒了。”


    沈絳聽到這聲音,提著裙擺,也不顧禮儀,頭也不回地跑了過去。


    她到了床邊,謝珣已經睜開眼睛,隻是眼神有些茫然,在盯著周圍的人看了一圈,將視線落在了沈絳身上,他嘴角上揚,露出一抹蒼白笑意。


    “阿絳。”他張了張嘴,終於在最後,笑著喊她的名字。


    這會兒連郢王妃都讓出位置,讓沈絳輕撲到他的身邊,她的臉頰貼著他的手臂,嘴唇顫抖,哽咽的想要說話,卻怎麽都說不出口。


    謝珣伸手撫著她的烏發,輕柔至極,待他的手指觸及她的臉頰,指尖擦拭掉她落下的淚。


    他越是溫柔,沈絳越是哭的厲害,最後她隻哽咽說出三個字:“你醒了。”


    他的每一次受傷,都讓沈絳如墜深淵。


    沈絳最怕的就是他從此一睡不醒。


    謝珣抬起手臂,將她緊緊攬在懷中,讓她在溫熱寬厚的懷抱中,找到安全感,不必再強行壓抑自己的情緒。


    沈絳的哭聲從壓抑的沙啞,成了失聲痛哭。


    他的衣衫漸濕,心頭仿佛被她的眼淚水浸泡著,又酸又軟,隻能不停的輕撫著她的鬢發,一遍遍安慰:“是我,讓阿絳哭了。”


    “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讓阿絳哭的。”


    *


    謝珣醒來之後,他居然不顧著眾人的勸阻,強撐著起身,親自去見了皇上。


    皇上在奉昭殿內,正與眾大臣商議,該如何此次叛亂。


    內閣的幾位大臣都在呢。


    就聽大總管彭福海入內稟告,世子殿下來了。


    待讓謝珣入內之後,永隆帝親自過來,將他扶了起來:“程嬰,你剛受了重傷,怎麽不好好養病,就過來了呢。”


    “皇上令微臣平亂,如今內亂堪平,微臣理當前來複命。”


    永隆帝滿臉欣慰:“這次多虧了程嬰你,方能如此迅速平定內亂。”


    謝珣道:“此番平定內亂,非臣之功,頭功當屬禦林軍任鬱將軍。隻是微臣有一事,要先跟皇上請罪。”


    永隆帝一副懵懂不知的樣子,溫和道:“程嬰有事,隻管說便是。”


    “昨日何崇先以清君側之名,率部作亂,所以臣以皇上的龍佩為令,在眾將士麵前,革除何崇先統領一職,封任鬱為新任禦林軍統領。此舉實乃權宜之計,隻為了在當時分化叛亂的軍士,讓他們迷途知返。”


    “此事你處置甚妥。”永隆帝滿意的說。


    謝珣臉色蒼白,忍不住扶了下胸口,那裏是箭傷之處。


    “陛下,不如讓世子殿下先坐下來說吧。”內閣首輔顧敏敬見狀,立即說道。


    永隆帝歎了口氣:“朕竟是糊塗了,來人,給程嬰賜座。”


    謝珣卻輕退一步,朗聲道:“陛下,任鬱將軍雖是權宜之計,才成了禦林軍統領。但他昨日率部力抗叛軍,誓死護衛陛下和太後,此等功勞豈能抹殺。”


    永隆帝臉色微變,他知謝珣是為了任鬱的事情來的。


    但他沒想到謝珣居然當眾說出,此時幾位大臣都還在,顯然也是一頭霧水。


    顧敏敬問道:“殿下此話何意?”


    “我知一部分禦林軍因為何崇先等人的蠱惑,叛亂造反,可若是因此讓禁軍接管禦林軍,豈不是寒了昨夜誓死效忠陛下的那些禦林軍的心。”


    謝珣此話一出,殿內眾人微微變色。


    顧敏敬立即站了起來,神色嚴肅道:“陛下,老臣以為殿下所言甚是,任鬱本就是禦林軍的人,如今由他接管禦林軍,既能安撫那些叛亂將士,又能讓效忠陛下的將士安心。如今大亂之下,一動不如一靜。”


    他知永隆帝也有私心,可是這個風雨漂泊的朝堂,再也禁不住那些私心了。


    餘下幾人,見謝珣與顧敏敬都出列,也紛紛起身道:“請皇上三思。”


    永隆帝臉色倒是沒有不虞,反而格外溫和:“程嬰所言極是。”


    “那便傳朕旨意,正式升任任鬱為禦林軍統領。”


    幾位大人都麵麵相覷,實不敢相信,原本鐵血手腕,說一不二的永隆帝,居然會如此輕易就妥協。


    這次太子謀反,看來對皇上的打擊也是極大了。


    一直到下午,宮裏這些勳貴大臣還有女眷們,這才陸陸續續回家。


    眾人回到家中,都感覺是劫後餘生,恨不能慶祝一番。


    沈絳原本也是想在繼續陪著謝珣,可是這畢竟是宮中,並非郢王府,她不宜多留下,便跟著沈殊音一並回了家中。


    誰都不知,在眾人陸續回家的時候,永隆帝親自前往宮中的牢房,見了太子。


    他望著太子,良久,都無話。


    反倒是在造反失敗,又自殺失敗之後,太子有種塵埃落定的心灰意冷。


    他見到永隆帝,不僅未跪拜求饒,反而有種坦蕩蕩的無畏。


    “父皇,是來處置兒臣的?”太子開口問道。


    永隆帝說不失望,那是不可能,他望著太子,問道:“你可後悔?”


    “悔?”太子輕念著這個字,卻仰天大笑:“我隻恨未能當場斬殺謝昱瑾,他不死,實難消我心頭之恨。”


    永隆帝沒想到他,事到如今,居然還敢如此大言不慚,當即怒喝道:“你乃中宮所出嫡子,朕對你是何等給予厚望,可是你毫無半分儲君之像,容不得自己的兄弟。若是你登基,朕之子嗣,豈不是要被你屠戮殆盡。”


    太子冷笑,卻不語。


    永隆帝似不想再提及這個問題,反而問道:“我隻問你一句,衛楚嵐之黨羽何在?”


    這個問題,似引起了太子的興致,他饒有興趣的隔著欄杆,望向永隆帝。


    一父一子,一君一臣。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明明本該是最親密的關係,如今卻隻能這般隔欄而望。


    永隆帝方才讓所有人都退下,此刻,這周圍隻有太子與他二人。


    太子突然爬了起來,他周圍隻剩一身白衣,頭上更是冠冕全除去,這是怕他用來自殺。


    他隔著欄杆,望向永隆帝,低聲問:“父皇,你怕嗎?”


    “說真的,我怕。”太子的聲音輕而飄,似鬼魅。


    他直勾勾看著永隆帝,小聲說道:“衛楚嵐的人剛找到我的時候,其實我是怕的。因為我在想,衛公死了都多少年,這些人居然還這麽忠於他。若是這樣的人再多一些,我們謝氏江山,豈不就危矣。”


    “父皇,這多可怕呀。”


    說完,太子哈哈大笑了起來,他一邊笑一邊說道:“多可怕,多可怕呀。”


    他的聲音裏居然帶著一絲唱腔,仿佛尚寶清就在他眼前。


    咿咿呀呀唱著,帶著他進入無憂無慮。


    永隆帝陰沉的望著太子,看著他如癲如狂。


    終於,太子停下了笑聲,他再次望向皇帝:“當年您就是因為這樣,才要殺了衛楚嵐的嗎?因為他太過驚才絕豔,因為他功高蓋主,因為他……”


    “住口。”永隆帝仿佛終於忍受不住般。


    就如同昨晚宴會上,太子說出衛楚嵐三個字的時候,他也如同這般失態。


    太子居然真的住了口。


    隻是他目光詭異的望著永隆帝,突然伸手指過來:“你就是怕了。”


    “你當然應該怕,衛楚嵐的那些屬下,可都在看著你呢,而且你都不知道他們的勢力有多大,”太子一邊看著永隆帝一邊嬉笑:“你要小心啊,父皇。”


    這場父子談話,終究還是無疾而終。


    *


    “小姐,卓定回來了。”


    沈絳回府之後,便痛痛快快睡了一覺,這一覺直從白天睡到黑夜,又從黑夜到了第二天的天明。


    直到阿鳶實在擔心,小聲在紗帳外提醒。


    沈絳這才睜開眼睛。


    她恍惚了下,這才想起來,她將卓定派去尋大姐姐的嬤嬤。


    很快,她起身換了衣裳,到外間與卓定見麵。


    卓定一路風塵仆仆,看起來是日夜兼程趕了回來的。


    沈絳問道:“這一路上沒遇到什麽意外吧?”


    卓定搖頭:“在路上倒是沒有,隻是到了京城,險些進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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